第90章 一樣 常洵放在宿長風肚皮上的手瞬間僵住了。 這麽一瞬間, 他似乎連呼吸都忘記了，整個人屏著氣，脊背發寒地坐在那裏，目光在宿長風肚皮上那一圈還十分不起眼的黑色毛發上無法移開。 宿長風一個翻身, 將他的肚子壓了下去, 抬頭看向他：“不管潛入啟明星的是誰, 我們都需要馬上處理這件事……常洵？” 常洵聽不清宿長風在講什麽。 他的手不自覺收緊了一些。 鋪天蓋地的“噬”出現在星空中的時候，他也不曾有什麽緊張感，隻是覺得責任壓在肩上，他必須做些什麽。 可是這樣從心底發寒的感覺…… 為什麽會出現黑色的毛發！？ 宿長風和“噬”唯一的不同, 就是毛發的顏色和血液的屬性。 如今成熟期剛來，宿長風的毛發就有了變成黑色的趨勢…… 【……小六，】常洵有些茫然, 【喬伊斯的事情我暫時不和你計較，你現在核驗一下宿長風的血液。】 或許是常洵的前半句話激勵了小六，方才還哭哭啼啼不敢開口的係統立刻答道：【和之前一樣, 沒有任何區別。】 聞言，常洵總算稍稍鬆了一口氣。 【這圈黑色毛發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探測一下，】小六答道, 過了片刻便接著說, 【是自然生長的！？我的天，洵洵, 宿長風似乎有逐漸趨向於“噬”的跡象。】 “……你怎麽不說話？常洵？”宿長風肉乎乎的爪子拍了拍他的臉頰, 常洵隻感覺這人的肉墊軟乎乎的, 讓他的心思也安穩了一些。 他聽見宿長風低沉而又帶有磁性的聲音：“常洵？常小洵？” “嗯……”常洵目光微凝，“沒什麽。霍齊雅和林安安這個時候潛入啟明星，肯定有所企圖，我們先過去看看。”他沒有提及黑色毛發的事情。 這一圈變成黑色的毛發在宿長風肚子上，宿長風自己或許還沒看到吧？ 宿長風從常洵的腿上躍下：“那我們現在過去，我對那隻‘噬’的方位特別清晰。” 說著，眼看宿長風便要變成戰鬥形態，常洵趕忙攔住了他：“讓小烏龜帶我們去找他們吧，你恢複人形。” 宿長風的戰鬥形態體型太大，那一圈黑色的毛發會變得更加明顯。 如今隻有他看到，若是有別人看到…… 常洵目光一沉。 宿長風歪了歪那他帶著尖耳朵的頭：“啊？小烏龜是什麽？”他剛醒來，對常洵之前的舉動一無所知。 常洵卻沒有回答他，而是伸出手，點了點他那有些潮濕的鼻尖：“宿長風，你還知道我是誰嗎？” 那些黑暗的生物沒有理智、沒有思想。 可他麵前的這個人血肉鮮活，渾身血液都充滿了生命能量。 “常洵，你現在說話好奇怪，是還在生氣我……”我沒有表白就發.情嗎？ 這話太過露骨，宿長風頓了一下，生生把話吞了下去。 常洵當然聽得懂宿長風的意思，他停留在宿長風鼻尖的手輕輕往前一推，將宿長風的腦袋往後推了一下。 “滾蛋，”他站了起來，從一旁的衣櫃中隨意拎出一套看上去比較合適的衣服就扔到了宿長風的身上，“變回人形，我們去找霍齊雅和林安安。” 碩大的衣物劈頭蓋臉地覆上，將金色的小獸完全遮住。 衣物下的團子挪動了幾下，下一瞬，常洵轉過頭看，便瞧見了穿著黑色襯衫的宿長風。 他走上前去，還未靠近宿長風，便發覺現在他居然需要抬頭方才能直視宿長風了。 這人到達了成熟期，星獸形態變小了，人類形態卻長高了。 他深吸了口氣，將孟軒的死訊和宿長風那一圈黑色毛發的出現全都從自己的腦海中揮去，拉起宿長風的手就往外走。 星辰公會的駐地大樓外早已沒了先前的繁華，各大高樓的立體投影已經完全處於關機狀態，天穹上遮蓋著滿滿的黑色，不斷有新的裂口被撕開——那些都是響應常洵號召，殺出一條血路來到啟明星匯合的人類們。 宿長風雖然能夠感受到“噬”的存在，卻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樣的景象。 他抬著頭，一言不發地看著光線暗淡的天穹，街邊的夜燈始終亮著，將這個已經不帶有光亮的星球照亮。 不遠處，一隻巨龜緩緩爬出。 宿長風轉頭看了眼常洵：“……小烏龜哦？” 常洵：“……” “這隻‘小烏龜’我怎麽覺得有點眼熟？” “……” “遠古巨龜？” “……” 常洵裝作沒有聽見，隻是拉著宿長風來到了巨龜的前肢旁，道：“上去吧。”隨即自己先一躍而起，坐到了龜背上。 跟著坐上龜背的宿長風一個挑眉，似乎還想問一下。 遠古巨龜卻不問自答：“星主大人，我們去哪？” 常洵將小六監測到的坐標報給了遠古巨龜，他探出身體，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巨龜的脖頸處。 遠古巨龜擺動了一下尾巴，它有些不開心地說：“抱歉，星主大人。這場災難我沒有看見。” 常洵輕笑了一聲：“你本來就看不到……”看不到有關宿長風的一切。 這次囚籠破碎，本就與宿長風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 想到宿長風那突然多出來的黑色毛發，常洵再次無聲地歎了口氣。 不料身側突然傳來宿長風略帶低沉的聲音：“星主大人？” 常洵：“……” 咳。 …… 一片空曠。 這裏似乎和遠處的高樓大廈格格不入，一個正處於改造前期的舊城區，裏麵的人早就已經搬空了，隻剩下一些機器人和可以蓄養的小動物在其間穿行。 霍齊雅抬起手，輕輕觸摸了一些街邊的路燈照射而出的光線。 “什麽時候，這片星空才會沒有這樣刻意的光呢？”她的聲音輕而淡，眼神幽然。 林安安坐在一旁的階梯上，低頭笑了笑：“不是快了嗎？” “快要結束了，”霍齊雅道，“結束了，以後你怎麽打算？” “以後？霍齊雅，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有以後這個詞？” 林安安嗤笑了一聲，她臉上始終維持著笑容，暗淡的燈光照在她的側臉上，卻照不亮她的雙眸。 自從殺了孟軒那天起，她就再也沒化過妝了。 被“噬”的血液寄居多年，她的麵容早已沒有了人類的樣子，蒼白的皮膚完全沒有血色，似乎連血管都不存在於皮囊之下。 她的身體裏流淌著的，是她身為人類的血液同霍齊雅的血液交融而出的東西，不是人，也不是“噬”。 霍齊雅轉過頭來，側著臉看向她，背著燈光下，林安安看不清霍齊雅的眼神。 她隻聽到隻為宇宙中唯二能夠變成人形的“噬”淡漠地問她：“你有沒有後悔？” “後悔什麽？後悔背叛人類？” 霍齊雅搖了搖頭：“後悔當初融合了我的血液。” 林安安麵容一疆。 她其實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當年她還那麽小，跟隨著視察囚籠的父母來到雪萊星係，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那一天是長達兩萬七千年的囚籠破了個窟窿的時間，是宿長風和霍齊雅從囚籠中漂出的時間。 宿蒼業帶著所有與囚籠相關的戰士前往宇宙中心，一片慌亂之中，她不知不覺便與父母走散了。 林安安把玩著自己的頭發，緩緩道：“……我當時心梗發作，那麽多人，沒有一個人願意給我一個眼神。他們全都急匆匆地朝著囚籠跑，全都懷揣著拯救人類的激動，心無旁騖地趕往囚籠填補漏洞。” 她嘲諷似地低笑了一聲，不知是在嘲諷當時，還是在嘲諷著現在的自己。 如果不是霍齊雅給她融合了血液，讓她不再依靠人類的生命功能…… 聽到霍齊雅漸漸走近的腳步聲，林安安抬眸，正巧撞見霍齊雅走到了台階前。 “其實我一點善心都沒有，”霍齊雅一字一句地說，“當時我和宿長風漂出囚籠，我比他早醒，卻也沒有太大的意識。” 將自己的血液融入林安安的體內，是個現在的霍齊雅也無法解釋的舉動。 在“噬”的世界裏，從來隻有吞噬。 可是這個她逃出囚籠第一眼見到的人類，卻安然無恙地活到了現在。 甚至是依靠她活到了現在。 “他呢？”林安安問。 “嗯？” “宿長風。” 聞言，霍齊雅抬頭，眼神平靜地看向另一個方向的遠方。 下一刻，天穹上的戰場像是突然沸騰的水，原先緩慢而又規律衝擊著防守圈的“噬”突然瘋了一般，毫無緩衝地全部張開了它們的血盆大口。 啟明星外，愈來愈多的“噬”瘋了一般地靠近，比先前的攻勢還要猛烈、還要可怕。 在霍齊雅這一瞬間的召喚下，它們悍不畏死，更加瘋狂。 而霍齊雅卻仍舊冷著一張臉，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感覺。 她隻是四平八穩地說：“宿長風朝我們靠近了。” 林安安終於看到霍齊雅笑了。 這個笑容似乎還帶著那麽一點奇怪的感情，像是在等待什麽久別重逢的老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