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安豐,景物便越是蕭條且觸目驚心。


    由於這回地震規模極大,很多房屋都大麵積的倒塌,老百姓無家可住,隻能三三兩兩聚在空地,有草席的睡草席,沒草席的用茅草打地鋪。看到朝廷軍隊帶著物資來救災,百姓們像看到曙光,臉上皆露出久違的笑容。


    東方曜親眼目睹災區如此荒涼淒慘,心底萬分難受。這些百姓都是他的子民,正所謂安國先安民,百姓的生活好了,帝王才能高枕無憂。


    隨行前來的秦素玨素來心腸軟,過去的兩年裏,但凡路見不平都要出手相助,如今眼看大批災民落難,老弱婦孺病的病、傷的傷,一片淒涼景象,直讓她於心不忍。


    這場地震不但讓百姓們的房屋倒塌,還造成大批百姓傷亡,隨處可見血肉模糊的屍體,屍體旁是淚語哭喊的親人。


    東方曜也不囉唆,立刻下令軍隊駐紮在此,展開賑災事宜。


    那些無家可歸的災民萬萬沒想到這次來主持賑災的,居然是一朝天子,皇上紆尊降貴來到安豐親自脹災,這讓很多百姓心底都有些震撼。


    他們早就聽過德禎帝的威名,即位兩年,將北嶽治理得井井有條。


    隻是安豐是個不起眼的小鎮,雖然距離京城不遠,可由於當地曾經出了一個楚子默,那位可是德禎帝當年登墓前最大的一顆絆腳石。


    所以這回安豐突逢大災,當地百姓都以為肯定完蛋了。


    以皇上對安豐的壞印象,恐怕巴不得安豐百姓都死光呢,沒想到地震發生沒兩天,朝廷便派大軍帶著豐富的物資前來救助。不但發放了大量的救災品,隨軍前來的幾十名軍醫也拿出上好藥材,替那些受傷的百姓細心治療。


    兩千精兵動作很迅速,很快便為災民搭好臨時用的帳蓬,解決了部分露宿百姓的燃眉之急。


    這讓安豐百姓涕淚交加,紛紛感謝皇恩浩蕩。


    隻是,當大部分人都在感念皇恩時,卻有一小部分人並不買東方躍的帳。


    他們不是別人,正是當年楚子默的舊部屬,一直駐守在安豐的那兩萬兵馬。而這兩萬兵馬的頭頭叫做吳越,是楚子默的一個遠親,當年一直追隨在他麾下,對他非常忠心。吳越底下的副將陳明遠和賀有亮,也和楚子默有私交。


    這回地震造成的損害難以估計,不僅軍營被毀得一塌糊塗,一些弟兄傷的傷、死的死,連糧草也損失大半,就在他們一籌莫展之際,皇上居然親自來安豐賑災。


    震驚過後,這些人心裏都很不屑,覺得皇上此舉擺明是在收買人心,就像當年拿錢砸人一樣。


    所以當東方曜委派的先鋒官將大量糧草物資送到他們這裏的時候,以吳越為首的幾個將領便擺高姿態道:“我們後方補給暫時還算充足,不需要朝廷的救濟。”


    這句話很快便傳到東方曜的耳中,可他並未動怒,隻是微微一笑,“想要耍性子也不看看時候,當年楚子默最倚重的部屬,就隻有這些能耐嗎?”


    不遠處正整理隨身行李的秦素玨聞言,急忙緩頰道:“朝廷這兩年對安豐始終不聞不問,他們心裏有意見也是在所難免。”


    東方曜知道她擔心自己動怒,會對那些將士不利,遂露出溫和的笑容,“你別多想,我自有分寸。”說著,他看向候在帳簾處的先鋒官,“傳令下去,把那些將士都召集到一處,朕有話要對他們講。”


    先鋒官領命離去,大約兩炷香的工夫,便有士兵來報,說駐守安豐的兵馬已集合在軍管外等候聖駕。


    他換了身幹淨衣裳,拉著秦素玨的手,笑道:“要不要隨我一起去瞧瞧?”


    她自然不會搖頭。她得跟著他,若是那些將士有哪句話說得不中聽,惹怒龍顏大開殺戒,她還能從旁勸上一二。


    東方曜被她的小心思逗笑了,捏了捏她的手。“放心,我這趟是來救災,不是殺人的。”


    她嗔怒的瞪他一眼,覺得這男人實在精明,連她內心想法都窺得一清二楚。


    當東方曜出現在那些將士麵前的時候,雖然他們心裏並不服他,可君是君、臣是臣,他們終究不想落下把柄讓皇上有機會發難,當下齊齊跪地口呼萬歲。


    他揮手間,運用內力,對眾人高喊一聲,“平身。”


    這一聲,氣勢浩蕩,內勁渾厚,道不盡威儀霸氣。包括吳越在內的幾個將領,都不由得抬起頭,暗暗稱奇。


    東方曜施展輕功躍到一間半邊的房屋上。


    微風輕送,吹起他素雅衣袍,眾將士不由得暗暗吸氣,好一個神仙般的風流人物,舉手投足盡顯霸氣,不愧是睥睨天下的王者。


    事實上,他們也聽過不少德禎帝的功績,雖然不齒他當年扳倒楚將軍的手段,但不可否認,這兩年在他的治理下,除了一些不可避免的天災,北嶽稱得上是國泰民安。


    “安豐此番受災,朕深感痛情,這一路行來,途中看到不少災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甚至是家破人亡,其中苦楚,朕十分能夠理解。”緩緩開口的東方曜,語帶真切,句句發自肺肺。


    “身為北嶽帝王,朕心痛子民遭此大劫,為使傷亡、損失降到最低,請賑災軍隊馬不停蹄,在第一時間為災民送來物資,緩解百姓的燃眉之急,可是……”話鋒一轉,他鷹眸掃過在場的眾人。


    “朝廷有心幫安豐渡過難關,也要災民們的鼎力相助,畢竟重建家園,恢複原來的生活是一件浩大的工程。可聽說有人並不希罕朝廷的資助,甚至還將派發的物資紛紛退回。”說到這裏,他輕笑一聲,語氣也不由得肅厲幾分。


    “或許你們有人認為朕親自前來救災,是在沽名釣譽。但問題是,朕有這必要嗎?朕即位後,彈精竭慮無不在為百姓謀求福祉,改革舊政、推行新令,朕必須冒著數典忘祖的罵名,但朕不曾退怯,朕可以當個輕鬆皇帝,朕偏不,朕勵精圖治,不為虛名,隻為讓北嶽百姓過得富足,兵強馬壯,誰還敢欺我北嶽!”


    慷慨之詞震得在場將士心底熱血沸騰。


    他繼續道:“朕知道你們之中有人不服朕,你們顧念舊情,認為臣服於朕就是背叛楚將軍,但自古成王敗寇,當年立場不同,難道你們還要朕對楚將軍心慈手軟嗎?”


    話落,眾人皆沉默不語。


    不遠處的秦素玨也因為這番話微微動容。


    “當年你們追隨楚將軍,與朕對抗,那是各為其主,朕能夠明白,所以招降之後,朕可有任何報複舉動?朕也曾想給你們施展抱負的舞台,但你們不願意,記得嗎?


    “如今你們為了賭一口氣,不肯接受朝廷的援助,朕問你們,就算朕不是你們的主子,這些百姓難道也不是嗎?在養我北嶽軍隊的,是這些種田繳稅的百姓,不是朕,更不是楚將軍!


    “你們應該做的是整頓好自己,然後投入救災的行列,安豐的百姓需要你們幫助他們重建家園!”


    眾將士沉默了,東方躍的這番話說得雖然霸道了些,可卻是句句在理,這兩年來,他們的確為了楚將軍的死而耿耿於懷。


    可他們卻忘了--如果當年東方曜奪位失敗,那麽當今執政者就仍是那個昏庸無道的永炎帝。


    若永炎帝繼續執政,隻會讓北嶽國的前景更加堪憂,就算有朝一日楚將軍成為攝政王,誰又敢保證繼任的小皇帝就會是一代明君呢?


    況且百姓有難,他們身為北嶽的軍人,是不該因為私怨不顧大局。


    這樣想著,便有一部分將士慢慢走出軍列,站到東方曜的麵前。


    一個人出列,自然有第二個人站出來,慢慢的,出列的人數越來越多,到了最後,剩下來的將士,就隻有吳越、陳明遠、賀有亮等幾個在軍中擔任要職的人,他們麵麵相覷,臉上都流露出尷尬之色。


    東方曜卻笑了,揮手對先鋒官吩咐,“組織一下,將物資一一派發下去。朕的百姓,還需要靠這些將士守護,所以他們的命,在朕眼裏都是無價之寶。受傷的將士讓軍醫為他們好好診治,有什麽需要,派個代表直接來找朕,安豐的重建還要咱們君臣共同努力。”


    一番話說得眾人心潮澎湃,激動不已,就連秦素玨也覺得,她的曜比她所想的更像一個皇帝。


    晚上的時候,眾人露天席地完吃著大鍋飯。


    令眾人意想不到的是,皇上也穿了一身便服,和一個貌美的姑娘一起走到他們麵前。


    大家不禁有些拘束,正要行禮磕頭,東方曜卻笑容滿麵的擺擺手說:“無須多禮,朕隻是來看看我北嶽的男兒都吃些什麽。”


    有個膽大的回道:“軍中的夥食其實並不差,隻是如今遇上天災,大夥也隻能聚在一起煮大鍋飯吃。”


    他這一說,大家心下又有些觸動。沒錯,盡管皇上這兩年來對他們不聞不問,但從來也沒有發生苛扣糧餉的事,這不隻說明皇上的大度,更證明了北嶽的吏治在他的鐵腕治理下越來越清明。


    “噢?大鍋飯若是做好,那可是十分美味的。”看似沒有注意到大家神色的變化,東方曜緩步湊上前,往那碩大鍋裏一瞧,頓時眼睛一亮,“這不是百燴湯?”


    幾人聞言一驚,“皇上也知道百燴湯?”


    “當然。”他拉著秦素玨,尋了個幹淨的地方坐了下來。“不僅知道,而且還吃過好多次呢。”他順手拿過勾子盛了一口,送到唇邊嚐了嚐,點頭,“嗯,味道不錯,要是再放些八角,那就更香了。”


    “真看不出來,皇上貴為天子,居然也吃過這種東西。”


    瞧他平易近人幾個膽大的湊了過來,“咱們在外行軍打仗,有時候形勢所迫,沒法頓頓吃得好,這大雜燴做起來簡單迅速,隻是想將味道調好,那也是要費上一番工夫的。”


    東方曜笑了笑,“是啊,這個道理朕可比你們明白多了。想當初朕在沒登基之前,也帶過兵打過仗,那時的環境可比你們現在苦多了。”


    眾人一聽都有些驚訝。


    他們雖然知道皇上當年受到先皇迫害才憤而起兵奪位,但他們可沒想過尊貴如他曾親自帶兵打仗,還吃過像大雜燴這樣的粗食,但看他的樣子也不像裝的。


    一些人竟因此產生一種近似惺惺相惜的心情。皇上自己也是苦過來的人,才能如此苦民所苦,而且絲毫不介意和他們這些粗人共食一鍋飯。


    在東方曜刻意籠絡之下,慢慢的,之前還不敢過分放鬆的將士,眼看皇上就坐在自己身邊,聊著奪位時的種種往事,一個個也都放大了膽子,興致勃勃的和他聊了起來。


    而之前被孤立的吳越等人,見了這場麵,一個個心裏都很不是滋味。


    東方曜的眼角餘光不經意掃到那幾人,笑道:“吳將軍,還記得當年朕未登基前,曾在宮裏和你有過一麵之緣,當時你娘子似乎剛替你生了個娃娃,那娃娃,如今也快十歲了吧。”


    想到自己的兒子,吳越的臉色不由得好轉,“是啊皇上,犬子已經九歲,兩個月前和他娘去外婆家串門子了,幸好他們母子倆去了外地,才沒遭逢這場大災。”


    “逃過大劫,將來必有後福,若他能和你一樣胸懷大誌,待長大成人之後,可一定要為朝廷效力,到時候朕也封他個大將軍來當,好繼承你的衣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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