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白色診室內,迎來了一位不常見的客人。


    瓦列裏醫生聽到身後傳來的開門聲,放下剛剛煮好的茶水,回頭看去。


    他掛上笑意,直起身子,朝著診室大門迎上前並伸出手去。


    “錢老先生,真是好久不見了。”


    一身中山裝常服的錢老也笑著向前一步,對著瓦列裏的手伸手握去。


    “瓦列裏醫生,別來無恙。”


    二人簡單地握了下手,瓦列裏醫生就擺出了主人的姿態,讓開身位請錢老進入診室。


    錢老自然不會過分謙辭,必要的謙辭是對他人的禮貌,但超過了一定的度,那就顯得不近人意,矯揉造作了。


    他走到沙發前坐下,瓦列裏醫生則在精心挑選出兩個精致的小茶杯放到茶幾上,為錢老和自己各斟了杯茶後,才在沙發另一側坐了下來。


    錢老拿起茶杯吹了吹,沿著杯壁邊緣淺淺地抿了些茶。他滿足地吐了口氣,也不知是因為茶水的香醇還是因為茶水的溫度太高。


    放下茶杯後,錢老看向始終麵帶笑容的瓦列裏醫生,簡單地掃過了他的穿著造型。


    “瓦列裏醫生,你的造型……可真像個老藝術家呀。”


    瓦列裏醫生笑著點頭道。


    “您的評價令我難以承擔,在我的國家,藝術家在人民心中擁有著備受尊崇的地位,可我自認為並沒有什麽藝術天賦,實在難以負擔藝術家這個名號。”


    “不過,您的這個評價至少比顧時先生的要更容易令人接受,畢竟他可是說我像耶穌,還向我這個耶穌探討了許多宗教方麵的知識話題。”


    錢老沒料到顧時居然會給瓦列裏醫生作出這種大膽的評價,還和他以宗教話題侃大山。雖然他知道瓦列裏醫生並不信教,但因於各國文化的不同,某些話題自然就帶有一定的敏感性,因此就算是他,也不會在瓦列裏醫生麵前提及宗教事宜。


    “哈哈……顧時他向來是個很跳脫的小夥子,瓦列裏醫生你可不要放在心上呀。”


    瓦列裏醫生輕輕搖了搖頭。


    “當然不會,事實上我和顧時先生聊得非常開心,有一個如此活潑的朋友一起聊相互喜歡的話題,本就是人生一大樂事。”


    “我是擔心顧時他有時候說話比較直愣,容易冒犯到不是很熟悉的人。”


    “錢老先生您多慮了,顧時先生他談吐幽默,用詞嚴謹,語意詳盡,是一位不多見的聊天奇才,和他的來往的的確確讓我十分愉快。”


    “你能做出這樣的評價,那我也就放心了。”


    錢老正著腦袋點了兩下頭,欣慰地鬆了口氣。有很多患有精神疾病的人都非常抗拒與精神科醫生或心理醫生的接觸,即使顧時並沒有表現出嚴重的精神疾病,但錢老也在擔心他會對瓦列裏醫生產生抵觸情緒。不過就目前看來,二者的相處似乎非常之融洽,瓦列裏醫生的樣子看起來也不似為了安撫他而作的偽語。


    放完心後,錢老又把頭轉向瓦列裏醫生,看向他。


    雖然他還未言語,但瓦列裏醫生猜都能猜到他的來意。一和他對視上,瓦列裏醫生就明白了他的所思所想,便起身走去辦公桌,拿了一份診斷報告,回到沙發前將其遞交給了錢老。


    “您對於顧時先生的擔憂我很理解,就目前而言,他的狀態還算良好,沒有出現明顯的惡化。”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就好了……”


    錢老憂心忡忡地說著,拿穩診斷報告就仔細地瀏覽了起來。


    “對解密者顧時先生精神健康狀況的進一步診斷報告。”


    “相比於在第一次的心理問詢中患者的表現狀況來看,經過第二次怪談後,患者的情況有了明顯的改善。”


    “第一次的問詢中,患者對我始終存在著抵觸心理,內心對我的接受程度並不高,在我的試探下,甚至出現了一定的虛假接受心理,試圖用半真半假的謊言來推脫治療,隱瞞自身狀況的嚴重性。”


    “基於一般人類的心理認知,對一位尚不熟悉的心理醫生自然會產生相應的戒備心理,這是並不完全是由於其精神問題而導致的,是人之常情。因而在第一次的診斷中,我沒有對此加以言述。隨著醫患關係的逐漸熟悉,患者對我的戒備心也會隨之減小,人總是會樂意於向熟悉的人開放內心,述說煩惱。”


    “與患者熟悉後,在本次的問詢中,患者明顯減小了對我的防備,他將我視作了朋友,醫患關係發展成為朋友關係對於我們雙方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其相應帶來的好處便是患者更加願意與我聊天。患者主要針對宗教信仰方麵與我展開了論述,從他的表現來看,他願意接受來自於我的知識,說明他內心已經放開了對我的限製,這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患者精神狀況的改善,如下將進行詳細闡述。”


    本來看到這裏,錢老還因為顧時情況的轉良而感到大出一氣,可他才剛剛鬆下的一口氣就因為瓦列裏醫生接下來的報告內容再次吊上了嗓子眼。


    診斷報告中的描述,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一點。


    “從患者對宗教信仰話題的興趣以及相應表現來看,我認為患者的內心可能存在一定的自我否認情況,具體則表現為:淡漠人性,對曾經的自己視作他人,感受不到應該具有的感情,人格仿佛居於人世之上,以高級俯瞰的視角審視世間的一切。患者之所以會對宗教信仰話題感興趣,便是因為他將自己從人的角度上剝離,可能是由於外界的相關言論,他的人格產生了微弱的自我神化,這在曆史中存在著許多先例,雖表現各不相同,但實際上都是對真實自我的否認。”


    “而患者人性的淡漠與情感的缺乏,在心理學上叫做情感冷漠症:患者會對外界的刺激失去相應的情感反應,或是內心思想豐富,但無法正常流露於外。”


    “這一點我從患者監護人那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患者在就診前一天及當天早上的確還存在著情感冷漠的表現。不過,在其出門散心回來之後有了顯著的改善,這一點也實際表現在了問詢過程中。”


    “通過出門散心的方式的確會對情感冷漠症的治療有積極作用,特別是如果患者在出門的時候遇見了什麽能讓他為此動容的事物,那麽治療效果會格外顯著。”


    “不過,我個人認為患者並不是真正的情感冷漠症,事實上在患者與我溝通之時,他的表現一切正常,並沒有出現情感冷漠的跡象。他的言談舉止一切正常,情緒也沒有出現突然間的轉換與爆發,邏輯思維能力的測試結果也在正常範圍內。”


    “這說明患者所處的狀況並不是完全的情感冷漠。從患者的經曆來看,他極有可能是因為在怪談世界中經曆了什麽高於他接受程度的事物,導致他原本的情感因為衝擊而產生了自我封閉,所以才會在歸來後的一段時間內出現情感冷漠的現象。”


    “同時,由於第二次怪談所經曆的時間遠高於第一次,患者在怪談世界中與那裏的人發生了長時間的接觸與交互,突然離開了這些存在回回到了現實世界,自然會產生一些恍惚的漠然。患者會覺得自己與真實世界存在著隔閡,他便會以另一種視角去觀看這個世界,這也就是上文提到的,患者自我否認的病因,這是一種非常正常的心理現象。”


    “因此,患者此前的狀態隻不過是從怪談世界歸來後的後遺症,並不代表實際上的精神問題惡化,這不會影響我們下一步的療程。”


    “不過,在聊天中,我發現患者對於過去的家庭事變存在著明顯的自我忽視。我通過一些問題在刻意引導他進行對於家庭經曆的回想,他雖然依舊對答如流,但是在每個回答中,他都未曾提及有關父母的事情,一概用‘家人’作為籠統的概括。”


    “這是一種典型的自我防禦心理,患者為了保護自己,下意識地在潛意識中將父母的存在與相關記憶進行忽略與模糊。”


    “由此我們可以推斷,患者精神問題的病因,有極大可能源自於家庭的變故。”


    “所以在第二階段的療程中,我建議主要針對患者的自我否定心理進行治療,具體安排如下。”


    “第一,不要限製患者的行動,最好讓他多在人間行走,與大量的一般人進行接觸。與常人的接觸可以幫助患者認識正常人類的生活,從而喚醒他心中由於怪談經曆而被壓迫的自我,幫助他消除否定,鞏固自我。”


    “第二,依然不建議使用藥物治療,我們的治療方案應當以情感療法為主。”


    “第三,患者有時候會存在對他人的防備心理,這是非常正常的。我們要做的,就是在適當的時候給予他足夠的私人空間,堵不如疏,我們應當引導患者向外界打開心扉。”


    “第四,介於患者的解密者身份,他人對他的過分尊敬可能會引起患者的心理不適,這並不利於治療。因此我建議,最好要像對待一般人一樣對待他,讓他知道自己是大家的一份子。”


    “第五,給予患者一個期望,以幫助他在進入下一次怪談後不會因為同樣的情況而迷失自我。我個人的建議是,要讓患者確立自己鬥爭的目標,一個人總是要求向前的動力才會有所增進,這是普羅大眾都會存在的心理,即使是解密者也不例外。”


    “總而言之,不要觸及患者內心的敏感點,要以常人的態度對待他,也要讓他知道自己同樣是常人。患者內心的迷失會因為這一點逐漸生成實質,當他完全接受自己就是正常人的時候,他的自我否定便會消失,情感的淡漠和對現實的隔閡也會因為擁有了確切的目標而得到很好的緩解。屆時,我們便可以進行下一階段的治療。”


    錢老看完了全部的診斷報告,將報告放在了腿上,滿臉愁容地看向瓦列裏醫生。


    “醫生啊……這就是你說的狀態良好嗎?”


    自我否定,情感淡漠,潛意識防禦,為什麽越到後麵,顧時出現的症狀就越多了呢?


    那天顧時從歸來的樣子錢老看在眼裏,當時他隻是以為顧時是因為在怪談中待太久所以對現實世界不適應了,之後第二天出門一趟回來後那恢複正常的樣子也讓他更加放心,可誰知道真實狀況居然有那麽嚴重。


    不同於錢老的憂愁,瓦列裏醫生淡定地喝了口茶,解釋道。


    “錢老先生,顧時先生不再保持戒備的心態就是其狀態良好的表現,這意味著他在本身認為自己需要不接受心理問詢的情況下依舊願意與我開懷暢聊,說明他本身其實並沒有嚴重到影響人格性格的精神問題,隻是在我們看來,他存在問題而已。”


    “或許,顧時先生隻是因為自身的特殊才顯得如此奇怪,隻是我們無法理解他,將他的特殊誤認作為精神問題。”


    “當然,過去的家庭變故確實對他產生了影響,這不可否認,隻是我們不能因此而認為顧時先生一定就有很大的問題。”


    瓦列裏醫生的話確實讓錢老有所反思,他看了看那張報告,又看了看天沉思了一番,最終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畢竟不能去賭顧時的精神不會出現突發性的異常,這不僅是對國家負責,也是對他負責。”


    瓦列裏醫生微笑著點頭道。


    “沒事,這是您的職責,您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完全是合理且切乎實際的。”


    或許是因為話題過於沉重,錢老為了讓自己的心態不被影響進而影響其他的工作,他振奮了一下精神,讓自己往好處想想。


    “至少現在顧時已經在去日內瓦的路上了,說不準和別的解密者見麵能讓他的情況變得更好。”


    “這的確很有可能。”


    相互寬慰了幾句,本身公務繁忙的錢老見時間差不多了,便起身向瓦列裏醫生告辭。


    瓦列裏醫生也起身送客,隨後回去開始收拾茶具。


    錢老帶上診斷報告離開了診室,關上門後,他沿著走廊一路到達了電梯間,按下按鈕後,等待了大概一分鍾,中間起起停停的電梯才終於到達了八層。


    錢老走進電梯,按下一樓的按鈕後,電梯在鈴聲中正要關閉,卻忽地又打開。


    抬著頭在看樓層顯示屏的錢老低頭定睛一看,發現攔住電梯的居然是瓦列裏醫生。


    隻見他換下了白大褂,穿著一身的淺色便裝,迤迤然地走進了電梯。


    “瓦列裏醫生?你這是……”


    瓦列裏醫生笑著回答道。


    “我自然也有休息時間,有位天主教的神父跟我約好了探討心理學的話題,我得去教堂找他。”


    “神父還要懂心理學?”


    “錢老先生,神父會經常地聆聽信眾的懺悔,如果不懂得一些心理學知識,就無法很好地履行職責。”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小林寫給我報告裏就經常用心理學的角度進行分析來著,這麽看來心理學運用的地方確實很大嘛。”


    “林曉妍小姐確實是一位優秀的心理學家,我為教導過她而自豪。”


    “小林是我們組裏為數不多靠譜的成員了,其他人都太年輕,有時候性子急躁,耐不住心思。”


    “年輕人心思活躍,容易急躁很正常。其實錢老先生,您也可以學一點心理學知識,我可以給您一些建議,或許對您的工作有所幫助。”


    “哈哈,那我就真的是受學於名師了。”


    “不敢當,不敢當。”


    在錢老和瓦列裏醫生的閑聊中,電梯門緩緩地關閉。


    …………


    這是一座巍峨恢弘的教堂,每一根漆黑的柱子,每一處拱券,每一塊穹頂都鑲嵌著不同種族的白骨,它們密密麻麻且極為混亂地擠在一起,用空洞的眼睛注視著大廳中央略顯渺小的目標,就像在進行審判。


    數不清的屍骨簇擁著教堂中心一個上百米的十字架,不顯一點陰森反倒充滿聖潔意味,教堂的牆壁、窗戶、大門上,一張張透明扭曲的臉孔凸顯了出來,似乎有數不清的魂靈被封印在了裏麵。


    紅色的月光透過教堂的窗戶照射進來,灑在了十字架前方一排排烏木的座椅上。


    在這些座椅的最前排,坐著一位身穿樸素白色長袍的金發神父。


    他前傾著身體,手中抓著一個小十字架,麵對著身前巨大的十字架閉眼虔誠地做著禱告。


    忽然間,他好像感應到了什麽,似乎是一絲從極遙遠處傳來的神秘學聯係的波動。


    神父睜開眼,露出清澈單純得如同孩童般的眼眸,望向教堂的穹頂。


    片刻的凝望後,神父收回了視線,重新握住脖子上的十字架,開始祈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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