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長辦公室內忽然陷入了極其陰森的靜謐中,回蕩在空氣裏的,隻有李隊長與阿列克謝二人的呼吸聲。


    其中以李隊長的鼻息最為亮耳,自鼻腔呼出的氣體與半開的嘴唇達成微妙的共振,顫動著周圍的空氣,發出顯而易見的戰栗之聲。


    沙發上憑空多出來了三個玩偶,按照園長守則,多出來的玩偶象征著異常,而李隊長顯然也是看過園長守則的。


    按照動物園一切異常發生的原理,這些多出來的玩偶便是代表著……


    園長辦公室現在正與深層空間發生著交錯。


    可是發生了交錯,那麽直接離開不就好了嗎?為什麽時之蟲會警告阿列克謝不要離開呢?


    察覺到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的阿列克謝,將視線從沙發上挪開。


    就像是心有靈犀一般,他緩緩地看向了辦公桌後麵的窗戶。


    那扇窗戶自他們之前來到園長辦公室時就沒有拉起,正大光明地展示著辦公室外的戶外光景,明媚的陽光照射在豔人的花壇中,也算是沁安人心。


    可是現在,窗外卻是一片灰暗的景象。


    原本種植在草坪裏的花卉失去了光澤與生氣,枯黃萎爛地低垂在地。粉刷著幹淨白漆的圍欄褪盡了外殼,腐朽的枯紋纏滿了欄杆,使其失去了支撐力,被釘子從固定點翹起,炸開木屑,胡亂地東倒西歪,已是積了一層厚厚的灰。


    放眼望去,世界已是滿目凋零,本有些擁擠的動物園竟變得異常空曠寂寥。許多建築不見了蹤影,栽種的樹木相當稀少,街道也荒無人煙……


    不,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阿列克謝定睛一瞧,猛然發現窗外的世界不隻是氣氛變得有些陰暗,那裏根本是完全大變樣了,連同動物園的布局與裝修都渾然異變,分明就像是另一個動物園一樣。


    “這裏的情況不對……”


    阿列克謝上前一步,驚醒了正在錯愕中的李隊長。


    反應幾秒後,他立刻回頭向窗外看去。


    “糟了!”


    李隊長用力地“嘖”了一聲,右手成拳使勁在空中向下一揮,擠在一起的麵部肌肉與其猙獰的表情就能看出他到底有多麽不甘。


    “園長辦公室,掉進深層空間了!”


    從窗外的景色就能讓人清楚地認識到當下的情況,園長辦公室可不隻是與深層空間發生了交錯那麽簡單。


    可沒想到,園長辦公室竟是完全進入了深層空間,連帶著外界的景色也變成了深層空間的模樣。


    “偏偏是這個時候,我真的是,我……哎呀!真是太晦氣了!”


    李隊長很急躁地抬起手左右轉了轉,看得出來他很想抓住什麽東西狠狠發泄一下,但最後他還是冷靜住了自己,通過幾個高強度的深呼吸,讓自己漸漸放鬆了下來。


    “這不是什麽很嚴重的事情嗎?”


    阿列克謝從李隊長的反應中可以看出,似乎園長辦公室沉入深層空間並不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否則他就不會隻是這一副如同錯過遲到前的最後一班救贖公交車的表情了。


    “說嚴重也不嚴重,但是現在對我們來說很嚴重!”


    李隊長走到窗前,不甘心地透過窗戶往外看去。最後,他才終於死心,確定了自己和辦公室一起進入了深層空間的事實。


    “園長辦公室就是動物園裏一個特殊的地方,這裏發生交錯時,會在一段時間內進入深層空間。表層空間的人可以從外邊看到這裏,但辦公室裏的人看不到表層空間,隻能和深層空間接觸。”


    “那邊沙發的玩偶就是標誌,除了猿猴和白獅子玩偶,另外三個玩偶都是在深層空間的。假如另外的玩偶出現,那就代表辦公室發生了交錯,一旦走進來就會跟著辦公室沉入深層空間。”


    李隊長一邊說著,一邊將窗戶上的鎖扳下,確認窗戶無法打開。


    “如果倒黴地跟辦公室一起進入了深層空間,那就隻能等交錯結束,再和辦公室重新回到表層空間。”


    “進入深層空間肯定會帶點汙染,這本來對隻是些小事而已,大不了去批假休息一段時間。”


    “可是現在,咱們得爭分奪秒啊!”


    “掉進了深層空間就沒辦法聯係到表層空間,我們就沒辦法把緊急情況告訴給其他人,而且鬼知道這交錯什麽時候結束!”


    李隊長憤恨地用手往辦公桌上一捶,他終是找到了可以宣泄情緒的物體。


    園長被汙染本來就是一件非常緊急的事情了,而在園長說出動物園正在經曆和“第一次”一樣的事件後,這事就已經完全換了基調。


    若是沒能及時將情況通知給動物園上層組織,他都不敢想萬一意外突然到來,會造成何等無法挽回的後果。


    要知道,那所謂的“第一次事件”,可是差點……


    “唉,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這難道就是命中注定麽!?”


    李隊長悲觀地低吼著,他剛要再次舉起手砸向辦公桌,另一隻粗大的手就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情況……可能沒那麽糟。”


    阿列克謝淡淡地說道。


    李隊長意外地看向他,問道。


    “為什麽這麽說?”


    阿列克謝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因為就在剛才,他聽見時之蟲對他說。


    “我們跟本體建立上聯係了。”


    什麽?顧時的分身竟然在這個時候和本體聯係上了?


    可是,他們現在不是在深層空間嗎?


    難道說……顧時現在也在深層空間?


    阿列克謝想問清楚具體情況,可不知為何,在時之蟲對他說完那句話後,無論他再怎麽呼喚,都沒有再得到時之蟲的回複。


    莫非時之蟲已經回歸本體了?


    阿列克謝看著李隊長,沉默了一陣,正想隨口說些勉勵的話。


    忽然,他的餘光注意到窗戶外好像有人影正在晃動。


    他連忙轉移視線朝窗外看去,隻見辦公室外麵,一個穿著黑色員工製服的男人正站在那裏,神情寧靜地看著他。


    這個人阿列克謝是認得的。


    “英吉利的解密者,愛德華·倫納德!”


    他居然也在深層空間,並且是在深層空間的戶外。


    那裏可是汙染的聚集地,是“它”的大本營啊!


    按照動物園交錯的規則,除去他們現在所在的園長辦公室,其他地方的交錯應該不會導致人進入深層空間。


    不,除非是那種情況,才有可能使人在其他地方沉入深層空間。


    那就是這個人身上的汙染已經達到了一個異常高的程度,就像那些被徹底汙染,成為“它”的爪牙,為虎作倀的黑衣員工。


    而愛德華此時的身份,也正是一個黑衣員工。


    難道說,他已經被徹底汙染了嗎?!


    阿列克謝來不及細想,注意到他目光的李隊長便也回過了頭,看見了窗外站著的愛德華。


    “不好!不要和他對視!當心他把那些東西引過來!”


    李隊長瞳孔一震,厲聲嗬斥著,閃身上前便要將窗簾拉起來。


    誰知,愛德華對他的動作毫無反應。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阿列克謝,輕輕地微笑了一下,向他做了一個脫帽禮——即使他現在戴著的隻是一頂鴨舌帽——就像在解密者大會期間,愛德華每次遇見他們後的告別動作一樣。


    而後,不等阿列克謝有任何回應,他便轉過了身子,朝著遠方走開了。


    阿列克謝總覺得愛德華有些奇怪,見他離去,他正想上前再看看。可愛德華的身影,瞬間就被李隊長拉起的窗簾遮擋住了。


    “不要讓這些黑化人發現我們,他們是‘它’的附屬,要是讓‘它’察覺到,我們就得在這狹小的辦公室直麵‘它’了!”


    隨著李隊長的動作,窗戶兩側的窗簾被徹底拉起,完全隔絕了與室外的聯係。


    被徹底汙染的人會將“它”引到正常人所在的地方,這是符合動物園規則的常理。


    可是阿列克謝卻認為,愛德華似乎並沒有被汙染到那種程度……


    …………


    “飄飄入世,如水之不得不流;不知何故來,亦不知來自何處;飄飄出世,如風之不得不吹;風過漠池亦不知吹向何許……”(注1)


    愛德華·米切爾漫步在深層空間的蕭條街道上,輕吟著他從大學時便熟讀背誦的經典詩句。


    他從小便喜歡作詩,可令人惋惜的是他似乎並沒有什麽文學天賦,就像他的堂哥倫納德一樣。


    不過不同的是,倫納德好運地遇上了他命中的貴人,此時在文學界已是小有成就,名聲鵲起。


    而至於愛德華自己,則仍然處於低潮中,若不是成為了解密者,恐怕根本不會有多少人認識他。


    他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假使遇到貴人的是自己,那麽他現在的生活將會是一番怎麽樣的光景。


    他是否也能成為一名受人尊崇的詩人,是否也能寫出那些膾炙人口的文字。


    論對詩文的喜愛,愛德華自認為並不怵於他的堂哥,他對那些經典詩作的記憶量要遠遠大於倫納德,隨便挑一首詩他都能倒背如流,對於每一位著名或是冷門詩人的簡曆他都能信口拈來。


    可是生活沒有那麽多如果,愛德華也隻是偶爾在心裏暢想這些異想天開的可能,實際生活裏並沒有展現出來,他與堂哥的關係也算得上不錯。


    並且,雖然他寫不出像樣的詩作,但是他的論文與詩作賞析卻是一等一的優秀。尤其是對堂哥倫納德的詩集賞析,更是被編入了部分出版社的評說版詩集中。


    能到達這個程度,愛德華認為自己已經足夠滿意了。


    他並不奢求什麽,隻希望生活可以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下去。


    直到那一天,他去往馬恩島采風,在麵對著蘇格蘭海的空曠山地上,看到了那個印在地麵上的奇怪符號。


    愛德華恐怕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刻的經曆。


    那一瞬間,他聽到了來自靈魂與世界之外的聲音。


    那聲音夾雜著極其混亂的雜音,就像是一個使用了低劣音頻連接線的播音器,導致各種來自外界甚至是其本身的胡亂幹擾都爭先恐後來到了他的腦內召開一場史無前例的音樂會。


    跑調,走音,斷弦,炸麥,各種各樣的堪稱頂級的音樂折磨先後在他腦中上演。他的大腦仿佛從中心傳來一陣陣波動,要徹底攪亂他的腦組織,癱瘓他的一切生命機能。


    那邪惡,混亂的聲音,在一串串波動中逐漸與他的意識相和諧,他的靈魂不由自主地開始接觸那可憎的汙穢之音,好像與它越來越親密,他開始享受著如同汙泥一般交織他心靈的聲音,直到一切忽然如消音般寂靜下來,他才恍然發覺: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他在和自己說話。


    於是他聽見自己說道。


    “你想嚐試另一種可能嗎?”


    那一刻,愛德華猶豫了。


    隨後,他做出了一個足以讓自己用終生去懺悔的動作。


    他輕輕點了點頭。


    “心靈是自己的地方,能把地獄變成天堂,也能把天堂變成地獄……”(注2)


    愛德華輕聲吟唱著,像是獨自在對著內心深處的自己做著懺悔。


    “‘它’已經察覺到了阿列克謝先生的動靜,很快便會來到那裏。”


    “但是‘它’的行動是有先後的,往往會被另外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吸引走注意。”


    “隻要稍微拖上一會兒,就一會兒,阿列克謝先生應該就能安全了。”


    愛德華每一腳都踏入了深層空間街道的陰影中。待他每向前走一步,每次將腳抬起,在那原先黑暗的覆蓋麵下,似乎都有什麽東西開始逐漸靠近了過來,慢慢跟隨上了他的步伐。


    “不知道其他解密者們現在如何呢?想必有顧時先生的庇佑,大家都能平安無恙吧。”


    愛德華早已接收過來自現實世界的提醒,英吉利官方並沒有像阿米利卡那樣警告他顧時的情況,而是希望他能趕緊去找顧時求助,聲稱隻有顧時可以拯救他。


    可是,拯救這個詞,他似乎承受不起。


    一個解密者的失敗確實會為一個國家帶來一場災難,可這與另一場可能會發生的災難相比,完全是能夠承受的。


    愛德華已經無法被拯救了,但是世界似乎還有救。


    他不想讓這個可能性,因為自己的過錯而被降低,乃至徹底歸零。


    所以,就讓一切在這裏結束吧。


    “他看著秋日的歸雁,像看著故鄉的流水。歸雁總會捎來新一年的消息,而流水卻會帶走故鄉的土粒。直到他也化作塵土,和流水一同去向遠方,不再回頭……”


    愛德華緩緩吟出他親自做下的詩句,像一名真正的詩人那樣,化作他幼時夢想的身影,步向那世界黑暗無光的深處。


    …………


    注1:節選自《魯拜集》


    注2:節選自《失樂園》


    文學作品真的擁有某種奇妙的魅力,稍稍的點綴就能讓文字煥發全新的光彩(盛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規則怪談:但我是錯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擱淺的養龜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擱淺的養龜人並收藏規則怪談:但我是錯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