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抬了一半,便被景牧握住。 “少傅……”疏長喻聽見景牧蚊呐一般,低聲喊著自己。 景牧那手,涼得像冰一般,勁卻出奇地大,攥著疏長喻的手,讓他骨骼都發疼。他見景牧此時痛得神情都恍惚,拽著救命稻草一般握著自己的手。 疏長喻也不知怎的,心都絞成了一團,接著便覺得一股怒火直衝頭頂。 景牧再如何木訥,也是他疏長喻羽翼下的人,怎麽就任人欺負暗算,成了這幅可憐模樣?! 疏長喻回握住景牧的手,低聲道:“臣在。殿下再忍耐片刻,臣這便去請太醫來。”說著,他便要起身。 但景牧卻拽住了他,那手仍舊死死地握住他,嘴裏呢喃著:“少傅……” 疏長喻更加心疼了。 就算尋常人家的孩子,有病有痛的時候都是喊爹娘。可景牧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嘴裏反複念叨著的,竟然是自己這個才見麵不過兩日的先生。 他疏長喻一幅汙糟心肝,如今更是對景牧冷臉相待。卻不料這世間,居然還是他疏長喻對景牧最好! 這宮裏眾人,果真是一群罪該萬死的畜生! 疏長喻心裏不無殺意地這麽想著,麵上卻愈發柔和,在景牧耳邊勸道:“殿下,您且稍待片刻,臣去請了太醫來,才能治好您的腹痛。” 景牧卻仍舊不撒手,甚至握得愈發緊。他嘴唇動著,似乎在說什麽。疏長喻湊近去聽,便聽見他微不可聞的聲音隨著溫熱的氣息,落在自己耳中。 “少傅,別留下景牧一人……” 疏長喻鼻端一酸,聲音一時間在後頭哽住。接著,他又低聲道:“少傅立刻便回來,臣向您保證。” 半晌,景牧似乎才回過神來一般,手指依依不舍地鬆了鬆。 疏長喻作為個以說話不算話為人生宗旨的大奸臣,居然不知怎的,腳下生風,甚至飛奔出了鹿鳴宮。 他此時手上仍帶著景牧手掌的觸感,心頭隻有一個念頭——不能將景牧獨自一人在鹿鳴宮中多留一刻。 卻沒見,他跑出正殿後,那眼神迷蒙混沌的景牧側過頭去看向他的背影。 他麵色嘴唇仍舊是白的,痛得渾身顫抖,那一雙眼睛,卻清明如斯,含著濃厚又熾熱的情緒。 疏長喻出了鹿鳴宮,一把扯住路邊經過的一個掃灑宮女。宮女見他眉頭深鎖,嘴唇緊抿,麵上神色甚是駭人,不由得嚇了一跳。 “立刻去太醫院,請太醫來鹿鳴宮!”疏長喻冷著聲音,命令道。“速去速回,若敢耽擱,本官取你項上人頭!” 那宮女嚇傻了,一時間隻知道點頭。疏長喻見著她這模樣,便鬆開了握著她胳膊都手,道:“就說疏家三郎請的,誰敢推諉,本官便要誰好看!” 那宮女連連點頭,便匆匆朝太醫院跑去。 疏長喻看她往那個方向跑遠了,便轉身回了鹿鳴宮。 景牧仍躺在床鋪上,麵色白得嚇人,按著腹部簌簌顫抖。疏長喻走過去,也沒管什麽君臣之儀,便在床沿上坐了下來。 景牧似是個寒夜裏凍僵的人尋到了熱源,湊著便往他身邊靠,又伸手來尋他的手。 這分明是於禮不合的。 疏長喻卻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了他冰涼的手,又順勢將湊過來的景牧攬在懷中。 我這是在做什麽呢?疏長喻心想。 許是自己是這少年身邊唯一的溫暖,自己實在沒有理由在這樣的時候把他推開。 他便就這麽看著簌簌顫抖的景牧循著本能,將腦袋埋進他的懷抱裏。 恍惚間,他想起來前世,景牧登基第四年的時候。有一次,半夜三更都到了宵禁的時候,宮裏來人到他府裏,將他請進了宮。 那時候,朝廷大事都是由疏長喻一人決定,景牧和他實在沒什麽大事可商議。可宮裏來的人非要請他入宮,他便也沒推辭,跟著宮人去了。 卻不料,宮裏半夜請他,隻是因為陛下發了高熱,迷迷糊糊間一口藥都不喝,隻念叨著要見疏丞相。宮人沒有辦法,隻得連夜請疏丞相入宮。 他當時,對那個傀儡皇帝沒有一點忌憚,根本不會受到他的要挾。但他卻也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也像今日這樣,坐在他床沿上,陪了他一夜。 疏長喻自嘲地想,任憑他疏長喻的心腸是鐵石打的,也見不得這隻寒夜裏獨自發抖的小狗。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景牧也是拿捏自己喜怒的一把好手。 太醫來得很快,出人意料的是,乾寧帝居然聞訊也一同來到了此處。 乾寧帝第一次來到鹿鳴宮。 在太醫上前把脈問診的時候,他便黑著臉坐在一邊,疏長喻垂首站在他身側。窗外,原本應當在鹿鳴宮伺候的宮人們呼呼啦啦地跪了一院子,哭喊求饒聲不絕於耳。 不過片刻,乾寧帝便忍不住了,問疏長喻道:“這裏平日也是這般蕭條破敗,連個奴才都不見?” 疏長喻連忙應是,還不忘添油加醋道:“是的,陛下。並且二殿下這裏紙筆都缺,昨日午膳也沒有按時送來。” “那為什麽不跟朕說?”乾寧帝看著此處冷宮都不如的景象,怒道。 疏長喻連忙回道:“臣……臣聽聞是皇後娘娘的意思,便不敢同陛下提起。” “皇後的意思?!”乾寧帝一怔,接著便想起來景牧接回來以後的確是皇後要將功贖過、自告奮勇照顧他的。 乾寧帝最忌諱的就是人倚仗著自己的信任,做這種陽奉陰違的勾當的。 “來人!”他怒道。“請皇後來鹿鳴宮!” “陛下聖明。”疏長喻聞言,不忘順溜地拍了句馬屁。 “這幫奴才,俱是陽奉陰違的廝!”乾寧帝尚不解恨,接著道。“朕原本撥了幾人來伺候,如今影子都不見!” 趁著皇後還沒來的空檔,疏長喻抓緊了機會又開口道:“回陛下,微臣倒想……替這些宮人辯白幾句,至少……請陛下莫要牽連他們親眷。” 聖賢書讀傻了的窮酸書生! 乾寧帝心頭冷哼了一聲,敷衍地開口道:“你且說吧。” “是。這群宮人怠慢鹿鳴宮,一定程度也源自鹿鳴宮此地。”疏長喻低聲道。“鹿鳴宮前朝起便鬧鬼,陛下雖不知,但宮人妃嬪們無不諱莫如深。許是宮中沒有其他閑置的宮殿,皇後娘娘便不得已將二殿下安置於此。宮人們許是也擔心邪祟侵擾,故冒著抗旨的風險,對此地敬而遠之。” 這一番話,哪裏是替宮人們辯白?明明就是將皇後又一步朝火坑裏推。 果然,乾寧帝聽得這話,火冒三丈。 當初他詢問景牧住處,皇後不過敷衍了一句,說尋了個風水布置俱佳的宮殿,他便沒有再細問。 雖說當時也是自己根本不把景牧當個皇子看,隨便敷衍兩句便了事。可他是帝王,帝王怎麽會做錯事? 就在此時,太醫從屏風後繞出來。 “回稟陛下。”太醫跪下說道。“二殿下三餐不繼,又用了變質的糕點。糕點久置,內餡便帶了毒,故而引得二殿下腹痛。臣方才替殿下施了幾針,一會開好藥方,三服藥下去,殿下腹中毒物便可清除。” 就在這時,皇後攜著數十宮人疾步進了鹿鳴宮正殿,在皇帝麵前跪下,匆匆道:“陛下恕罪,臣妾來遲——臣妾聽聞,二殿下吃了疏郎中送來的糕點,便中毒了?” 疏長喻聞言,心頭一頓。 作者有話要說: 疏長喻:我不看劇本都不知道,景牧真的是個戲精。 景牧:都是少傅教得好。 疏長喻:豎子,我什麽時候教過你這些?? 景牧:少傅言傳身教,景牧自當有樣學樣。 疏長喻:……。 景牧:除此之外,景牧還想要少傅言傳身教地再教景牧些別的…… 疏長喻:????我報警了! —— 謝謝青春小天使的地雷! 照例評論區發紅包嗷! 為什麽突然天天發紅包呢因為狗花突然找到了手機端發紅包的方法誒嘿嘿!第10章 [捉蟲] 前一日夜裏,疏長喻回到府上時,便問了那糕點的事。 “昨日夜裏少爺您喝醉啦!”空青委屈巴巴地告訴他。“便盯著那糕點不撒眼,非要讓小的給您裝起來。” 疏長喻屋裏的糕點是從不隔夜的。若是當天沒有吃完,夜裏便都拿去丟掉了。疏長喻從前世到今生,都沒吃過隔夜的糕點,故而也並不知道隔夜的糕點吃入腹中會是什麽樣。 這麽一想,疏長喻心道,莫不是自己昨日帶來的糕點過了夜,便腐敗了,被景牧吃進去,引得他腹痛? 此時,皇帝聞言也轉過臉來,直勾勾地看向疏長喻:“疏三郎,皇後這話是何意?” 皇帝身側,皇後好整以暇地看著疏長喻。幸而昨日芙蕖來報,說疏長喻私自給景牧帶了吃食。 疏長喻此時已斷定景牧被自己害成這般模樣,聞言居然絲毫沒想對策,便跪了下來,對乾寧帝說:“回陛下。微臣……” 不等他說完話,屏風內的景牧驟然咳嗽起來,接著,裏麵窸窸窣窣,聽那聲音,似乎是景牧急著要下床來。 疏長喻顧不得回話,扭過頭看向那邊。乾寧帝也皺起了眉頭,起身繞過屏風,走到景牧床前。 景牧見他進來,便就這麽伏在床沿上,一雙眼睛裏泛著疼出來的紅,喘著氣輕聲道:“父皇……” 他這模樣,和他生母臨死時的模樣太像了。 這畫麵,牽起了乾寧帝久遠的心結。他皺著眉,上前扶住他,說道:“牧兒有什麽事,待身體大好了再同父皇說。眼下父皇定要替你做主。” 景牧搖了搖頭。 “父皇……少傅確是私自帶了一份糕點給兒臣。”景牧氣若遊絲,一雙眼睛卻堅定非常。“但……兒臣沒舍得,便將那份糕點放起來了,就在書案邊的櫃中。兒臣夜裏腹饑,隻……隻吃了一塊芙蕖姐姐放在桌上的餅。” 芙蕖是那個平日裏送飯給他的宮女,也便是皇後安插在這裏的眼線。 乾寧帝聞言,心中已知曉皇後是惡人先告狀,欺負那疏長喻木訥老實。這麽一想,他頗有些咬牙切齒,隔著屏風,狠狠剜了那皇後一眼。 前些日子,宮裏不知哪裏傳出了皇後與芸貴人的舊事。他略微一查,當初皇後的所作所為便盡皆水落石出。但他懶得追究那陳年舊事,皇後的母家又根基深厚。故而皇後將責任推給下人,他便將錯就錯,沒再深究。 卻不料,皇後竟是如此不知悔改。 就在這時,乾寧帝貼身的內侍已依言從書案邊的櫃中找出了一盤翠玉豆糕。 “不過一盤糕點,值得你如此珍惜。”乾寧帝瞥了那豆糕一眼,轉回目光來,看他這虛弱模樣,便又心疼起來。他歎了一聲,道。“此事你不必擔憂,隻管好好養病。” 說完,他便轉身去了外間。他抬手示意疏長喻起身,就像沒看見皇後在這裏一般,出聲吩咐道:“傳朕旨意。二皇子景牧移居鍾酈宮,宮人俸給比照其他皇子增加一成。” 語畢,乾寧帝又吩咐道:“鹿鳴宮一應宮人,庭杖一百逐出宮去。宮女芙蕖,就在這院中杖斃了。” 乾寧帝常年不管後宮事宜,此時的安排處置便全憑心裏高興。他身側的皇後聞言便是一驚,又從乾寧帝話裏聽出了不少玄機來。 ——宮裏眾位皇子,一應事宜都是有例可循的,偏偏這景牧比他人都高出一截來,那便是皇上有意把他往太子的位置上推了。更遑論鍾酈宮更是離皇帝住所頗近,陳設布置也是極盡奢華。 ……果真這景牧留不得,她之前便不應該心軟,沒在他一回來時就取了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