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看著他這副模樣,也在這兒待不下去了。她原本已經下定了決心,長痛不如短痛,要給疏長喻給足教訓,要死了他的心。  可如今看著他這般萬般絕望又隱忍不發的模樣,李氏又著實不忍心。  一瞬間,她甚至就想這般算了,讓他兒孫自有兒孫福,自己犯過傻吃了虧,就知道什麽事情是不該做的了。  但是她不敢。身在這樣的位置,吃的虧不一定隻是教訓,那嚴重程度,是誰都無法估量,也負擔不起的。  “……你好好歇息罷。”李氏放下這麽句話,轉身便走了。  ——  疏長喻第二日上午辭別了皇帝,便從京城裏出發了。  乾寧帝似乎是了了心上一處大患,終於高枕無憂了,故而容光煥發,精神好得不得了,同疏長喻也多說了幾句話。疏長喻心不在焉地聽著,末了也同他說了兩句諸如“福壽萬年”之類的吉祥話。  “借疏三郎吉言。”乾寧帝大笑著應道,接著說。“說來,朕近日真遇著個好事。”  不等疏長喻回話,乾寧帝便笑眯眯地接著說了起來。  “朕身邊的人在終南山尋了個半仙人,據說是再有數年便可羽化登仙的大師。那仙人說朕是將元陽分與國祚,散與四海八方,故而體弱多病。他是有方法替朕強身健體,重返康健的。想來待疏三郎治河凱旋歸來後,朕能出城百裏,策馬相迎。”說到這兒,他美滋滋地大笑了幾聲。  疏長喻皺了皺眉,隱約覺得這“半仙人”不是什麽好人。但一來他懶得管乾寧帝死活,二來他自己便重生而來,世間萬物都解釋不清,想來或許真有這樣顛倒乾坤的“仙人”,也是說不定的。  故而,他並未多作質疑,祝賀了幾句,便告辭了。  尚不是早朝的時間,宮門前那大片空地上便冷冷清清,愈發顯得莊嚴肅穆。唯獨有一架馬車,是在那兒等著他的。他站在宮門口,麵對著那廣闊空曠的廣場,一時間竟停住了腳步,站在那裏。  前世他無數次從這裏進進出出,早就習慣了這片廣場的空寂和肅穆。但他此時卻覺得這兒空得有點冷。  隱約之間,他是在等什麽人的。他希望這片肅穆嚴整的廣場上,出現另一個人。  但他沒等到。  疏長喻站了片刻,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麽。他怔愣地頓了頓,接著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穿過了那片空地,上了馬車。  護衛、儀仗和行禮早就等在了城外。那駕馬車載著他,一路向外走,便出了城去。  疏長喻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看著窗外的景色,一時間有點恍惚,覺得這些時日像是在夢中一般。他幾次下意識地朝馬車右側看,卻並未看到那個穿著侍衛盔甲,拳套下露出一角白紗布的人。  是啊,那人怎麽會跟來呢。  出了城,窗外的景色便蕭索了起來。疏長喻幹脆放下了馬車的窗簾,打算閉上眼睡一覺。  可就在這時,窗外響起了馬匹的嘶鳴,接著馬車便猛地停了下來。疏長喻的腦袋在馬車車廂上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剛睜開眼,便聽見外頭窸窸窣窣的慌亂的聲音。他尚未反應過來,便見馬車簾子被從外麵狠狠地挑開,刺眼的光線頓時就照了進來。  疏長喻皺眉眯眼的當兒,那人便上了馬車,一把放下簾子,接著就狠狠壓在他身上,對著他的嘴唇重重地吻了上去。  疏長喻睜眼,視線便正好對上了景牧發狠的眼神。隻一瞬,疏長喻便在那裏麵讀出了濃重的傷心和視死如歸。  車外有那麽多人,疏長喻不敢掙紮。但他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甘情願,一點掙紮的想法都沒有,就這麽睜眼看著他,任他在自己唇上發泄般的輾轉啃咬。  如今這幅模樣,當真還是個半大少年啊。疏長喻心道。他記得前世景牧二十來歲時,已經出落得挺拔堅毅,生了一副像是生來就應當執掌乾坤的威嚴冷峻的相貌。當時他還覺得這小子膽小又懦弱,把那模樣糟蹋了,如今看來,還是他藏的深。  也不知下次見麵,他是什麽模樣。  疏長喻就這麽睜著眼,似是要將景牧整個人此時的模樣都印刻在眼裏心裏一般。但他目光偏是天生就冷,就這麽不帶什麽情緒盯著人的時候,那模樣最是嚴肅冷冽得讓人遍體生寒。  但景牧卻絲毫不顧。他像隻發狠的狼崽子一般,直勾勾地對上疏長喻的眼睛,在他唇上發狠地親吻著,狠狠捏著他的手腕,將他壓在身下。  疏長喻一時間,甚至覺得他這幅眼神著實讓人心疼。他抬手,推了推景牧,讓他起來。  景牧卻絲毫不理他,就這麽無聲地在馬車中同他糾纏著。待到兩人分開的時候,二人俱已是呼吸粗重,目光交纏。  “為什麽。”景牧咬著牙,低聲問道。  “那日我已同你說過了。”疏長喻輕聲說著,移開了目光。  卻不料下一秒,景牧抬手捏住了他的下頜,強行掰過他的臉,逼他和自己對視。  “我不信。”景牧說。“你沒有說實話。”  疏長喻並未做聲。  “什麽迷途知返,什麽得意忘形!疏長喻,你不要想騙我,你根本沒同我說實話。”  疏長喻垂下眼睫:“本就是如此。”  他這句話,換來了景牧重重地在他唇上啃了一口。  “重新說。”景牧低聲道。  疏長喻頓了頓。  兩人四肢交纏的感覺,他再熟悉不過了。景牧雖說年少,但那懷抱向來是堅實溫暖的。每每入他懷中,疏長喻都覺得自己像難以思考了一般,直往裏頭深墜。  他咬了咬牙,再抬眼時,已是目光清明。  “之前在直隸時,是我沒有多想。”疏長喻慢條斯理地開口,聲音卻是清冷又平穩。“我原想著,我已過了一世,這一世有你,其他什麽都不要,便足夠了。但等我回了京城,便覺處處有人掣肘,我連我母親的製約都擺脫不了。景牧,我前世慣於執掌乾坤,如今更不願做水中的浮萍。我疏長喻要什麽,自然會自己去掙。如今我身在工部,做些小事沒有出頭之日,唯獨去治河,我才能早日出頭,重回到那個位置上去。”  唯有這般解釋,他這行為才說得通了。  景牧卻紅著眼,就這麽盯著他:“所以,你就不要我了?”  那聲音沉鬱,裏頭懷著無邊的情緒。但他那尾音裏,卻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疏長喻故作冷清地轉開目光,神情頗為無所謂地說道:“這便日後再說吧。我需先讓自己過得自在了,再去想其他事。”  景牧半晌沒有接話。  片刻後,景牧狠狠地吻上他的唇。  “疏長喻,你等著。”唇齒相貼時,疏長喻聽見景牧聲音凶狠地說道。“你等著。”  他睜眼,卻見這小子的表情,比什麽時候都脆弱無助。但那雙眼,卻倔強的瞪著自己,要多凶有多凶。  下一刻,兩行清淚從那雙眼睛裏滑落而下,沒入了他二人相貼的嘴唇中。  作者有話要說:  景牧:逐漸變凶_(:_」∠)_第64章   在京中三年舉行一次的會試向來是在春日舉行的。  南方不比北方那般, 春天草草走了個過場便消失不見了,這南方的春日, 自是像書中那般的煙花三月,亂花迷眼,楊柳依依。  湖州府的渡口這幾日已經漸漸有穿著長衫、背著行囊的士子揮別親友, 踏上了北上的行船。這兒順著水流東行百餘裏,便就是前朝修建的京杭運河。順著這運河一路北上, 便可沿著水路直抵京城。  按著從前,這幫舉子是難以走這條路的。但是自打前年年初, 京城的疏大人來此處治河,兩年間, 積弊盡除, 海晏河清,到了今年,這黃河幾乎不再泛濫, 已是能行船了。  “……三年呐!”渡口,幾個穿著長衫的書生一同朝船邊走。其中一個鬢發已白的書生歎道。“三年前,被那科場舞弊案攪擾得, 耽誤了湖州一代考生。這三年不知熬死、熬壞了多少, 如今終於是能平平安安地上考場了啊!”  旁邊一個考生應和道:“是啊, 讀書人十年寒窗, 無不是熬幹了心血,哪裏再等得起三年呢!”  另一人歎道:“如今我等定要抓住這機會,不讓這三年光陰白白虛耗了。”  就在這時, 旁邊一個書生驚訝道:“那位……似乎是疏大人!”  這湖州的人,沒有不知道疏長喻疏大人的。這湖州,能不帶什麽其他頭銜稱號,便可堪稱這響當當的“疏大人”三字的,除了疏長喻,再沒有別人。  幾個書生聞言,匆匆回身,便見那岸邊楊柳依依之下,亭亭立著一個人。  那人一身蟹殼青的廣袖長袍,外披大氅,罩著一件略有兩成舊的月白披風。那人身段挺拔修長,如一杆青竹,尤為顯眼的便是他那副清臒俊秀的好相貌。他那鼻梁生得尤其好看,眉毛也挺,往那兒一站,滿身清朗風韻。  他腰間懸了枚玉玦,式樣古拙,看起來像是先秦之物。但這物懸在他身上,卻絲毫不顯突兀,同他那身清朗沉靜的氣質幾乎融為一體。  當真是疏大人。  疏長喻立在柳樹下,麵前正是那當年進京複考、讓他解開心結、救下一命的方餘謙。  “此番,方郎定要高中,才不枉疏某期翼啊!”疏長喻笑著拱手,接著從身側的空青手裏接過了方餘謙的包裹,遞到他手裏。  “定當不負敬臣重望!”方餘謙笑著答道。  方餘謙家就在湖州府,也算是當地的書香世家、名門望族。疏長喻來了這兒,他便一絲不苟地極盡地主之誼,對疏長喻照顧頗多。他們二人原本就觀點相似,可謂知己,故而不多時便結成了莫逆之交,情同手足。  “那路上便要多加小心了。”疏長喻點頭道。“這水路雖比陸路平坦,但水火無情,你路上也不要著急,慢慢走,時間總是充裕的。”  方餘謙點頭應是,接著頓了頓,問道:“敬臣,你自前年來到湖州,已是三載沒有回家了。如今湖州水患基本已解,你也不必太過操心,也早日回京複命,好同家裏團聚呐。”  疏長喻聞言,愣了愣,心中頓時湧現了一個人。  那人當初將自己堵在昏暗的馬車中,咬牙切齒地讓自己等著。可他等了三年,分毫消息都沒有等到,更連一封信都無。  倒是有他派人自京中探查回的消息中,能從隻言片語裏得知他的情況。  疏長喻用了三年,將那洶湧不羈的黃河水馴服了,贏得了湖州乃至朝廷的盛讚和遍及天下的美名;而景牧,隻用了區區三年,已經將朝廷死死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可謂威震四海八荒。  疏長喻走的第一年,大理寺便破獲了數樁齊案,其中不少牽扯到了皇後、惠貴妃等人的家族根基,涉案之人無不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此舉鬧得朝中人心惶惶,不少大臣開始逐漸暗中投靠景牧,以尋求庇護。  同年冬季,北方匈奴大舉進犯玉門關。景牧主動請纓,率大軍支援,大破匈奴,退敵八百餘裏,收複了前朝變丟失了的塞北五城,舉朝震驚。  如今,景牧虎踞兵部,手裏握著大半軍權的虎符,權勢遍及文武百官,幾乎已將皇後一脈壓得喘不過氣來。更離奇的是,那多疑善妒的乾寧帝也被他哄得暈頭轉向,任憑他大權在握,甚至對他愈發的信任青睞。  而這也得益於乾寧帝這幾年身體的變化。據說那終南山上的半仙人,見了乾寧帝眼都不睜,晃晃悠悠地更別提行禮。但一給乾寧帝卜卦,那個半仙人便大驚失色,跪下直呼萬歲。  此後,那半仙人便給乾寧帝開了服丹藥,裏頭的方子千奇百怪,且須貼上符咒,於爐中煉製七七四十九天,謂之曰“九轉安魂散”。乾寧帝服之,精神煥發,幾乎回到了盛年,甚至比之更甚。這幾年,乾寧帝百事皆順,四海太平,又富有良臣,故而心情舒暢,性情大變。  疏長喻手中握著那自北方張張飛回的密信,看著裏頭的字字句句,下意識地便從中擇出全部與景牧有關的消息,暗自拚出了他這三年的歲月。  越這麽看著,他便越覺得自己不認識這個人。景牧像變了個人一般,從那個天真、黏人且鮮活的少年,變成了史書傳奇裏的一頁紙。  而關於他疏長喻,則是盡皆切斷了一切關聯。他們兩個之間的所有聯係,像是戛然切斷了一般,唯有疏長喻自己,還故作不經意地緊緊關注著對方的生活。  疏長喻有時都自嘲地想,許是自己擋住了景牧的去路。前世他做了那麽十幾年傀儡,今生自己在時也無絲毫作為。可自己一走,他便登時如猛虎添翼,直上九霄了。  而自己當初為了救他而選擇南下的事,此時看來便分外可笑。便像是自己為了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便付出了昂貴的代價一般。  疏長喻自己都不願意承認,他這三年表麵上春風得意,實則比誰過得都煎熬、都輾轉反側。他不願意承認,景牧確實就此同自己一刀兩斷了一般,原本恨不得終日同自己黏在一起的人,就這般銷聲匿跡,杳無音信了。  他始終在勸服自己,自己並沒有失去景牧。可是他這三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借口。  他已經孑然一人了。  每每思及此,疏長喻便覺得心痛得難以自抑。  “……敬臣,敬臣?”  那邊,方餘謙見他怔愣在那兒半天沒有說話,便開口提醒他。  疏長喻這才回過神來,勉強笑了笑,點了點頭,道:“尚有些許事宜未解決妥當,還需月餘。待諸事停當,大概等入了夏。黃河若再無災情,我便也回京城。”  方餘謙聞言笑著點了點頭:“那到那時,我便在京城等著敬臣了。”  疏長喻點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聽說權相想從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劉狗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劉狗花並收藏聽說權相想從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