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身後那人,是監守自盜,就在朝中。  他不願想這個,現在也想不清楚。但是,這確實提供給了他極大的便利,至少目前來看,這卓仁嶽還算好對付。  待疏長喻盔甲上結了一層厚霜,黃河上隱約傳來了行船的聲音。  他起身,便見那河麵上的船隻為了掩人耳目,都未曾點燈。疏長喻示意幾個小將領,按著他的計劃,從西側河堤連射千餘支冷箭。那河麵上影影綽綽地能反射出些月亮上的清暉,故而能看見人影。而相比較之下,疏長喻這邊便就是在暗處了。  登時,幾條船上人仰馬翻。那船本就是簡易的木船,載了那麽多人,沒什麽遮蔽物。船上人一中了箭,晃晃悠悠地便往下倒,幾隻船全翻了。黃河水流急,頃刻間,船上的人便被滾滾的黃河水卷走了。  河麵上本已經行了百餘條船,此時頓時亂了陣腳。疏長喻這邊按著原本的計劃,從不同幾個方向射出箭去,一時間冷箭似乎從四麵八方而來一般,將船上眾叛軍包圍了起來。  河麵上亂了陣腳,便有人點起火把去找箭射來的方向。疏長喻拿起一邊的弓箭,拉開,幾箭射下幾個拿火把的人,將船點著了。  河麵上竄出了燃燒的光亮,也暴露了疏長喻所率士兵的位置。又兩輪箭雨後,對麵叛軍逐漸穩住了陣型。疏長喻抬手,要命令那些士兵隨他撤離。  他們這幾千人分散在河堤上,對麵的人多如蝗蟲,此番雖因他們的偷襲折損了萬餘人,但仍舊不是他們能抵擋的。  就在這時,已經有不少船隻逐漸朝他們這邊駛來。船上也朝這兒射箭,一時間密密匝匝,壓得他們沒辦法露頭。  疏長喻身側已有幾人中箭倒地。他命令士兵們後撤,可此時已經有船靠岸,船上的人密密匝匝地衝下來,手拿武器,便同士兵們相互砍殺起來。  疏長喻立刻命令士兵們按陣型圍攏,將那船上下來的叛軍剿殺殆盡。  可是,這一船人尚未殺完,便已有更多的船隻陸續登陸了。他這邊的士兵倒下的速度極快,鮮血幾乎染紅了地麵。  “撤回城中!”疏長喻本就體力不濟,此時一槍洞穿了一個敵人,手已經開始顫抖。他回身命令道。“不可戀戰!撤退!”  這河堤處離湖州城還有幾裏路,疏長喻此舉確是過於冒險了。他指揮著這兩千士兵中剩下的人,按著他既定的路線,分散進河堤邊的林中,再按著他之前告知了士兵們的路線撤回城裏。  此時,山東叛軍已然紛紛登陸,與之相比,疏長喻率領的人少的可憐。跟在他身側的有個剛成年的少年,他有個從小到大的摯友方才被那流箭射死了。這少年此時殺紅了眼睛,沒撤兩步便回身要同那些叛軍拚命,被疏長喻一把扯回來。  “若不聽命令,回去就是送死!”疏長喻怒道。“若要報仇,留著你的命,日後有的是機會,撤!”  今日這兩千人,都是軍中那些自願同疏長喻出城埋伏的。疏長喻自知定會有傷亡,但此時仍不願自己先撤,定要讓生還的這些士兵安全進入林中,他才可放心回撤。  作為一個將領,用這種容易自損的方式保護自己的士兵顯然是不劃算的。但疏長喻並非在邊關長大,更不是個有經驗的將軍。他看著自己的人紛紛倒下,便覺得眼睛發燙,無論如何都走不了。  他手裏扯著的那個少年,此時已經流了滿臉的眼淚,哭著被他往回扯。那邊,幾隊士兵隱約已經撤離了。  疏長喻暗自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身後竄上來一個叛軍。  那青年的眼睛已經被淚水蒙住了。疏長喻將他往身側一拽,接著槍尖往前送,霎時便將那個跟上前來的叛軍洞穿了。不等那青年回身,疏長喻便將他朝前一送,推入林中。  少年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抹了一把眼睛,剛爬起來,便見疏長喻已經和兩個叛軍纏鬥起來。  疏長喻原本沒上過戰場,年少時習的那點武已派不上什麽作用。他此時已然精疲力竭,關節處也因為一晚上的冷風吹得酸痛不已。  他咬牙又殺了一個跟上前來的叛軍,下一刻,另一個叛軍從他身後,重重地一刀要捅進他的身體。疏長喻回身抬臂一攔,那刀便重重從他左肩,砍到了他的胸口。  “疏大人!!”  才從地上爬起來的少年目眥欲裂,手拿長刀衝上前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空青才像親爹_(:_」∠)_第69章   疏長喻再次醒來, 已經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幸得他當時拚盡了所有力氣攔了一把,使得那刀沒有捅進他的胸口, 而是自肩上重重劃了一道。但這一道雖深,卻是豎著劃下的,隻是皮肉傷, 並未傷及心肺。  他睜眼,便見空青紅著眼睛站在他床前。見他醒來, 空青連忙將水遞到了疏長喻的唇邊。  疏長喻抬手,將那阻礙他說話的杯子一把推開。  “如今戰況如何了?”他皺眉問道。“我睡了幾個時辰?”  “少爺隻睡了三個時辰。”空青抹了把眼淚。“就這三個時辰少爺都睡不安穩, 嘴裏一直念叨著,不停做噩夢。”  “我問戰況如何了。”疏長喻重複道。  “那夥叛軍, 在城外紮營了。”空青忙道。“並未攻城, 說要派使者進來。現在知府大人和幾位將軍都拿不定主意,要請您醒來以後再作決斷。”  疏長喻這才鬆了口氣,抬手摸了摸自己已經開始狠狠作痛的胸口:“去尋鄭大人來。”  接著, 他的手下一空,接著麵色一變。  “我的玉呢?”他皺眉問道,接著便要起身。空青連忙按住他:“少爺可別崩破了傷口!”  這時, 床邊一個軟糯細嫩的聲音傳來:“我去替爹爹拿來!”  這時, 疏長喻才發現疏尋梔一直趴在床沿上。他張了張口, 便見小姑娘光著腳跑到了桌邊, 小心翼翼托起一塊帕子,又跑了回來。  小姑娘的眼睛此時紅通通的,看著分外可憐。但她卻裝作一副沒哭過的模樣, 將手帕捧到了疏長喻麵前。  疏長喻摸了摸她的發頂,責備道:“總不穿鞋。”接著,他看向手帕,卻愣住了。  那玉玦齊齊地,從中間斷開了。  疏長喻抬手碰了碰它,一時間不敢接過來。他定定地看著那個兩塊玉,一時間覺得心裏的鈍痛比自己身上的傷口還疼。他沒有說話,嘴唇卻漸漸抿了起來。  空青連忙解釋道:“少爺,幸虧您帶上了這塊玉。大夫說您的傷口上淺下深,若不是這塊玉擋著,那刀就刺進心口了。”  疏長喻抬手,碰了碰那玉。  “還能戴。”他低聲道。接著接過那帕子,緩緩將它放在了自己床頭枕邊的匣子裏。  空青道:“這玉果真能護身。到了關鍵時刻,能救命呢。”  疏長喻一愣,想到了當初景牧執意給自己買這塊玉的時候,也說過同樣的一番話。  他心裏頓時鈍鈍地痛了起來,以至於放在被子上的手都在顫抖。他閉上眼,長出了一口氣,覺得難受得透不過氣來。  冷,疼痛,和孤獨,一起襲來。  “去吧。”疏長喻低聲道。“去叫鄭大人來。那叛軍可還等在城外呢。”  空青頓了頓,拉著疏尋梔出去了。  ——  疏長喻讓湖州知府派人通傳,說讓對方的使者獨自到城邊,由城上的人放下籃子,以繩縋他入城。待談後,再以繩子和籃子縋他出城。  那使者就這般在正午入了湖州城。  之前被攻破的四城中,沒有一個有湖州這般好的待遇。那使者許是因著自己這方連連大獲全勝,就連神情都是誌得意滿的。  他入了湖州府衙,見到湖州知府,隻字不言,也不行禮,隻搖了搖頭。  “你待如何?”湖州知府見他這般倨傲模樣,皺眉問道。  那使者笑了笑,說道:“在下要見疏大人。”  湖州知府冷笑:“疏大人豈是你說見就見的?”  那人不答,隻一撩袍角,施施然坐在了一邊的椅子上,就這麽抬頭看著湖州知府。  一側的一個偏將頓時怒目圓睜。他一把將腰側的劍抽出來,錚然一聲,便要上前取這人性命。  那使者巋然不動,倒是湖州知府一把扯住了這個武將。  “不可意氣用事。”湖州知府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那武將高聲咒罵了一聲,將那劍鏘地一聲收回鞘中。  那使者笑了笑,道:“幾位大人,我的時間不是白白浪費的。我們卓將軍下了命令,若今日入夜我還未回去,就直接攻城。卓將軍給諸位留的時間不多,還請諸位好好兒想清楚。”說到這兒,他悠哉悠哉地拿起一邊的茶杯,垂眼喝起茶來。  兩邊就這麽僵持地耗了半個時辰。  座上的湖州知府越來越心焦難耐,而那使者卻是分毫不見著急。湖州知府看他這成竹在胸的模樣,又想起昨天那兩千人損傷過半的慘狀,他實在坐不住了。  “去請疏大人過來。”他低聲對身側人說。  這時,門口響起了一道清潤舒朗的聲音。  “怎麽,”門口那人聲音中帶著笑意。“閣下太抬舉疏某了,沒有疏某,便不能談?”  室內眾人皆看過去。門口的疏長喻衣冠整齊,烏黑發絲整齊地梳起來,束在白玉發冠內。他穿了身天青色大氅,外罩鴨卵青的披風,腳步平穩地走進來。  他無論神色還是體態,都不像是受了傷的模樣,唯獨麵色有些白。  湖州知府和幾個將領連忙起身行禮,湖州知府起身到了旁邊的座位,將主位留給了疏長喻。疏長喻徑直走過去,一邊走著,一邊將披風解下來,遞給一邊的隨從。  他一眼都沒看那個起身站起來了的使者。他在主位上坐定,笑著對身側的幾個官員將領點了點頭:“坐吧。”  那使者這才走到他麵前,躬身行了個禮,笑道:“疏大人,好久不見。”  疏長喻並沒有半分同他敘舊的意思,笑著開口道:“說正事吧。”  “從前讀史記,在下尚不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道理。”那使者卻自顧自地笑道。“當初在下與疏大人一同登科,被分到山東做了個小小八品官,當時疏大人就已經官拜工部郎中了。沒想到如今,在下竟也有機會同疏大人麵對麵談條件。”  疏長喻沒理他,隻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  那人接著道:“卓將軍聽聞疏大人受傷,特意派在下送禮慰問。不過如今看來,疏大人恢複得極好,這禮似乎多此一舉了。”  疏長喻用茶杯掩蓋住了溢到唇角的咳嗽。他這刀傷深可見骨,此時疼痛難耐。他喝了口茶,勉強將疼痛壓了下去。  那使者說完,走上前來,雙手奉著一個匣子遞到疏長喻麵前。接著,他退後幾步,笑著覷著疏長喻的反應。  疏長喻身側的隨從上前打開匣子,將裏頭的兩張紙呈到疏長喻麵前。  疏長喻垂眼,那兩張紙赫然是他飛鴿傳給兄長和兆京的求援信。  那使者是等著看疏長喻怒目圓睜、喪失理智的。更何況疏長喻此時正受著傷,叫他們這麽一氣,恐怕會崩裂傷口,口吐鮮血。  可是,使者等待的畫麵卻遲遲沒有出現。  他看著疏長喻麵帶笑容,將那信拿起來看了看,又放回了匣子裏。他緩緩出了口氣,將匣子合上,笑道。  “你們將軍有心了,不過,也是時候說正事了,這位大人。”他笑道。“卓仁嶽今日讓你來,提了什麽條件?”  那使者道:“這條件對疏大人分外有利。我們將軍說了,此番來湖州,不為財,不為權,隻為疏大人一人耳。”  疏長喻挑了挑眉:“哦?”  那使者接著道:“疏大人也看見了,如今卓將軍有上天相助,勢如破竹。卓將軍若要打,攻破湖州城隻在旦夕。但是卓將軍顧念疏大人大才,故而不忍為之。”  “那麽,讓我去你們軍中,可是給我什麽官職?”疏長喻笑道。  “疏大人,恕在下直言。”那使者笑道。“我們卓將軍起義不是為了自己,更不願做這皇帝。世人皆知您是下凡星宿,曠世之才。日後我們打下了江山,給您來坐,豈不美哉?”  疏長喻聞言,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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