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豪商裏麵元家自然不說,那是肯定不會和他們同流合汙的,但是剩下三家要是聯合起來,在江南也是隻手遮天的勢力,他們那個時候想著,這樣大的壓力壓下來,不怕傅知玉不服軟。 “林家說來說去也不肯加入,談崩了,唉,你林叔叔這個人你也知道,古板地很,”錢滿貫道,“最後就剩下我們兩家,你看,我們這不是也沒有做什麽嗎?隻是先試探一下而已,又沒有害他性命,何況最後什麽都沒有發生,他又何必這樣趕盡殺絕呢?” 錢滿貫說到這裏,不免有些氣憤,鄧靜河卻低頭笑了一下,道:“本就不應該起這樣的心思,這下被人家反擊了,又怨別人過分,錢叔叔,這可沒什麽道理啊。” “唉!”錢滿貫一聽這話更來氣了,“你到底向著哪邊的?” 鄧靜河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道:“實話而已,錢叔叔不是剛從昭王那邊出來嗎?可也沒得到什麽,一來人家還在生氣,二來,也許我們也真沒做到點子上。” 錢滿貫聽完之後想了想,倒有幾分道理,又問道:“那賢侄有什麽法子嗎?” 錢滿貫其實和鄧靜河很少交流,他早就知道這個人在鄧家的後院裏麵不受寵,但如今出了事情了,這人看著倒是最冷靜的一個,他一點也不見慌張,看那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仿佛鄧潛這次倒黴正合了他的意一樣。 “我可沒什麽法子,您看,我自己家還亂著呢,”鄧靜河笑了笑,又道,“我記得,錢叔叔也算和元家有些交情吧?” 傅知玉那邊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不會鬆口,錢家卻轉頭求到元家去了。 四家雖然各自競爭,但是仍然維持著表麵上的平和,這樣鬧一下,元江文也很尷尬,但是那是傅知玉的事情,他自然不能開口替他原諒。 但一直推脫不見這也不是個事情,最後是元鷺代替自家爹去見了錢滿貫。 真要算起來,四家之間都是互相有過幫助和恩惠的,元江文一直避而不見,其實也很明確地說明了他的態度了,他向著傅知玉,肯定不會在這節骨眼上幫忙。 元鷺出來和錢滿貫打著哈哈,其實心裏也有幾分心不在焉。 錢滿貫看出來了,但是他也沒有辦法。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陳國遠在千裏之外,天知道還會有什麽意外發生,現在賠多少錢他也不管了,隻想把兒子救回來,便絞盡腦汁地和元鷺套近乎。 “賢侄,你看,他鄧家前段時間得罪了你,但我錢家沒有吧?我們向來是朋友的,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你明衝哥哥還給你買過糖呢,你不能這麽見死不救吧?” 元鷺不記得錢明衝有沒有給自己買過糖,但是他知道表哥不願見這個人的原因,祭祀那天香爐的事情,整個元家都知道。 鄧錢兩家倒黴他喜聞樂見,但是元鷺打發完錢滿貫,回頭去找傅知玉聽他的意思,卻未見他臉上有開心的神色。 “這不是我做的,”傅知玉道,“也不由得我控製,短期內好像替我出了口惡氣,但仔細一想,卻沒有這麽簡單。” 元鷺知道,又小心翼翼地問他:“表哥心裏有什麽猜想嗎?” “有的,”傅知玉沉默了一會兒,又補充了一句,“若是錢家來找你,就拖著他,等等看吧。” 錢家沒有在元鷺這裏討到一點好處,過了幾天之後,一直沒什麽動靜的鄧家出事了。 “昨天,旁邊永州鄧家的一個掌櫃卷錢跑了,”元鷺一邊嗑瓜子,一邊和傅知玉八卦,“大概是收到鄧潛昏迷不醒的消息了,可笑的是,鄧家的生意太大,鋪子裏麵有好幾套帳,鄧潛不在,鄧家留下的那些人連那個掌櫃卷走了多少錢都說不清楚。” 鄧潛出事的事情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這個人之前一天到晚都要在外麵晃蕩,現在一連這麽多天沒有出現,若說避風頭,這也避地太久了,稍微想一想,便能想出不對勁來。 那跑掉的掌櫃就像是開了個閥門,出了這麽大的事情鄧潛還不出來,隻是鄧靜河出來收拾爛攤子,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有心人不會注意不到。 傅知玉前麵處理了鸞州太守,後麵又是鄧錢兩家出麵都沒有勸回來,現在鄧錢兩家又是通通倒黴,叫人不聯係到傅知玉都不行。 這江南王,到底是什麽來頭? 傅知玉知道外麵的種種猜測,他仍然在翻著鸞州的卷宗,他越看越覺得驚心,試圖更深入地了解這以鸞州為中心的江南一帶。 江南這一帶雖說是有名的富足之地,但外人隻看到豪商一擲千金的表麵,實際上,有錢的隻是上麵的一小撮人而已,底下的人依舊過地困苦。 以錢家為例,他們家的綢緞,不說最頂級的那些,就說鋪子裏給稍微有點錢的地主鄉坤人家夫人小姐量身用的那些常規布匹,一匹布就要賣十兩銀子,但是最底層的那些繡娘,熬著油燈沒日沒夜地給他們織出這種布來,隻能賺五十文,中間的這麽多錢,都叫豪商給掙去了。 事實上,能靠自己手藝掙錢的家庭已經算是不錯了,家裏女人勤快一些,五天便能織出一匹來,五十文錢省著點用已經可以讓一家三口十天裏都能吃上飯了,但江南仍有更多人,還在地裏刨食,一邊要受著地主的租子,一邊要看天意,若是哪年年景不好遭了災,餓死人也不是新鮮事情了。 江南總體來講確實要比其他地方好上很多,畢竟這裏已經算是土地肥沃,也是有名的魚米之鄉,但貧富差距嚴重是事實,在繁華表麵之下遮著的東西,確實叫人看著心驚。 傅知玉不知該什麽說,他現在並非有意拖著鄧錢兩家的事情,其實現在看到這兩家這個樣子,他當時心裏的氣大多已經消了,他本就不是小肚雞腸的人,轉而被另一種心情取代。 像我這樣,真的撒手不管就是對的嗎? 他開始覺得迷茫,有時候手裏拿著卷宗,忍不住地在案前長久地發起呆來。 傅燕然做了皇帝之後,其實做的很不錯,雖然朝堂裏麵很多人都知道,他實際上是謝家的傀儡皇帝,但是謝家並沒有因為這裏而變得昏聵,也沒有作威作福。 傅燕然、謝霖以及上任的沈泱,都是三個無比清醒的人,也都有一番抱負,何況沈泱還是一個已經重生過的,他知道應該怎麽做。 趁著這大變動,積霖官場也換了血,換掉了那些任人唯親、魚肉鄉裏以及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的累贅,又接連降了賦稅,這光景傅知玉眼見著是越來越好了,他這三年總覺得自己遊離於外,心安理得地覺得這一切都和自己沒有關係。 但如今豪商們動到他頭上,才叫他驚醒過來。 是,如今鄧錢兩家是莫名其妙地遭了災,若是自己現在鬆了口,蠻族和陳國那邊會放手的,畢竟他們做這些,極有可能也是那人授意的罷了。 在這件事之後,恐怕這江南不會有人敢動他了,傅知玉也能像他之前計劃的那樣,立了威之後接著過他無憂無慮什麽都不在乎的生活,有這前車之鑒,至少幾年之內,沒人敢再來打擾他。 但……看了這些之後,真的可以什麽都不在乎了嗎? 傅知玉原來隻是想自己先了解一下,畢竟是自己把原太守趕下台去的,然後再了解這鸞州和江南的情況之下,找個信得過的人當太守,自己時不時地盯著,絕了後患也算自己負了責任。 但他如今看著這些東西,不禁越想越多了。第七十五章 錢滿貫還在外麵奔波著找關係, 還不知道傅知玉如今的心思已經不在他身上了。確切地說, 即使是想到有關於鄧、錢兩家的事情, 他的關注度也不在他們身上了。 鄧潛中毒這件事他知道,但是解藥不在他身上, 他也不知道鄧潛中了什麽毒, 錢家那邊陳國和蠻族都不是他說了算, 恐怕是藏在背後的某個人說了算而已。 如今隻是又一次證明, 在真正的力量麵前, 耍一切陰謀手段都是沒有用的。 拖到今天,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情, 傅知玉揉了揉眉心,和元江行說起這件事:“我寫了兩封信給蠻族和陳國, 也蓋了我的印章,錢滿貫下次再來,便給他吧, 至於有沒有用, 我不能保證。至於鄧潛的毒, 我無能為力。” 不過鄧家真沒有錢滿貫這麽著急, 明明是鄧潛這個主心骨出事,但是鄧家卻比錢滿貫這個兒子出事的要平靜很多,靜地詭異, 那個卷錢跑掉的掌櫃都毫無波瀾, 莫名其妙地就平了風波。 不管站在什麽角度上看, 這樣鬧下去都沒有什麽好結果, 傅知玉這口氣已經出完了,他們兩家手底下商鋪無數,養活了許多夥計和雇工,若是他們垮地太厲害,誰都收不了尾,長時間僵持隻是雙輸的結果罷了。 這件事由他們而起,但對於傅知玉來說,卻不是就這樣結束的了。 元江行應了一聲好,又問他:“今天還去官府那邊看卷宗嗎?” 傅知玉點了點頭。 以前是元江行帶幾個有代表性的卷宗到他府上給他看看,但是傅知玉越看越多,最後幹脆每天自己出府到衙門那邊專門儲存卷宗地方去翻閱了。 元江行看著現在的傅知玉,他心裏覺得挺開心的,總覺得如今的知玉比之前多了幾分生氣。 雖然這事情的開頭不算好,但是對於知玉來說,不一定是件壞事。 但今天傅知玉遇到一點小意外,他坐上那駕馬車往衙門走,有一段路要走過西城,那邊人少許多,傅知玉手裏還拿著一本卷宗看著,這是地方誌,有拓印本,他把拓印本帶回府裏仔細翻看了,如今在車裏還不忘拿出來看幾眼。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本能地感受到不對勁,也許是今天轉的彎太多了,讓坐在馬車裏麵的他都覺得奇怪了起來,傅知玉皺了皺眉頭,慢慢地掀開窗簾,他眼前的路十分陌生。 果然,這不是去衙門的路。 傅知玉疑惑了好一會兒,又四下打量了一下,他幾天常去衙門,且路都在城內,早就熟悉了。如今有心人看傅知玉都像看毒蛇,恨不得離他越遠越好,沒有人會去碰他的,前幾次他還帶護衛,但是後麵嫌麻煩就不帶了,簡簡單單帶個馬車夫就好了,輕裝簡行,誰知道今天在城裏也會出這檔子事。 發現不對的時候,傅知玉也沒多著急,他看了看,便知道還沒出城,隻是這裏偏僻,人少些罷了。 出城要過城門,士兵見了馬車一般都要盤問,他在馬車裏麵隻要沒聾都能聽見問話聲。 “要帶我去哪裏啊?”傅知玉看了看馬車夫陌生的背影,還好聲好氣地問了一句,“我今天比較忙,準備要做的事情很多,沒有空和別人置氣,你現在把我送回去,我放你一馬。” 馬車夫一看他已經發現了,先是一驚,而後便是凶相畢露,一邊刹住了馬車,頃刻從座位底下抽出一把刀來,隻是威脅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傅知玉一掌便擊中了他的手腕,刀應聲而落。 “誰叫你來的?錢滿貫還是鄧靜河?”傅知玉看他這麽好對付,還十分奇怪,這兩人不可能不知道香爐那邊的結果,不會對自己這麽大意,派這樣一個沒什麽用的馬車夫就想對付自己,這兩個人沒必要蠢到這種程度吧。 馬車夫咬著牙,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問道:“為什麽你還醒著?” 傅知玉往車廂裏麵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哦,看來也不是這麽蠢,你們還給我下藥了。” 怪不得他聞著今天馬車裏麵燃著的香和平時的不一樣,但周管家經常搞點新鮮花樣,傅知玉就沒有多想。他身體體質特殊,力氣和血液都隨著年紀的增長而產生了變化,自家娘親都和他反饋,效用愈加強了,也時常叫他小心,絕不能對外透露自己血液的異常。 他們在這裏下的**香,除了吸多了叫他頭有點暈,其他的感覺就沒有了。 也不知道這人打算把自己送到什麽地方去。 傅知玉懶得問,他一個手刀把他打暈了之後綁了起來,然後丟進馬車裏麵,自己駕著馬車到衙門那裏了。他把這人交給元江行的兵,簡單地把事情說了一下,又叮囑好好審問,看是誰又在好死不死地鬧事。 如今在衙門裏守著的人恰好是元夕的丈夫,他聽了傅知玉的話之後,除了聽令辦事,還忍不住關心了一下自家小舅子:“沒事吧?” 馬車裏麵燃著的香也被拿了過來,他不過遠遠嗅了一小口,還是有防備的那種,腦子都是猛地一暈,傅知玉居然沒事? “我以前在皇家的時候,受過些訓練,”傅知玉找了個借口含糊了過去,反正在這裏也沒人戳穿他,“你們審著吧,若是審出些東西來了就等我出來再告訴我,我去那邊看卷宗了。” 因為這意外,他到衙門的時候已經比預計的晚了很多,傅知玉拿了昨天他未看完的卷宗,坐在一邊翻閱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之後,又有人進來,傅知玉沒有抬頭,大概是前來伺候的仆人。 那仆人低垂著頭,給傅知玉上了果盤和點心,又上了熱茶,啞著聲音說道:“天氣還涼,您喝口熱茶,暖暖身子吧。” 傅知玉依舊沒有抬頭,他翻了一頁,然後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道:“我會喝的,你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 那仆人應了一聲,布置好了之後,便低著頭準備出去了。 他走到一半,卻聽見傅知玉叫住了他:“等等!” 仆人的身影猛地一僵,很不自然地愣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慢慢地轉過身來,仍然低著頭,問道:“昭王還有什麽吩咐嗎?” “把這個帶出去,”傅知玉指了指桌子上的爐子,“這裏是存卷宗的地方,不能有明火。” 為了給他熱著茶水,仆人把這小爐一並送了上來,下麵坐著碳火,這樣便能保證主子喝的茶一直是溫熱的。 傅知玉細心,他喝不喝一口熱茶沒什麽,但這滿屋子的卷宗要是被燒了,那就是□□煩事了。 但這是主子的吩咐,下人也不好說什麽,他把爐子上的茶壺拿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把爐子拿走了。 “您……小心燙手。” 那特製的茶壺剛從小爐上拿下來,被放在一邊涼著,那仆人又忍不住關心道:“到時候您喚一聲,小的便進來給您添熱茶。” 傅知玉隨意點了點頭,叫他下去了。 他看地口幹的時候,便低頭喝了一小口茶,這茶的溫度剛剛好,一口溫熱的茶水潤過喉嚨飲下去的時候,叫他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 馬車裏燃著的**香對傅知玉來說當場效用不大,但是這藥後勁很足,傅知玉坐久了便感受到了,總有一股子暈暈沉沉的感覺,讓人想睡覺,這一口茶喝下去,倒是好多了。 他覺得舒服,便慢慢地把留下來的那一壺茶都給喝完了,那仆人再來添熱茶的時候,他還多心地問了一句:“這是什麽茶?” “是前任太守大人珍藏的雨前露,”那仆人解釋道,“是外麵的大人說,主子今天頭暈,叫泡些好茶,這就是府內最好的茶了,隻是剩地不多,隻餘這一最後一泡了。” 傅知玉聽完還有些可惜,雨前露這茶他之前沒有嚐過,還想著要買一些帶回去,但好茶難得,能在這時候喝一口也不算遺憾了。 他在這房間裏麵看到傍晚前一點,外麵的日光不足以叫他看清字的時候便準備回去了,這裏不能見明火,便不能點燈。 傅知玉出去的時候,也順便問了一句那馬車夫的事情:“審地怎麽樣了?” “差不多了,他是今天早上打暈了原來的馬車夫,換了衣服來的,說是……受了錢家的指使,隻是想威脅您而已。” 傅知玉一臉疑惑:“我今天不是給了錢家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