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玉手探在半空,略顯尷尬。穆子越也覺出不對勁,遠遠看了過來。徐氏就勢抬手理了理鬢發,溫聲道:“六殿下不必擔心,住在承乾宮,其實與住在儲秀宮並無區別,若是想見安樂侯,隻管與以前一樣,去韶華宮便是了。”“阿澤。”雲曦蹲下來想揉揉六皇子的腦袋:“你若是不願意的話,我就……”“我願意。”穆承澤忽然放開了他的衣服。“阿澤……”“表哥,我知道這是為我好。”穆承澤垂眸,此刻誰都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麽。這一次換他主動去向徐氏示好,低下頭輕輕叫了一聲:“皇貴妃娘娘。”“真是個懂事的孩子。”皇貴妃溫柔地拍拍他的手:“澤兒,以後要叫母妃,明白嗎?”雲曦隻覺最近發生了太多,先是上元節陳嬪死了,凶手是永壽宮芳若,隨後周氏便中了風,緊接著,六皇子被徐皇貴妃收養……一件一件接踵而來,令人應接不暇,回想起來如入雲裏霧裏。邱憶飛快地結案,但陳嬪之死,他總覺得並沒有麵上那麽簡單。芳若畢竟是周氏心腹,絕不可能貿然做下投毒如此大的事。雖芳若在口供上已認下所有罪行,宮裏仍不約而同認定,幕後必是周氏無疑。這也是老手段了,凡主子們犯了錯,最後都會記到奴才身上。不過就算穆子越也認為芳若受了周氏指使,他也不會直接給周氏定罪,到並非他對周氏還有餘情,僅憑周氏所生的兩位皇子,穆子越便不可能按律去處置周氏,隻能選擇去了份位,將她拘在永壽宮。大楚律,犯罪之人不可撫養皇嗣,三皇子已成年,七皇子又該轉到誰的名下,三皇子七皇子的情況可比六皇子要複雜的多。此外,邱憶對於案情的推斷,雲曦也覺得有些牽強。按邱憶所說,芳若先命人捆住陳嬪,趁陳嬪不備潛入內室,往酒壺裏下毒,陳嬪後來便是飲了此酒身亡。但陳嬪這些年躲過永壽宮不少明槍暗箭,芳若來過之後,怎會就沒有一絲戒備了呢。而對於芳若來說,儲秀宮有人中毒,不論怎樣最後都會懷疑到當日去過儲秀宮的她身上,這也很奇怪……一般投毒,不是該找個眼線悄沒聲地去做,如此一來陳嬪也不易發覺,不是更為穩妥嗎?按另兩名宮人指認,芳若去內室後不久,她們便放開了陳嬪,路上芳若被王小歡撞見,王小歡進入儲秀宮偏殿就發現陳嬪已身亡,從投毒到飲下毒酒,時間太過緊湊,仿佛陳貴人等芳若她們一走就毫無防備飲下了毒酒,這一點也說不過去。邱憶曾提起,陳嬪指上有一道被包紮過的咬傷,後來也沒了下文,想來可能與本案無關,就沒刻意提了……雲曦並非懷疑邱憶,邱少卿品德端正,素有美譽,為了斷案也沒少罪過人,應是不會存有私心。但他的說辭模棱兩可,仔細推敲之下,仍存在不少可疑之處。這些疑點其他人真的毫無察覺嗎?不太可能,但皇帝顯然已經不想再查下去了。不論從哪個角度,陳嬪被害,芳若是凶手,斷在此處就很好。周氏受芳若牽連,又被抖出當年對皇帝下藥,暗害德妃,按穆子越為人,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得寵。周氏與雲曦、六皇子有隙,這樣的結果對雲曦來說相當於去了一個仇敵,六皇子從此養在皇貴妃膝下抬高了身份,對六皇子極有好處,三皇子七皇子失去後宮靠山,往後很難與太子相抗,對太子也是有利的,更別提,周氏倒台之後,穆子越的後宮,又有誰摩拳擦掌,等著做下一位寵妃了。這是個除去三皇子黨以外幾乎誰都會滿意的局麵,所以大部分人不論有沒有發現疑點,都會選擇讓這個案子到此為止。那他呢,該和大部分人一樣,還是該繼續追查下去,哪怕他對查案並不擅長?這根本不用想吧……事關阿澤,還有阿澤的娘,雲曦隻怕李乘風到時候又要追在後麵念叨個沒完了。整個案子諸多疑點暫且放在一邊,六皇子的收養問題,也讓雲曦覺察到了一絲不對勁。宣德殿上,徐皇貴妃一言一行皆大方有禮,對待六皇子也是柔聲細氣,看似並無不妥,但太子的著急發言,終究有些刻意了。當初穆子越與周氏想方設法令雲曦收七皇子為徒,太子穆承泓與皇貴妃就體現出了一種默契,而今看來,他們的確是一夥的,或者說,徐皇貴妃站了太子,否則太子為何要將六皇子放到皇貴妃名下?按太子個性,涉及皇帝後宮,躲都來不及,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在事後才會去拍一拍皇帝的馬屁。當時雲曦已發了聲,時機原本把握的很好,若沒有太子忽然提議,六皇子多半會落在安樂侯府。恐怕太子覺得,六皇子在皇貴妃名下更合心意,這才出言幹擾,而他擋的正是雲曦,其實雲曦與太子之間已經比較友好了。這樣做,於太子而言又有何好處呢?還有阿澤……若真改了玉牒,出身就完全變了,皇貴妃目前是眾嬪妃中份位最高的,六皇子就成了除太子之外,出身最高的皇子,這對六皇子而言其實很有好處。雲曦考慮到六皇子喪母的心情,這才建議穆子越將此事暫緩。隻是六皇子竟當場毫不留戀地跟著徐皇貴妃去了,若換做別人,雲曦不熟也不會妄加推斷,但他自認為很了解阿澤,阿澤根本不是忘恩負義、貪圖富貴之人……難道,這個孩子有什麽打算?雲曦越想越亂,快回到安樂侯府時,有人向他迎麵走來,速度極快,就算他武藝高強,恍惚之間也差點與人撞上。“對不住了,安樂侯。”那人笑道,很快便走遠了,一時間竟連長相都未看清。而雲曦呆呆立在原地,就在方才,他的袖子裏被那人極快地塞進了一張紙。雲曦找了個沒人的地方一看,紙上寫了四個字“午夜一聚”,落款處沒有姓名,而是一幅寥寥幾筆卻頗傳神的畫,畫的正是他背著六皇子的情形。大理寺正院,栽種著幾棵青鬆,石桌上擺了一壺清茶,邱憶在石桌旁負手而立,任由夜風陣陣,衣袂飛揚。不一會兒,牆上傳來輕響,邱憶向半空拱了拱手道:“安樂侯。”眨眼間,雲曦從牆頭飄然落地,也向他一拱手:“邱大人,深夜叫我來所為何事?”邱憶朗聲道:“侯爺既出現在這裏,說明已讀懂了信,實不相瞞,我正想為侯爺解惑。”原來雲曦收到的信正是邱憶所寫。那日他背著六皇子,去處正是大理寺,雲曦便猜邱憶有話要說,對方用如此隱秘的方式聯係他,雲曦自然也就很隱秘地來了。雲曦試探道:“邱大人覺得我對何事存疑?”邱憶隻說了兩個字:“芳若。”他從袖中抽出幾張紙,遞給了雲曦。雲曦凝神細看,原來是一份口供。邱憶提醒他道:“這是前幾次審問芳若時所錄,請侯爺仔細看過。”大理寺斷案,審問是必不可少的,有些犯人的確可能存在不止一次的口供,最新也是結案的那份,已在宣德殿時呈交給了皇帝,邱憶刻意引他來看這樣一份以前的口供,到底是何用意呢?雲曦耐心將口供看完,這與他所知的,結案那份口供並無區別,除了一處地方,芳若被另外兩名宮人所指,受刑不過終於招認,她的確是往內室的酒壺裏動了手腳,但所下並非斷腸散,而是另外一種叫做紅顏劫的毒藥。雲曦的聲音微微發抖:“這份口供,怎會不一樣?”邱憶冷聲道:“重刑之下,想要什麽樣的口供沒有?就算芳若與那兩名宮人再不肯招,大理寺也有的是辦法撬開她們的嘴。不過侯爺請放心,這口供裏的話,侯爺是可以信的。我也是從這口供裏,第一次得知紅顏劫這個名字。”他這意思,竟是承認給皇帝的口供有假了……但為何,此時又要把真的拿出來?邱憶看穿了雲曦的顧慮,道:“侯爺暫且順著這口供去想,慢慢就會清楚的。”雲曦點點頭。倘若芳若下的是紅顏劫,紅顏劫……是毀人容貌的,他忽然有些明白了。這種令人飽受折磨的慢性毒,銀針驗不出來,陳嬪根本不可能發現。再加上芳若乃周氏心腹,不會放心將紅顏劫這樣稀有的毒藥轉交給他人,所以芳若便趁著教訓陳嬪之際,明目張膽地把紅顏劫下在了酒壺裏。然而事實卻是,陳嬪立時就死了,仵作確定酒壺裏的毒是斷腸散,假如芳若在這份供詞裏所言才是真的,她投下的紅顏劫去了何處?王小歡離開的間隔不長,芳若沒能在儲秀宮呆太久,這段時間不可能再有其他人過來儲秀宮下毒,那麽即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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