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越此時對雲曦深感忌憚,冷笑了一聲道:“說到底,你不過是怕朕冤枉六皇子,那朕命敬王協助邱憶審理此案,你可滿意?”雲曦道:“臣並非信不過大理寺……不過有敬王在,的確是要好一些的。按臣與六殿下的關係,也需回避才是。”“你知道就好。”穆子越淡淡地道。太子出事,疑似是六皇子殺了太子,穆子越馬上就想,安樂侯會不會也有份?畢竟雲曦曾當著他的麵,對皇子下過手。敬王勸他,安樂侯定與此事無關,若安樂侯想殺太子,根本不必等如此之久。穆子越原已信了敬王所說,可雲曦不顧一切擅闖宣德殿,穆子越還是起了疑心,起碼雲曦並沒有把他的聖旨放在眼裏。“若六殿下果真對太子下手,雲曦無話可說。可若是凶手並非六殿下,那麽……能對太子府動手的並非常人,皇上和其他皇子殿下是很危險的,還請陛下早些防範。”穆子越一怔,知他所說也是事實,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道:“朕明白了。”“多謝陛下……”雲曦再次叩首,“臣令陛下受到了驚嚇,是臣的不是。待此案結束,臣自當領罰。”“雲曦。”穆子越垂眸,“你是不是對六皇子太過信任了,若最後他真是凶手,你又當如何?”雲曦毫不猶豫道:“臣是六殿下之師,若六殿下真的做錯了事,臣願與他同罪。”穆子越有些動容,道:“你終究……是榮安的兒子,不至於此。”“臣怎樣都好。”雲曦抬頭,一雙亮眸直視著穆子越:“隻是六殿下與太子殿下的舊怨,皇上也是知道的,隻盼皇上這一次,也給六殿下一個公道!”48、螳螂雲曦在穆子越麵前從來都是謹慎低調的,突然之間強硬起來,穆子越神情愈發難堪,道:“雲曦,你這是在威脅朕?”“臣沒有。”雲曦平靜地道,“這一趟,臣甚至連佩劍都未帶,知道皇上不願見臣,臣還是來了。”穆子越見他腰側果真空空蕩蕩,武器對於武將來說意味著什麽,穆子越也是清楚的。此時他一會兒心疑雲曦,一會兒又覺得雲曦率性,左思右想,搖擺不定。“皇上。”雲曦深吸一口氣,苦苦求道,“臣這一生,從未求過皇上……”穆子越閉了閉眼睛,終道:“朕明白了。朕向你保證,在大理寺找到證據之前,朕不會認定六皇子是凶手。但是你記住,殺害太子的人,朕也絕不會輕饒!”雲曦隻要他願意等待大理寺的結果便滿足了,重重磕了個頭,道:“多謝陛下之恩!”叩謝完告退,穆子越叫住了他,道:“你為了六皇子這般衝撞於朕,就不怕有朝一日他會令你失望?”雲曦道:“不怕。臣從不在意這麽多,師徒一場,隻希望六殿下平安就好。”雲曦馬不停蹄趕到大理寺,邱憶已親自去了趟太子府,將相幹人員證物都帶了回來,並且問過了六皇子。雲曦連口水都顧不得喝,急著問:“怎樣,他有沒有說什麽?”這個他,自然就是指六皇子了。邱憶道:“他承認去過太子府,但是為何去,卻不肯說。”雲曦焦灼無比,對邱憶道:“陳嬪一案,當初是你破的,後來皇貴妃招認,太子才是幕後主使,所以他與太子……”邱憶了然:“所以六殿下確有殺太子之心。上元節是陳嬪祭日,他出現在太子府,怕是去向太子複仇的。”“也怪我,一時失策了……”雲曦本來已覺察六皇子行動有異,可是一時失誤,竟沒猜到六皇子會對太子下手——他得到的消息是六皇子在尋找太子府以前某位幕僚的下落,至今還未尋到人。那個幕僚,雲曦也讓趙允查了查身份,意外發現正是陳嬪一案的謀劃者曾平,當年皇帝已將此人秘密處決,如今看來,處死的應是個替身,曾平應是逃了。趙允能查到的,六皇子也能查到。雲曦以為他是要找曾平報仇,沒想到竟是直接去找了太子。那會兒他收到消息說六皇子還未尋到曾平,故而他一直以為六皇子根本不會這麽快便出手!“等等,你是說曾平?”邱憶記得太子府眾死者之中,就有一個姓曾名平的,且死因與其他人不同。他曾親眼見過太子府裏的所有屍體,一共三十一具,都是被幹淨利落一劍封喉,隻有曾平,是被人用劍從嘴裏捅進去,攪碎舌頭後,穿了個透。當時邱憶還想著,這般殺人的手法,當真令人齒寒。哦,除此以外,太子嘴裏也有傷,是被人生生打斷了牙,但不致死,太子的死因仍是被一劍封喉的。邱憶注意到這一點,雲曦已一語道破了天機:“當年給太子出謀劃策之人,就是叫做曾平。皇上曾處死過這個人,如今看來被處死的應是假的。真人躲了這麽些年,一直未被發現。”“原來其中還有這般淵源……”邱憶開始還奇怪曾平的死相,聽雲曦如此一說,頓時明白過來。從嘴裏刺劍進去攪碎了舌頭,不正說明殺人者惱極了曾平這張嘴?且他問過太子府幸存的下人,這個曾平極少露麵,偶爾會向太子進言,隻不過太子最近誰的話都聽不進去……這與雲曦所說也對得上,曾平死因不一樣,邱憶懷疑曾平是仇殺,那麽恨曾平又有嫌疑的人……安樂侯身份特殊,具體案子的細節,邱憶不便透露,隻道:“曾平這一次也死在了太子府。”雲曦一愣,未再說什麽,邱憶便知,他也猜到了。“邱大人,可否讓我見六殿下一麵?”雲曦會過來大理寺的主要目的也是為了見六皇子,案子本身,邱憶能告知的均已告知,也是時候探一探六皇子了。邱憶道:“除了不能將人帶走,侯爺可以隨意。”整件案子仍撲朔迷離。六皇子隻是有嫌疑在身,暫時被關押在大理寺大牢,還不是真正的人犯,故而邱憶沒必要阻攔。一般這種情形問完了話都可以直接釋放,但由於皇帝下了聖旨,大理寺還不能讓六皇子離開。雲曦道了謝便去了牢裏。邱憶一早料到他要來,事先交代過看守們,當值的看守也不多問,直接將雲曦帶到後,打開了門鎖,自行退到外麵去候著。雲曦所在之處,是四四方方單獨的一間牢房,周圍並無其他人住。這些天有些涼,牢房裏甚暖,置了桌床,點著一盞油燈。桌上有清茶,床上有棉被,雖看上去十分簡陋,打掃得卻很幹淨。桌邊坐著一位閉目養神的白衣少年,昏黃的燈光燙暖了雲曦的眼角,這幾日一直在外奔波,一見到這少年之後,頓時什麽疲累都不覺得,他也挪不開眼睛了。雲曦輕輕跨過門檻,閉著眼睛的少年一時未有覺察,雲曦就在他身邊坐下,原是想等他自己發現,可邱憶隻給了一個時辰,雲曦隻得抓緊時間,按了按少年的手臂。他有些貪婪地盯著少年的臉,將對方所有的神情盡收眼底。那雙黝黑的眼睛先呈現出了一片茫然,見到身邊的人後欣喜滿溢,而後慢慢收斂,歸於冷靜。說來慚愧。以前他並不知對方也會有如此多的情緒變化。隻覺得這個孩子冷若冰霜,最多當著自己的麵溫和一些,其實,這個孩子是冰原上孤獨燃燒著的一簇烈火,等他靠近了發覺了,自己也快被燒得殆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