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在這新大陸流浪的數個月之後。


    她出現在了南方的一座小城裏,似乎她也已經逐漸地適應了那流浪的生活,她把自己的頭發剪的很短,短到讓人以為她是一個男孩,她混雜在那些南下的隊伍裏,每踏過一座小城,她都會努力地打聽自己母親和哥哥的消息,一直到這裏。


    而長久的流浪生活,也早已讓人認不出她之前的可愛模樣。


    但她依然在默默地激勵著自己。


    【雖然生活充滿苦難。】


    【但也一定要努力地活下去。】


    這些本不應該是這個年齡段的女孩應該懂得的道理,她們大多還跟在父親和母親的身邊,或是認字或是玩鬧,也許一直到她們成年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她們可能都不會懂這樣的道理。


    也正是因為如此。


    她一直都沒有放棄希望。


    她想回家。


    而有父親和母親的地方,那裏就是家。


    繼續在這座小城裏麵打聽和流浪著,盡量不引人注意地走在街上,她刻意地避開那些衣著華麗的紳士和太太,因為他們並不會對你露出任何的憐憫,你能得到的隻有厭惡的目光與嫌棄。


    “女兒?!”


    一個熟悉又似乎帶著一絲驚疑的身影從身後傳了過來。


    她停下了腳步。


    瞳孔中怔怔地流淌著那些細碎的光芒。


    那個聲音又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就在那人潮洶湧的大街之上,她是用盡了很大的力氣才扭過頭,瞳孔裏麵倒映出了那個穿著華服和長裙的貴婦人,她看到那張熟悉的女人的臉上露出的驚訝和不敢置信的表情。


    她的身上穿著很貴的衣服,是那帶著褶皺和碎花的長裙,就和這裏所有的貴婦人一樣,她成了一個端莊而中產的女士。


    她是看到她手裏的布偶娃娃才認出她的。


    因為她的頭發已經剪短了。


    她的臉上帶著傷疤。


    她顯然也從來沒有想過,她能在這個異國他鄉的小城,見到她闊別一年多的女兒。


    ……


    記憶的畫麵在這一刻終止。


    林恩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從這跨度將近一年的旅程當中走出來,他也仿佛和那個女孩一起,這樣磕磕絆絆地經曆了她那最刻骨銘心的一年的人生。


    林恩的眉頭緊皺著。


    可即便是身受苦難,即便是在這將近一年的時光當中屢受生活的折磨,


    他也一直能從那個女孩的身上感受到那股頑強的不向命運低頭的精神。


    也就是說。


    那個時候,就算是流浪,就算是先後經曆了雪莉和她的小狗的身死,她也未嚐喪失過活下去的失望,即便黑暗,但她依然能夠看到她心裏那不熄的微光。


    他望向了那潛意識的最深處。


    那一刻。


    他怔住了。


    因為他依然看到了那記憶的碎片。


    可是那些記憶的碎片卻是如晦暗的星辰,就像是一灘死水一樣地懸掛在潛意識的深處,沒有微光的浮動,就像是一塊永寂的寒冰。


    那一刻他才突然意識到。


    之前就算是經曆了那麽多的苦難和朋友的死,那些記憶依然是發著光而銘心的。


    可是之後的那些,卻是連那麽一點微光也失卻了。


    所以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到底還發生過什麽,才讓她真正地對自己的未來喪失了希望。


    林恩終於是再一次地向著那晦暗的碎片遊了過去,咬著牙,伸出手向著那最後的記憶的碎片探去。


    他想要知道那真正的症結所在。


    他的人偶小姐……


    嗡——


    那一瞬。


    他的手觸碰到了那晦暗而漆黑的碎片,無盡的記憶再一次地向著他席卷了過來。


    ……


    那是一座典型的新大陸中產階級的房間,就和她夢中時常夢到的一樣,有柔軟的沙發和靠枕,有大大的壁爐,牆壁上掛著那不認識的油畫,窗台上吊著那好看的花蕾,外麵的牆壁上也爬滿了青苔。


    她的母親把她帶到了這個溫暖的大屋子。


    從那街頭的相認之後,她的母親抱著她哭泣了很久,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的頭腦都處於一片空白的狀態,就算是被她的母親抓著她的手一路走回來,她都沉默地就像是一個沒有人心的木偶。


    她的母親和她說了許許多多的話。


    問她臉上的疤痕的來曆。


    問她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她抱著她一個勁地哭泣和道歉。


    她和她說那個時候把她抵押給那些瘋子是她這輩子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情,她說她也是迫不得已,因為哪怕是最基礎的生活都已經沒有辦法再維係下去,更不要說還要帶著她們兩個待哺的孩子。


    她拿出了許多的食物給她吃,給她洗了一個熱水澡,而在觸摸著她臉上的那縫合的傷痕之後,她又是很長一段時間地忍不住地大哭。


    而她也再一次地見到了她的哥哥。


    和一年多之前相比,他明顯地長高了許多,他有了一頂小小牛仔的帽子,還有一把木槍,可是在看到她的時候,他的眼裏既是警惕又是厭惡,她看到他從懷裏拔出了那把木槍,似乎想要把她當做某種動物一樣開槍打死。


    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她隻覺得自己醜。


    自己嚇到了他。


    因為她的臉上有一道深深的可怕傷痕。


    終於,在她的母親和她哭著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之後,她在那溫暖的懷抱裏,第一次地在對著她的母親張開了嘴。


    “媽媽。”


    那很小的聲音,卻是讓那個女人呆呆地坐在那裏很久。


    一直到她顫抖地捧起她的臉頰。


    她聽到了自己母親的聲音。


    “你會說話了……”


    她點了點頭。


    她的母親再一次一把抱緊了她,激動而混合著那無數的複雜的情緒,甚至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覺到那緊抱著的刺痛。


    而在曆經了這一年多的流浪之後,她也終於在自己的母親麵前打開了自己的心扉。


    她把自己還記得的所有的經曆都地告訴了自己的母親。


    從那地下的工廠,到這一路的流浪和乘船的西渡,到她是如何一步步地在新大陸尋找母親的消息。


    她的母親一直哭。


    特別是聽她說完這疤痕的來曆之後,她更是緊抱著她不住地流淚。


    她問她會不會記恨她。


    她說不會。


    因為母親給她留下了那個布偶,因為母親說過一定會再找到她的。


    她天真地記得那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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