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顛簸,李鐵矛爺倆從泛著腳臭、狐臭,時不時還夾雜著尿騷味的長途車裏鑽了出來。


    把大包遞給李泉,李鐵矛伸手摸了摸貼身的襯衣,長舒口氣。


    裏麵有錢,一筆是帶去又帶回來的“活動資金”,一筆是臨走時,李晉喬給的500塊錢。


    扒手猖獗的年代,一個疏忽,都可能讓全身家當一幹二淨。


    李鐵矛不敢大意,一路睜著眼,終於撐到了麟州。


    “爸,回鎮上的車還有半個點,先吃個飯?”


    “吃碗麵就行,別耽誤車。”


    “哎。”


    爺倆隨著人流,剛出站,就看到一個年輕人迎了上來。


    “叔,大泉哥。”


    “哎呀,賀小年,你咋在這?”李鐵矛驚訝道。


    “錢老板這不著急麽。打你們走第二天,就讓我在車站等著。”


    “等我們?”


    “怕你們回來還得再轉車,就讓我開礦上的車在這,一見到你們就直接接回鎮裏。”


    “早說啊,我們從長安回來先打個電話。害你一直等著。”


    “那有啥,回麟州的車一天就那幾趟,掐點過來看看就行。這不還能在麟州玩呢。”賀小年笑笑。


    “叔,事辦的咋樣?”


    “還成,回鎮上再細說。”


    “行,先回鎮上,大泉哥,車在對麵農行門口,你們先過去,我給錢老板打個電話。”


    “你去,你去。”


    回鎮上的路不好走,幾年時間,原本不算擁堵的道路,排滿了拉煤的大車。


    國省道還好點,但是往各個鄉鎮的道路,被超載的大車,壓的坑坑窪窪。


    以為還要再顛一路的李泉,坐在車裏很穩當,東摸摸西瞧瞧。


    “小年,錢老板舍得把這車派出來?”


    “錢老板說了,車就是給人用的。你們去長安找門路,怎麽著也不能虧待了不是。”


    “真好啊。”李泉滿臉豔羨,“啥時候咱也能開上這樣的車。”


    李鐵矛打掉李泉摸頂棚的手,“做夢呢。”


    小鬼子的沙漠王子,lc80。


    岔口鎮沒人不知道這台車,即使是二手的,聽說也花了小四十萬。


    錢吉春極愛惜這台車,除了上級領導和重要客戶,平時自己都舍不得用,成天開著一輛春蘭轉悠。


    偶爾在鎮上停了,都會引來眾人議論。


    李泉爺倆也是近處看過的,猜測著是不是坐起來比李晉喬接過他們的212舒坦。


    沒曾想今天倒真坐了一回。


    可離著鎮上越來越近,李鐵矛有些興奮的心情卻愈發的忐忑。


    也不知道自家老三的安排,能不能應付錢吉春的一番好意。


    車子直接開進鎮上最好的一家飯店,“薈聚酒家”。


    “李叔,錢老板在裏麵。你們直接進去,包就不用拿了,回頭還得送你們回去。”


    “使不得,使不得。這已經很麻煩了。”


    “這算啥麻煩,你們先去,我找地方停車。”


    見賀小年堅持,李鐵矛爺倆隻好下了車。


    “爸,你說三叔的話能行不?”


    “咋不行,聽你三叔的。”


    “嗯。”


    李鐵矛嘴上說著,心裏卻在斟酌著怎麽和錢吉春聊。


    包間裏,除了錢吉春,還有一個姓黃的礦長。


    看到李鐵矛進來,肥大西裝包裹著幹瘦身形,梳著發哥式的背頭,小眼寬鼻,一臉精明世故的錢吉春趕緊起身。


    “老李哥,你可回來了。一路辛苦,辛苦。”


    “錢老板,那個事兒......”


    “不急不急,先吃飯,邊吃邊聊。”


    錢吉春拉過李鐵矛,按到身邊的座位上,又衝包間門口叫了聲,“小麗,起菜!”


    菜是老席“八碗三盤”,酒是“綠脖西鳳”。


    幾個人角色分明。錢吉春是“酒司令”,能說會道,八麵玲瓏。


    姓黃的礦長是“補刀王”,跟風起哄,遊刃有餘。


    後麵進來的賀小年是“服務員”,雖滴酒不沾,但端茶遞水,倒酒點煙,樣樣細致周到。


    推杯換盞間,酒至中局。


    錢吉春拿起根煙給李鐵矛點上,“老李哥,這一趟,可是辛苦哩。”


    李鐵矛低頭湊火,長吸了一口,想著臨走時李晉喬教自己應付錢吉春的話,一點頭。


    “咱們運氣好,差點沒見著人。”


    “咋?”


    “老三這不是剛升了麽。上麵安排他去分局學習,要是晚兩天,人都在中州了。”


    “哎呀,這好,這好,那還得恭喜老哥哩。這得喝一個。”


    錢吉春眼睛一亮,端起酒又敬了李鐵矛一杯。


    “啥官?我聽說三哥原來就是大隊長了,這次是高升到哪了?處裏?”


    “說是甚治安支隊滴副隊長,管什麽運輸安全,我也搞不明白。”


    李泉在一旁聽了,心說我三叔比你年齡小不老少,這就三哥三哥的叫上了?


    “那我這事兒,三哥咋回滴?”


    “反正我一說,老三第二天就去找了人。不過,錢老板,你知道,他們這些當官滴和咱們這些下麵的人不太一樣。”


    “那肯定。”


    李鐵矛瞅了眼錢吉春,“你這幾列車皮,老三找調度就能給辦了,一分錢不用花。可他們講究的是能使錢就不使人情。”


    錢吉春聽了,皺起眉頭,手裏捏著酒杯,來回轉著。


    李鐵矛則是趁空,從兜裏拿出張名片。


    錢吉春看了,心裏一動,“老李哥,這是?”


    “這個你收著。”


    錢吉春接過名片,看了眼,“秦橋貨運有限公司,總經理,張剛。”


    看過名片,錢老板似乎明白了過來。


    “能行?”


    “老三說,做生意不是一棍子買賣,具體你們談。”


    錢吉春又仔細看了眼名片,起身說道,“我去趟廁所,老黃,再陪老李哥喝兩杯。”


    看到錢吉春出了包間,賀小年趕緊拿起酒瓶給幾人續上,姓黃的礦長見狀,也拉著李鐵矛爺倆挨個碰杯。


    過了小二十分鍾,錢吉春推門進來,手裏多了瓶茅台。


    “老李哥,嚐嚐這咋樣。”


    李鐵矛瞅著紅白相間的酒瓶,“這個,這個......”


    “嗨,酒就是喝的,咱哥倆今天得把酒喝透。”錢吉春擰開蓋兒,挨個給幾人倒滿。


    幾杯茅台下肚,酒桌上氣氛更好了。


    李鐵矛心裏大定,從懷裏掏出那幾遝“活動資金”,塞到錢吉春手裏。


    “這些沒用上,你收回去。”


    錢吉春拿著錢,壓手。


    想了想,從裏麵抽出一摞,又塞回李鐵矛手裏。


    “這些你收著。”


    “這是幹啥,你拿走,拿走。”


    “該是你的,跑這一趟,解了我那兩個坑口,幾百號人的燃眉之急,總不能一點表示沒有。”


    兩人推搡半天,不過瘦了吧唧的錢吉春哪有李鐵矛的力氣,兩隻手被摁在腿上。


    “用不著。”李鐵矛拍了拍,“我家老三說了,鄉裏鄉親的,就是幫忙問條路,要這幹啥?一頓大酒比甚都好。”


    “錢老板,你是不知道我三叔的脾氣,要是拿了這錢,以後再見他,肯定沒好臉色的。”李泉在一旁也插話道。


    錢吉春琢磨片刻,笑道,“那我就收著。不過你們這趟來回路費得給。”


    抽出兩張一百的,折兩下塞進李鐵矛上衣口袋,“這總行了吧。”


    一場酒喝完,幾個人都帶了醉意。


    賀小年攙李鐵矛上車,錢吉春又拉著李泉,“以後有啥事,直接說,我心裏有數。”


    “嗯,不跟你客氣。”


    “這就對哩。”


    瞧著車走遠,錢吉春招手把黃礦長叫到身邊,“老黃,回去喊上人開會,安排運煤車。”


    “咋?車皮定了?”


    “嗯。原本想著有棗無棗打一杆,還真特麽辦成了。明天咱們直接去長安。”


    “就是那個名片?”


    “還是眼界窄了。咱們挖地道,人家玩政策,沒法比,沒法比。”錢吉春感慨著。


    “那老李這好處費......”


    “人情比錢貴得多啊。以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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