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裏多了人,比年三十都要熱鬧許多。


    李樂和李春,蹲在廚房門口,一個摘蔥,一個捋韭菜。


    “叔,你這不行,這麽摘蔥,都浪費了。”李春指了指腳下一堆蔥葉。


    “咋不吼二達達咧?”李樂問道。


    “老奶奶說,進城上學,要學好普通話。”李春伸手,挑揀起地上的蔥葉。


    “那你有的學嘍。”李樂拉著凳子往後坐了坐。


    “咋?”


    “那你跟我念,燉凍豆腐。”


    “動動豆腐。”


    “風起雲湧。”


    “分起永泳。”


    李春頓覺不對,又念了幾遍,還是燙嘴。


    “哎呀,不念了咧,不念了咧。”


    看李春咬著嘴,一副惱怒的樣子,李樂嘎嘎笑著,屁股突然挨了一腳。


    “別逗她,有你這樣當叔的麽?”


    一旁和麵的曾敏走過來,蹲下身,拿起李春捋得韭菜瞧了瞧,“春兒幹活是利索,這弄得多幹淨,你也學著點兒。”


    蹲著也不礙事,曾敏又是一腳,踹在李樂腿肚子上。


    見李樂捂著腿直哎呦,李春也不惱了,朝曾敏身邊靠了靠,“三奶,你咋這麽好看。”


    “是吧,我也這麽覺得。嗯,你長大了也好看。”


    “肯定還是比不上你,整個岔口鎮都沒你這麽漂亮滴。”李春從筐裏揪出一把韭菜,攥在手心,收拾起來。


    曾敏扭頭,衝站在灶台前切著牛肉的李晉喬嚷道,“老李,聽見沒。”


    “聽見了,要不這些年我圖啥。”


    “換了吧。”


    “啥換了吧?”


    “把李樂扔這兒,咱帶春兒回家。”


    “成,我早看這瓜皮不順眼了,換,春兒,晚上跟三奶走,讓你叔留這兒。”


    “嘿嘿。”李春也不說話,悶頭直樂。


    李泉掀開鍋,用筷子戳了戳鍋裏煮著的五花肉,又給蓋上。抓起一把大蒜塞給李樂。


    “淼哇,會搗蒜?”


    “會。”


    “窗台上有蒜臼,你洗洗,搗蒜泥,回頭蘸肉吃。”


    “好嘞。”


    正在堂屋看報的付清梅,聽到廚房傳來的笑聲,抬起頭,愣了一會,又將目光收回。


    看到標題是“滬海地鐵一號線將於7月份正式運營”的文章,老太太哼了聲,翻過頁。


    。。。。。。


    餐桌上雖不是八碟八碗那種大席,但雞鴨魚肉樣樣都有。


    不過最讓李春好奇的是那盤紅彤彤,隻在電視裏看過,卻從來沒嚐過的梭子蟹。


    這時候交通還沒那麽便利,去沙漠戈壁比去大海還近的長安,能吃到鮮活海產品的機會不多。


    舉著筷子,猶豫半天,李春還是沒敢伸過去。


    曾敏倒是注意到小姑娘瞄了螃蟹好幾眼,於是抓起一隻遞給李樂,“給春兒弄。”


    “又是我?”


    “誰知道你哪裏學的剝螃蟹的本事。”曾敏扭頭衝李春說道,“讓你叔給你弄,他手藝好。”


    “沒吃過吧,這還是單位裏人從連雲給捎過來的。”李晉喬接茬道。


    李樂無奈起身,去廚房找了把剪子,又翻出一個小錘,洗幹淨了用紙巾把錘頭包上,抓起螃蟹,一點點拆起來。


    見李春有些好奇,李樂邊弄邊解釋。


    “這個地方看公母,三角形的就是公的,有蟹膏,橢圓形就是母的,有蟹黃。”


    “吃的時候,先把肚臍揪掉。”


    “再把殼給揭開,從這道縫,看見沒?”李樂指著。


    “嗯。”


    “揭開後,這是螃蟹嘴,給它拿掉,殼裏的這是蟹黃,淋點薑醋汁在上麵,沾著蟹殼的這一圈是鰓和胃,別給吃了啊。”


    李春捏著蟹殼,小心的從裏麵挑起蟹黃,放到嘴裏,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味道在嘴裏泛開來。


    綿密沙糯,口感類似蛋黃,卻比蛋黃多了鮮美的海腥氣。


    “吃得慣,好吃麽?”


    看到一桌人都在瞧自己,李春有些不好意思,縮著脖子,點點頭。


    “這兩個大的夾子,叫蟹鉗,這是蟹腿,這個是蟹身,吃的就是肉了。”


    “蟹身中間是心,毛茸茸的是肺,也是不能吃的,去掉。”


    李樂剪去鉗子和腿,又把身子剪成兩塊。拿起牙簽,一點點兒把蟹身上的肉和蟹黃,刮到了小碟子裏。


    又用小錘敲開大鉗,剝開後,把肉刮了出來。


    “梭子蟹腿上沒多少肉,吃不吃的無所謂。”


    把小碟朝李春這推了推,“吃吧,淋不淋薑醋汁隨便。”


    李樂隨手又把拆掉的蟹殼蟹腿,重新擺成了梭子蟹的模樣。


    “八九十月吃海蟹,中秋前後吃湖蟹河蟹。這時候已經過了吃蟹的季節。其實大閘蟹最好吃,拆起來還有專門的工具,叫蟹八件。”


    “牙咬手剝的叫武吃,用蟹八件的叫文吃,配上蟹醋,黃酒,哎呀,那味道。”


    “說的跟你吃過一樣。”曾敏起身,把盛蟹的盤子挪到李樂麵前,“繼續。”


    “幹嘛?”


    “我們不吃了?”


    李樂歎口氣,低頭,繼續幹活。


    “涼物,都少吃點。”付清梅一旁囑咐,“大泉,那邊小櫃裏還有瓶西鳳,你去拿了。”


    幾人光顧著看李樂拆螃蟹,這才發現,老太太手邊的一瓶酒,還剩下一小半。


    “哎呦,咋喝這麽多?”李晉喬抓起酒瓶,晃了晃。


    “多嗎?”


    “知道您海量,可也得注意不是。”李晉喬叫住要去拿酒的李泉,“大泉,別拿了。就這點兒,咱爺倆分了得了。”


    剛起身的李泉,看了眼李晉喬,又看看老太太,還是坐下。


    “奶,三叔說滴對,少喝,少喝點。”


    “你們啊。”付清梅歎口氣,一扭頭,端起空酒杯朝李晉喬示意,“最後一杯,滿上。”


    李晉喬攥著酒瓶,“一口。”


    “一半。”


    “成!”


    一頓飯吃到八點多,兩屜餃子都沒剩。


    刷鍋洗碗收拾完,付清梅坐在沙發上,衝幾個人發號施令。


    “春兒的房間是西頭那個,裏麵被褥枕頭什麽都是新的,回頭春兒自己去看,要是缺什麽,今晚先對付對付,明天讓你三奶帶著去買。”


    “大泉這兩天先住你爺那屋。衛生間裏的馬桶,熱水器,讓你叔教教你和春兒怎麽用,洗漱的東西那裏還有新的。”


    “曾敏明天一早八點過來,帶李春去買東西。學校那邊發書,主要是文具和作業本,習題冊什麽的,其他的你看著辦。”


    曾敏拉起李春,“走,去你屋瞧瞧。”


    李春的房間,付清梅倒是沒操心,從頭到尾都交給了曾敏。


    裏麵的擺設都隨了付清梅的脾氣,東西不多,倒是挺精致。


    一個大屋被隔成裏外間。外間一張三屜書桌,靠牆一組書櫃,一個單人沙發,牆上掛著地圖。


    裏間一張榆木棕床,床頭櫃,化妝台,大衣櫃。


    跟著進來的李樂瞅了眼,“哎,這床不是原來說給我了麽。”


    “就你那屋,也得放的進去。”曾敏嘁了聲。


    也對,李樂比劃一下床的尺寸,一米八的大床,李春一個人睡,在上麵翻跟頭都成。


    曾敏拉開衣櫃,“過來幫忙,把床給鋪上,要不晚上咋睡。”


    “三奶,我來,我來。”李春趕緊湊過來。


    “不用,讓李樂來,你去把枕套套上,看見沒,就是櫃子下層那個米色的。”


    李樂按著曾敏的指揮,鋪上床墊,褥子,床單。


    “床單那頭再拉一拉。”


    “這兒?”


    “對。”曾敏抱著膀子站在床尾看了眼,“行哈,以後去酒店幹個服務員。”


    “接您吉言。”李樂歎口氣。


    見床上收拾的差不多,曾敏又叫過李春,拉開衣櫃門,“這裏麵有衣撐,以後,衣服盡量都撐起來放,又利索還好找。”


    “這個門裏放厚衣服,棉服大衣什麽,這個放薄一點的,毛衣、褲子,襯衫,按照顏色從深到淺排,中間有抽屜。放......”


    李樂撓撓頭,想想自己那間屋,不說擺設,就是麵積,還沒這一間大,人比人喲。


    一番折騰,一家三口終於出了小院。


    李晉喬拉著李泉,“老規矩,明天下午,去泡澡。”


    “哎。”


    李春也把李樂叫到一邊,小聲說道,“二叔,今天老奶奶衝我笑了,她也沒那麽厲害啊!”


    李樂“嗯”了聲,揉了揉李春的腦門,心說,“以後,有你哭的時候。”


    (還有,一早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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