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鄉搬家,大家具有搬家公司,各種老物件和小玩意兒,早早的就有自家人送去了芳草地那邊的房子。


    李樂過來,最大的作用就是收拾鴿子、金魚和過冬的鳴蟲。


    從早上六點還黑著,一直折騰到夜裏。


    老頭兒老太太肯定不成,隻能坐在一旁指揮,偶爾搭把手遞個剪子膠帶繩精子。


    饒是李樂身體好,這一天下來,也是腿酸腰別扭。


    一群王士鄉,袁詮悠的親學生,幹學生,還有忘年交的朋友,收拾完,大隊人馬準備去吃飯。


    “聽說你開車來了?”老頭拉著李樂問道。


    “昂。”


    “手藝不潮?”


    李樂伸著巴掌,“四個字,平穩,安全。”


    “那就行,我倆坐你的車。”


    “好咧,正不想喝酒。”


    “你不貪嘴,也沒人灌你。”


    都知道老頭節儉,挑的吃飯的地兒就是個老熟人的小館子。


    見李樂攙著王士鄉和袁詮悠進來,認識的習以為常,不認識的都在暗自嘀咕,這孫子是誰?


    老兩口年紀大,也忙了一天,吃酒也比不過這群酒蒙子,席麵開到半截,就露了乏相。


    李樂瞅見,緊往嘴裏塞了兩口四喜丸子,嘟囔著問旁邊王士鄉的兒子,“大爺,要不我帶老爺子先撤?”


    “成,你也累一天了,一身的鴿子味兒,趕緊回去洗洗。”


    賠了個不是,老兩口跟著李樂上車回家。


    進門歇了歇,王士鄉招呼李樂,“走,帶你看個頂好頂好的物件兒。”


    “啥?宣統的枕頭還是光緒的夜壺?”


    老頭兒推推眼鏡,白了一眼,“比那早多了。”


    進了裏間一個單收拾出來的房間,李樂瞅見中間的琴案,心裏不由一陣激動。


    “也不知道是你和它緣分淺,還是時候不對,要麽被人借去展出,要麽拿去修繕保養,你是一次都沒見到。”


    “嘿嘿,這不就緣到了?”李樂笑笑。


    王士鄉點點頭,從靠牆長幾上的一個紅木長盒裏,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床古琴來,又仔細的把琴放置到琴案上。


    李樂這才湊過去,指著琴,問道,“這就是那個......”


    老頭頷首,說道,“這就是那把唐琴,大聖遺音!”


    麵對燈光下,隱約泛著光暈的古琴,李樂瞬間有了心悸的感覺。


    長舒幾口氣,稍稍平複了心境,這才慢慢俯下身,趴在案前,仔細觀看起來。


    和以前在老頭這裏見到的那床明代“金聲”不同,“大聖遺音”琴體呈現出一種栗殼色,七徽以下的弦路漸變成了黑色,琴身遍體蛇腹斷,中間密布著細斷紋,琴額上麵一條條的冰紋斷,個別地方還有著細密的牛毛紋斷。


    朱漆修補。胎質為鹿角灰胎。微微靠近,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漆器和木器的香味。


    小心屏著呼吸,李樂彎著腰足足看了十多分鍾,這才慢慢起身。


    “我能摸摸?”


    “洗手了麽?”


    “洗了,剛洗了,兩遍肥皂呢。”


    “摸吧!”


    “誒!”


    慢慢抬手,輕撫琴身,那種如指穿流水,但又帶著滄桑的觸感,從指尖一下直透脊背,渾身汗毛瞬間豎起,李樂一時愣住,身體仿佛穿過千年的屏障,光陰在腦海中泛起漣漪。


    站在那,感受著這種玄之又玄,奇妙的感覺。


    好一會,李樂才從這種無法言述的心境中緩緩脫離,就像靈魂被吸走,趟過時間的河流,洗淨塵埃之後,又慢慢回轉至軀殼中。


    王士鄉一旁看著,直到李樂手腕又撫上琴背,這才說道,“轉到背麵看看?”


    “嗯。”


    顫巍巍翻轉琴身,隻見到背麵圓形龍池和長圓鳳沼,琴腹音箱略微隆起。龍池上方刻有草書四字“大聖遺音”。兩側刻有隸書“嶧陽之桐,空桑之材,鳳鳴秋月,鶴舞瑤台。”以及“困學”方印。


    “困學和鳳池處的玉振四個刻字,考證是元代書法家鮮於樞的印記,當年這琴被其所藏。”


    “青玉軫足,細鏤絛結,都是明朝所製作的。”


    “古琴,唐圓宋扁,這床琴,琴麵弧度大而厚,龍池渾圓,鳳池扁圓,金徽玉軫,極具盛唐之時,大氣雍容的氣質。”


    “製作於唐玄宗因安史之亂入川後,傳位給李亨的至德元年,製作者是曆代古琴製作家族中,技藝最精的雷氏。所謂大聖遺音,出自於歐陽修的‘其憂深思遠,則舜與文王、孔子之遺音也’。”


    李樂賞琴,王士鄉便在一旁解說。


    唐宋元明,老頭兒一共收藏了九床古琴,最珍惜的就是這把“大聖遺音”的唐琴。


    因袁詮悠師從管平湖先生學琴,有名師,加之天賦奇高,年輕時便以琴藝聞名。


    老頭說他自己毫無音樂天賦,屬於對牛彈琴那一類。但他與眾多古琴大師皆有往來,諸如管平湖、楊葆元、潘素、查阜西等大家。


    抗戰勝利後,機緣巧合,通過汪孟舒先生,王士鄉從章澤川處購得兩把古琴,一是明代的“金聲”蕉葉琴,另一便是這把伏羲式“大聖遺音”。


    隻不過為了這兩把琴,老頭把家裏所有能賣的全賣了,這才湊夠了錢。之後好多年過得都是“吃糠咽菜”的苦日子。


    看李樂已經把臉都貼在了琴上,王士鄉樂道,“喜歡這個?”


    “誰不喜歡?”


    “撫一段兒,你聽聽。”


    一個“好”字剛到嘴邊,李樂又給咽了回去。


    “算了吧,這個,彈壞了可是罪過。”


    “又不讓你來,等等。”


    老頭兒轉身,叫了老太太進來,“給這小子來上一段,聽聽。”


    “我說什麽事兒呢,又把這琴弄出來了?”


    袁詮悠走到琴案前,慢慢坐下,想了想,緩緩抬手,氣質一變,如臨淵的青鬆,古樸挺拔,又如山間流雲,隨性優雅。


    隨後,靜謐的房間裏,一聲散音,澹若清泉,雪其躁氣,一聲泛音,至清至潔,滌蕩客塵。


    如春風過野,如筍落竹林,如蛙聲應和,似拍岸波濤,似黑夜掩映雲中的一輪明月。


    琴如橋梁,音如古人人語呢喃,跨過歲月的對話,感悟著心靈相通、誌趣相投的那份寧靜致遠。


    琴聲很短,不到半分鍾,卻又很長,似乎走了千載。


    突然想起曾昭儀贈給自己,那塊有著七千年前指紋的陶片。


    一個人,可以觸摸到,可以聆聽到,這華夏的曆史,還有什麽比這更幸運的呢?


    (喝多了,後半截寫寫就歪了,湊活看吧,見諒。下麵幾章,李樂開始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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