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付清梅,聽到院裏的響動,摘下花鏡,抬頭間門被推開,一身軍裝的李春出現在眼前。


    “國際關係學院2000級軍官學員,李春,向首長報到,敬禮!”


    在閃亮軍徽下,一張黝黑、稚氣未脫,青春洋溢的笑臉,讓付清梅愣了愣。


    “女伢,多大了?”


    “十一,不,十五。”


    “嗬嗬嗬,為什麽跟著隊伍走莫?”


    “跟著你們,能吃飽飯的。”


    “可這裏沒有爸爸,媽媽,他們得多想你咯。”


    “家裏就剩我一個,沒有人咯,都死了。”


    “那,我們還要走好遠滴路,你不怕?”


    “不怕,別看我個小,可我腿上有勁,能跟上你們的。”


    “好,那你跟著我們,走不動就抓著馬尾巴,別掉隊了,聽見沒?”


    “嗯。”


    “來,這個給你戴上。”


    “紅星!”


    “戴上這個,就不能隻為自己吃飽飯咯。”


    “那為什麽?”


    “為天底下窮人都能吃飽飯。”


    眨眨眼,待目光又重新聚焦之後,付清梅這才起身走到李春麵前,仔細端詳。


    “挺好,有個七八分的樣子了,禮畢。”


    “是!”李春放下手臂,蹦躂到老太太身邊,挽著老太太的胳膊,“老奶奶,咋才是七八分呢。”


    “沒上過戰場,永遠七八分。”


    “還得打仗才行啊。”


    “不是。”


    “那是啥?”


    “戰場不一定是打仗,但為百姓,為國家流血流汗,拚過命的,都是。”


    “哦,那是還沒我。”


    “慢慢來吧,早晚有那麽一天。”付清梅笑著把李春拉到沙發上,“是挺好看。”


    “我都胖了。”李春伸出一個巴掌,翻了兩下,“十斤。”


    “作息規律,加上訓練,入營胖十斤,正常。”


    “可我也長了兩公分。”


    “說說,上半學期,都學了什麽?”


    “就是軍訓和一些基礎課程,數學,物理,圖像簡單處理,還有些情報史一類的,就一門專業的,融合處理與研判。”


    “戰場態勢啊,還成。聽得懂?”付清梅問道。


    李春歎口氣“能是能,就是班裏麵好多厲害的人,我好像再怎麽努力也趕不上他們。”


    “努力就好,別給自己那麽大壓力。最後看的是綜合素質。”


    “老奶奶,我拿了三次隊前表揚呢。”


    “沒拿個嘉獎,軍旗前拍照什麽的?”


    “我,我爭取。”李春嘀咕道,“我聽小叔說,馬闖姐大一的時候就拿過嘉獎的。”


    付清梅笑道,“別和別人比,和自己比,每天進步多一點就成。”


    “奶,說啥呢?”李泉和豆蘭馨進了屋,瞧見掛在付清梅身上的李春,豆蘭馨一瞪眼,“都多大了,跟個猴子似的,你多重?”


    “呀。”


    “多大在我眼裏,不也是個孩子?別管她。”付清梅嘴一撇,又把李春拉到自己身前,“還是這身好看。”


    “奶,你就給娃撐腰吧。”


    “那可不。”


    “撐啥腰?給誰?”李樂也推門進來,瞧見和老太太膩膩歪歪的李春,“春兒,想吃啥?我給你做。”


    “肘子!大肘汁!額們學校就元旦做過一回,可香!”李春眼睛一亮。


    “成,我去買,豬蹄子吃不?”


    “吃,也吃!”


    “嗬嗬,到底是部隊,專治挑食!”


    晚上,郭鏗沒來,電話裏的意思是,好的開始才有好的結果,現在不能鬆懈,今日自己已經成功的拿到了拍全家福那種低端局的首肯,需要勤加練習。


    “紅燒蹄髈,本幫菜做法,濃油赤醬,還有鹵豬腳,上好的前爪,秘製糟鹵,紅撲撲,亮晶晶,捏起來顫顫巍巍,一口下去,肉皮軟爛,牙齒用不到,隻需嘴唇輕抿,便是彈糯質感輕撫舌尖,再一口,雖是肥肉,可絕對肥而不膩,入口即化,滿是油脂微甜的鹹香,從牙床到舌床,再進鼻腔,又變成了著焦糖般的甜香氣,第三口,滑嫩、鬆軟,貼著骨頭,細致的筋肉隨著著牙齒的咀嚼整齊的散開,油水從嘴角滑下,食肉的滿足感,噫,真不來?”


    李樂說完,明顯聽到話筒那邊,有人咽口水的聲音,


    “不去,豬蹄和田有米不可兼得,待我凱旋之日,買它十斤八斤,你來,燉上,左手美人,右手豬蹄,豈不美哉。兀那賊人,不必再說,莫要亂我軍心,拜拜!!”


    聽著手機裏的“嘟嘟”聲,李樂歎口氣,揭開麵前的砂鍋鍋蓋,熱氣騰騰之後,拿起筷子在鍋裏點了點,筷子頭在嘴裏嘬了嘬,“春兒,春兒!來端你的豬蹄兒!”


    吃完晚飯,李春捧著肚子陪老太太看電視聊天,李鐵矛婆姨拉著豆蘭馨收拾,李鐵矛和李泉小院門口飯後一支煙。


    瞧見李樂,端著一小盆吃剩的骨頭出來。李泉問道,“幹嘛去?”


    “剛才就聽到隔壁王爺爺家的小九在那哼哼了,給送過去。”


    “走,一起。”


    兩人拐到隔壁,也不用敲門,叫了聲“王爺爺”就直接進門。


    一道黑影顛兒顛兒的湊了過來,圍著兩人轉了圈,到牆根狗窩旁叼了個滿是牙印,已經變了形的鋁盆過來,“當啷”一聲扔到李樂腳下,抬前爪扒拉兩下。


    “嘿,成精了嘿。”李樂瞧見,笑道。


    “可不,尕三養的,聰明是聰明,可瞧著沒小九這麽有靈性。”


    “那你說的,沒編製和有編製的,肯定不一樣。來,給你滿上!”李樂把骨頭倒進鋁盆裏,就瞧見狗頭一低,啃得“嘎巴”亂響。


    “嗬,知道給小九,不知道給我送點?”房間門響,王老頭披著棉襖,走了出來。


    李樂一抬頭,“我奶說了,您不能吃,有糖尿病。現在要控製飲食,所裏的大夫不給您寫了菜單麽,您隻能吃那個。”


    “這老付,啥都亂說,沒病都被她說出病了。”


    “算了吧,老爺子,您別硬撐了,命要緊。老了老了再來個諱疾忌醫,可不是好事兒。”


    “哎,這酒不能喝,肉也不讓吃,啃個骨頭都不如小九,活個啥勁兒喲。”


    “您這年紀,健康長壽才是第一要務。”李樂剛說完,就瞧見小九從盆裏叼了塊骨頭,放到王老頭身前,衝老頭低聲叫了兩下。


    “哎呦,還能聽話聽音兒呢?”


    “行,沒算白疼,去,吃你的吧,不從你碗裏搶食兒。”王老頭拍了拍狗頭,看向李泉,“李家大孫子,你這從哪來的?今天就聽到你們院兒挺熱鬧。”


    “王爺爺,從滬海,帶著娃一起回來滴。”李泉回道。


    “好好,一家子熱熱鬧鬧多好。”


    李樂笑了笑,“咋?王叔他們還沒回來?”


    “沒呢,說是年二十九回來。”


    “那和我爸一樣,他回來肯定又得和王叔喝。”


    “喝個屁,出去喝去,別在家饞人。”王老頭把棉襖朝肩上又抖了抖,問李泉,“下午瞧見穿軍裝的是春兒吧。”


    “嗯,孩子媽要顯擺,非得讓穿。”


    “穿上這身衣服,光榮!咋個叫顯擺。”老頭一瞅旁邊輕撫狗頭的李樂,“就你個不中用的,學什麽文。也就你奶疼孫子,還是老李在,撅折你的腿!”


    “我爺爺要在,可指不定呢。”李樂嘿嘿著。


    “嘁!”


    “王爺爺,這小九去年瞧著嘴頭子還沒白這麽多呢,今年可見長。”


    “十四了,快了。”


    “瞧您說的。二十的都有。”


    “軍犬,壽命短,這麽大已經算高壽了。瞧見沒,骨頭現在都是在嘴裏咂咂味兒,啃不動了。和人一樣,老了,就不中用了。”


    李樂聽了,忙回道,“老驥伏櫪,誌在千裏。”


    “我在燕大認識個九十二的老爺子,還能給學生上課呢,您這才哪到哪兒?”


    “九十二啊。”王老頭想了想,“那是人瑞啊。”


    “羨慕吧。”李樂嘿嘿著,“在人家跟前,您還是小夥兒呢。”


    又摸了一手狗毛,李樂和李泉出了門。


    “淼,你說,咱奶這以後......”走了兩步,李泉拉住李樂,說道,“去年還有春兒在,別管大小,總能出個力,照應照應,現在就奶一個人。”


    李樂揉了揉臉,“這事兒,咱做不了主,得看咱奶自己願不願意。燕京房子弄好了,我爸探口風,想接過去,結果咱奶說還是在長安住的習慣。”


    “身邊總得有人吧,要不讓額達和額媽在身邊伺候著?”


    “大伯眼瞅著也六十了,你這能行?”


    “老家找個手腳利索,知根知底的婆姨?額在張奶奶那看到那個喬阿姨,吃住在一起,可好。”


    “張奶奶那不一樣,喬阿姨是家裏兩輩子的娘姨。”李樂把來曆給李泉說了,“算了,等我爸回來,讓他和大伯,他們兄弟倆商議,咱到時候看情況再說。”


    “嗯。”


    李泉點點頭,剛想拿根煙,又放了回去。


    “咋?抽你的。”


    “春兒說了,讓我少抽。在滬海幾天,可沒少批我,去張奶奶家以後,我耳根子才清淨點兒。”


    “曹尚活幹的咋樣,房子裝修的?”


    “好,都是好手藝。我想著那麽大的房子,半年不一定能幹完呢,誰知道人家手下工人多,還利索,銜接的好,除了後麵漆工等了等,一天都沒耽擱,加上定製什麽的,四個月就裝完了。”


    “那還行,現在裝修好,怎麽都得晾幾個月,通通風。幹的快,一是大家都是朋友,再一個曹尚也想給自己攬生意。”


    李泉笑道,“知道。這不是把開春之後,黃山那邊的一對兒服務區給他幹了麽。還說好了,公司的辦公樓也讓他出個方案。”


    “這辦公樓買的,今年能竣工?”


    “能,我去看了,現在到內裝修了,說是八月份收房。”


    李樂歎口氣,有時候,想巧是個當,前年趁著房價便宜,在滬海曹楊路滬西工人文化宮附近,用長樂高速公路服務公司的名義,3100一平,買了半層300多平的寫字樓。


    誰知道原本隸屬於郵政下麵的開發公司這麽不靠譜,中途把項目轉給了另外一家,中間停了有大半年沒施工。


    “我看公司賬,去年不算老家麟州那倆國道的服務區,純高速一共十對服務區,總營收1.03個億,剛完成一個小目標。最後的報表裏,去掉給公家的,一共盈利1700萬,這裏麵還有小雅各布那邊的。”


    “從臨安搬到滬海,再加上計劃裏四對服務區改造,這中間,明年壓力是不是有些大了?”


    說到公司業務,李泉還是點上了煙,“你和小雅各布說的三個40,車輛入區率咱們現在統計下來是25%,停留時間18分鍾,人均消費37元。好一點的是姑蘇和臨安的兩對服務區,這幾個數據,去年底剛剛達到40。”


    “而蘇省比浙省好在高速公路出口日均車流量已經超過30萬輛,其中客車占比達到了六成。基數比浙省高了五萬多。”


    “但是我和兩邊高速的老總聊過,今明後三年,是兩個省在建高速公路集中通車的年份,後年基本都能突破到50萬的日均車流量,這樣的話,今後三年,單個服務區的業績會有個大幅度的提升,我和郭鏗一起算過,平均下來,咱們自己的服務區,按照現在的營收水平,非油單個服務區的,明年應該能在650—700萬之間。”


    “其實要是這麽算的話,壓力不算大。除非遇到什麽大災大難的。”李泉笑了笑,“能行,沒問題。”


    “嗯,你覺得沒問題就行。不過,還是得做好節流增效的事兒,我再想想還有什麽能增加營收的項目和辦法,老話說麽,過好日子得想著苦日子,這萬一.......”


    說到這兒,李樂腦子裏嗡的一聲,想起一件事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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