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工地不遠的一條三邊都是農田的t字形路口,一輛車鬥都歪了,鏽跡斑斑的福田農用自卸王,斜停在路中間,那架勢明顯是人過車不過。


    而被攔著的,是兩輛運送鋼筋的大車,司機在車上,無奈的看著車前的一幫人。


    人不多,七八個,高矮胖瘦,一應俱全。


    落到這幾天淨和菜地打交道的成子眼裏,像一堆成了精的蔬菜,沒一個長得像人樣的。


    從麵包車裏下來,成子走在工地一群人身後,湊了上去。


    “幾位,幾位,怎麽又給堵上了,有什麽話咱們好好說,先讓車過去,可行?”王經理開始挨個散煙。


    中間一個長得和小頭爸爸一樣的胡蘿卜,接了煙,就夾在耳朵上,呲著一口板牙,說道,“讓車過?那可不行,當時我們亮哥怎麽和你說的?”


    “什麽,怎麽說的?不都說好了麽,買你們的鋼筋,以後不攔路。”


    “是啊,你這不還記得麽?可今天這是怎麽回事?這車裏,可不是我們家的鋼筋吧。”


    “哥們兒,上次說的,可就一批啊,沒說以後啊?”


    “誰給你說的就一批,我們說的是以後。”


    “以後?不是,你們亮哥親口說的。”


    “怎麽,要不要打電話問問?”胡蘿卜揪下煙,點上火,往身後運鋼筋的大車頭前一靠,“那個那個,那個誰,王經理是吧,咱也不知道你是耳瞎還是眼聾,當時說的可清清楚楚,以後工地上,用鋼筋。用水泥,我們給供貨,咋了,不認賬了?做生意,講究一個唾沫一口釘,你們這麽幹,太不講究了。”


    “不,不是,怎麽成我們不講究了?前幾天那一批可是當麵點錢,當麵說清楚了的。”王經理要往前,被幾個辣椒黃瓜給推了回去,“誒,別動,別動啊。”


    “哥們兒,咱得講點兒理不是?”


    “是你們先不講理的。講好了又從外麵走貨,這和娘們偷男人有啥區別?我們亮哥上門時候,可是客客氣氣,規規矩矩和你們談的,我們貨都備好了,一等不來電話,二等不來通知,到這來一瞧,好嘛,這可抓了現行了。”


    王經理一瞧,這是擺明了找事兒來的,可看看後麵那兩車鋼筋,一抬手,讓一個拎著袋子的人過來,伸手從袋子裏拿出幾條煙來,塞到攔著的人手裏,“這樣,這樣,這個事兒咱們後麵再議,哥們兒,你看,要不,先讓這兩輛車過去?工地上等著用呢?”


    胡蘿卜瞧了眼王經理遞過來的金大將軍,接手裏掂了掂。


    “怎麽,這點小恩小惠就想收買我?”


    “哪有,哪能呢,這不是看兄弟們在這兒等了半天了麽。”


    “嘿嘿,剛說你耳聾眼瞎的,這會兒倒是上路了?”


    “一直都在的。”


    “行,王經理,別說我老胡難為人,說好,送我們哥幾個的?”


    “送的,不是你們要的。”


    “那成,給你個麵子。”胡蘿卜起身,給旁邊的絲瓜遞了個眼色,絲瓜點點頭,爬上農用自卸,打火,“嘎拉拉”幾聲,車子挪開一道剛好打車通過的空。


    王經理見狀,趕忙招手,讓運鋼筋的車過去。


    看著大車開過去,工地上過來的人剛想鬆口氣,沒曾想那輛福田“翁隆”一聲,又攔在第二輛車前,差點撞上,引得大車司機趴著車窗開罵。


    這幫蔬菜也不理,笑嘻嘻又圍上來。


    “我說哥們兒,你這,不是,怎麽又給攔上了?”


    胡蘿卜伸著大板牙,嗬嗬道,“你的麵子,也就一輛車。”


    成子在工人身後看著,撇撇嘴,這特麽敲竹杠都敲出花來了。


    “小李總,小李總。”


    “咋?”成子歪頭,看了眼跟來的吳亮新。


    “這人我認識。”


    “認識?”


    “昂,他叔是我們莊上的。”


    “什麽來路?”


    “還能什麽來路?青皮溜溜鬼一個,不是個什麽好玩意兒。”


    “他剛說的亮哥是幹啥的?”


    “於永亮,原來城關鎮上的一個聯防隊長。”


    “原來?”成子抓重點能力挺強。


    “嗯,因為抓失足婦女給開除了。”


    “抓人還能給開除?”一提聯防隊,成子就想起那幾年見過的,被收編的那批地痞流氓。


    有次和李叔聊起來,李叔說,好人不可能做壞事,連壞事都不會做的人也不可能抓得到壞人,所以需要用壞人來抓壞人,其實本質和土匪大隊差不多。


    吳亮新笑笑,“就是抓失足婦女,後來看婦女挺漂亮,就那個啥了。結果,那婦女去告狀,反正這裏麵說不太清楚,總之,那以後,這個什麽亮哥就又幹回來老本行。”


    “勢力大?”


    瞄了眼成子,吳亮新眨眨眼,“你得看怎麽論,惹得起的犯不著,惹不起的躲得起。要不然,能到現在?”


    成子咂麽咂麽這話,衝吳亮新一樂,“這話,有意思。”


    “嗬嗬。”


    “額,這胡蘿卜,能說上話?”


    “我試試。”


    “行,記你個人情。”


    吳亮新搖搖頭,扒拉開身前的幾個工人,“那誰,胡廣華家的小高高?”


    聽到這一聲,還在拿捏王經理的胡蘿卜一扭頭,“哪個,哪個喊我?”


    “我,黃旗的老吳,恁叔一拜的,忘了,前年給恁叔送節禮還擱家吃過飯的?”


    “哦,哦哦,吳叔是吧,喲,你怎麽也擱這兒?”


    “順道,那個高高,來,我給你說.......”吳亮新上前,拉住胡蘿卜,到了路邊,遞上煙,點上火,就在那嘀嘀咕咕,不時指著那輛打車。


    成子扶著麵包車,看著眼前這群綠葉菜,心裏一陣膩味,可之後,又沒來由的想到,要是那年沒讓李叔給安頓到鐵道邊的那破房子裏,自己那撥人,現在,以後,也會不會和這一樣,或者比這更惡劣?


    樂哥給自己講過,一個叫啥一燈還是啥一的和尚的話,昨天是命,已成定數,明天是運,一切皆有可能,再想想自己老娘用一碗肥肉片子換得那個禿頭道士的話,這兩年倒是越來越相信。


    正胡琢磨著,就瞧見吳亮新走過來,拉住王經理,說了幾句。王經理歎口氣,從兜裏掏出一遝錢,數出幾張,拍到吳亮新手裏。


    吳亮新點點頭,又過去胡蘿卜身邊,把錢一塞。


    胡蘿卜摸了摸,板牙一滋,“讓路!”


    福田“嘩嘩啦啦”打個反向,又讓開了空。


    等貨車過去,胡蘿卜一指王經理,“今天又熟人,咱們好說好散,不過,還是那句話,打明天開始,我們等工地的要貨電話,還有,別想耍心眼,你們工地進出多少車,多少材料,我們可都清楚。剛你說的便宜點兒,你和我說不著,找亮哥去。”


    “走了,走了,晚上燒烤。”


    “吼吼吼。”


    一群歪瓜爛茄子呼呼啦啦爬上農用自卸王,嘁哩喀喳的上了路。


    這邊一幫人瞧著沒細看了,也都上了麵包。


    成子抬手一攔王經理,“咋說,以後?”


    “這個,哎。”王經理一歎氣,“回去,我給公司說一聲,讓公司那邊來處理,總之,不讓你們甲方難做就是,再說,咱們還有合同約定不是?”


    “看這局麵,你們總包估計還是給錢了事。”


    “放心,不耽誤您這邊工期。”


    “嗬嗬,行吧,我等著看。”


    。。。。。。


    成子接了摩托車,載著吳亮新往高山村方向開。


    路上,吳亮新對成子喊道,“小李總。”


    “啊?”


    “我看,你們那個施工方,也不是什麽硬茬,估計以前在別的地方花錢買路習慣了。”


    “咋說?”


    “看你好欺負,可就上勁兒了。這個於永亮可是個癩皮狗,後麵,保不準還要出什麽孬事呢。您啊,最好還是心裏有個數。”


    “這事兒,找你本家,吳主任有用?”


    “有是有,可繞著一層呢,這個於永亮不是開發區的人,就怕中間......”


    “明白,有用就成。再說,他是癩皮狗,給骨頭不吃,還要吃肉,那就別怪有打狗棒了。”


    “我還是勸您一句,寧惹蹦蹦跳,不踩破氈帽。”


    成子笑了笑,“不怕,有些人對沒接觸過的事情,總是自以為不過如此。坐穩了啊,前麵路好,我要加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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