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對李樂來說,這部門的人,整個也就觀察的差不多了,誰是誰,誰又是誰。


    還是當初的“恩師”傳授,以及自己吃過虧的總結。


    酒桌上,隻在開始敬領導一杯酒的,但挨個敬上級客人的人,一般是領導心腹。用不著當眾表現,把領導安排的事兒做好就夠了。


    這種人能交則交,不能交千萬不要得罪,要不然,你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當然,今天這桌都沒,但可以從下麵幾條來觀察。


    隻給領導敬酒,且隻圍著領導身邊打轉的人,大概率是勢利之人,眼中隻有利益,敬而遠之,不可深交。


    喜歡喝酒,跟誰都喝,話還特別多,從頭到尾都在吹著牛逼的,注意,是吹牛逼,不是愛玩鬧。這種到處刷存在感的人反而沒有存在感,不是酒蒙子就是low逼。


    不愛喝酒,也不說話,就那麽一直低頭專心吃菜的,放心,這是純純的幹飯人。


    飯不吃,酒不喝,話不多,借故離席,這種,就別巴結人家了,他根本沒瞧得起一桌人,包括你,在他眼裏,都是樂色。


    菜剛上桌就急忙往自己碗裏夾的人,性格急躁,辦事不沉穩,做事毛毛躁躁。


    對服務員沒禮貌大呼小叫的,為人極好麵子,高捧低踩,一旦你觸及到他的利益,立馬翻臉,這種人共事,小心為上。


    其他如喝酒總要留一口,倒酒手上抖三抖,男人敬酒直搖頭,姑娘倒酒笑開口這種識人小技巧,全靠經驗積累。


    今天這場,李樂看過來,大部分都是幹飯人,有那麽兩個心思深沉的,道行尚淺,可也瞧出來,吳愛軍在銷售部裏的基本盤是哪幾個人。


    比如。


    “那個,誒,咱們銷售部的光榮傳統就是老帶新,傳幫帶,師傅教徒弟。”吳愛軍放下筷子一擦嘴,說道。


    這人喝酒上臉,幾杯酒下肚,臉色和百元大鈔還深了點。


    “這次,有新人來,還是老規矩,給三位安排師傅帶一帶,怎麽樣?”


    李樂無所謂,祝況新人表現期,自然言聽計從,關係戶苑嬌嬌不知道私底下和吳愛軍都交流多少回了。


    於是分配完,李樂的師傅,就是那個姚小蝶。


    “姚師傅,徒弟敬你一個?”李樂舉杯,衝身旁的姚小蝶。


    “吳經理愛開玩笑,可別,可別,我就一老員工,咱們互相幫助,哈哈哈。”


    祝況有樣學樣,苑嬌嬌被動跟上。


    吳愛軍小眼一亮,看李樂笑容多了幾分,這種會來事兒的,架場麵的人,誰不多喜歡。


    “嗬嗬嗬,我說你們幾個當師傅的,可得用心教,別忘了,咱們可是有規定的,帶的徒弟賣一台車,師傅也有提成的。”


    “吳經理放心。”


    “肯定用心。”


    “沒問題。”


    瞧見三個“師傅”的舉杯示意,李樂眼皮一翻,心說自己要真是個來打工的,這仨處好了,至少不會吃虧。


    飯局過了開場,開始一道道上熱菜,而隨著酒精刺激,眾人話匣子也逐漸打開。


    李樂敬酒,也被找上門,幾個部門裏的未婚女青年,挨著來,小李廚子自然不懼,酒到杯幹,一點不扭捏的作風,得了一片好評。


    祝況也想學李樂,可一職場新丁,除了無知無畏的酒膽,和李樂這種有著強大遺傳基因和強悍身體素質作保證的比起來,顯然要差的多。


    吳愛軍倒是個心腸不錯的,眼瞅這祝況要迷糊,趕緊摁住憋著看笑話,輪番給新人灌酒的老員工,安排給祝況換了飲料。


    李樂瞧見,倒是對這個老江湖多了幾分好感。


    和姚小蝶又碰了一杯,拎起酒瓶正倒著酒,就聽一旁負責二級市場的一哥們兒低聲問吳愛軍,“吳經理,那個常熟的老劉,下星期想要三輛1.5自動的飛度,您看這價格?”


    “不是說了麽,都按上個月定的政策來,配貨,兩輛1.2手動的配一輛1.5的,要不一輛cg5雅閣配兩輛1.5手動,單要,除非每台加八千。這特麽是廠家給的政策,咱們也得受著,你看現在cg5,南邊加價到多少了。係統昨天還更新了配貨流程,我估摸著,下個月開始,就要給cg1和2.0的車清庫存了。”


    “清庫存?”


    “你沒看通報?七代已經開始在醜國和腳盆上市了,明年咱們這兒就要上,這係統上還小七千輛cg1呢,不得給七代上市騰空間?”


    “這款這麽難賣,再壓下來。”


    “所以你們趕緊想想,怎麽把這些給解決了。廠家壓咱們,咱們也難受不是。給老劉說,哪有隻賣好桃不賣爛桃的道理,差不多就行了,還想掙多少?”


    “可老劉說,他和嶽總那邊聯係過了,說嶽總答應....”


    “行啊,那就讓嶽總簽字,她同意了,我就沒意見,那你還找我?”


    “哪能呢,這得按程序不是?”


    “反正我就給你說一句話,以後,她答應的找她去簽字,我要是簽了,嗬嗬,文總回頭問起來,咱可不比人家。”


    “明白了。”


    看到吳愛軍轉過頭,李樂趕緊舉起杯子,找上姚小蝶,“來,師父,咱倆再走一個?”


    “都說了,別叫這個,同事,同事,就比你早來幾天的。”


    “學東西,得有態度不是?我幹了,你隨意。”一抬手,喉嚨一動,亮了杯底。


    姚小蝶雖說個頭不高,瘦瘦小小的,可明顯也是酒精沙場,瞧見李樂幹了,她也沒落下。


    “謔,好量。”


    “沒你厲害,你看你椅子後麵,五六瓶了吧,跟沒事兒人一樣。”姚小蝶笑道。


    又給滿上,李樂小聲問道,“姚師父,這個公司老板,我看員工手冊上麵,叫文什麽明?”


    “還文征明呢,哪有,叫文達仁。”


    “嘿嘿,據仁行禮,以禮達仁,就是這叫起來,總是尊稱,文大人。”


    “哈哈哈,你別說,還真有人叫老板文大人的。”


    “前幾天,人資蔣主管說家史,咱們這老板是做農機起家的?”


    “對,不過老板最早不是做農機的,是做醫療器械的。”


    “醫療器械?”


    “老板原來是金陵林大畢業的,九十年代初,從單位下海,去了南邊做醫療器械,掙了點錢,後來,又去腳盆那邊上了兩年學,認識了久保田的人,拿到了代理,這才回來做農機,會後慢慢的才又做了汽車銷售。”


    “喲,這還挺勵誌的啊?”


    “勵誌啊,也對。”


    聽到姚小蝶話裏有話,李樂笑了笑,沒再張嘴。


    轉頭就被對麵幾個男銷售拉了過去,繼續喝酒。


    一場酒局,眼瞅著到了十點,吳愛軍一拍手,“到點了啊,我看有人家裏著急來電話了啊。那咱們杯中酒,撤!!”


    “來來來,杯中酒,都舉起來!!”


    “幹了!”


    一桌人又倒上酒,勻著瓶子底兒的財氣兒,拿起杯子,磕著轉盤,一飲而盡。


    起身時,椅子吱吱拉拉,李樂讓姚小蝶和幾個姑娘先出去,一扭頭,看到祝況站在桌前。


    “誒,看什麽呢?找東西?”


    “啊,李樂,你說,我找服務員要個袋子,打包剩菜,咋樣,這還剩不少,拿回去,放冰箱裏,熱熱又能當兩頓晚飯。”


    “不怎麽樣,走吧,別琢磨了。”


    “為啥?這多浪費?”


    “浪費不浪費,和你沒啥關係,記著,部門聚餐,有剩菜的,女的好說,男的,別打包。”


    “這,什麽道理?”


    “沒道理,說著你就聽著,走了。”李樂一扯祝況,出了包間。


    。。。。。。


    飯店收銀台,看到吳愛軍接過幾張發票,明白姚小蝶說的沒錯,這銷售部聚餐是有預算的。


    門口路邊,眾人道著別,騎摩托的,騎自行車的,打車的,各回各家。


    吳愛軍拉著出租車門,喊李樂和祝況,“你倆走不走?”


    “吳經理住哪?”李樂笑問道。


    “盤門。”


    “那不順路。”


    “沒事兒,繞一圈就是。”


    ‘算了,這麽晚了,這邊也好打車。’


    “那成,祝況呢?”


    “我住十辛街。”


    “一起,咱倆順路。”


    “這......”


    “上來吧,省錢了,快點啊。”


    “哦,李樂,那我走了。”


    “去吧去吧。再見!”


    車走,李樂拎起包,背到身上,準備去路對麵攔出租,剛走過去,就瞧見姚小蝶正捏著手機看時間。


    “誒,師父。”


    “啊,你還沒走呢?”


    “沒呢,你這給男朋友發信息?”


    “沒呢,給我妹。”


    “你妹?”


    “昂,給她說一聲,先睡,給我留個門。”


    “你妹,也在姑蘇?”


    “嗯,她在園區的一家娃島的電子廠打工。”


    “沒上學啊。”


    “嗬嗬。沒呢。”姚小蝶笑了笑,又變得好看了,“你住哪兒?”


    “蓮香,你呢。”


    “斜塘。”


    “那順路,一起打個車唄。”


    “我開車來的。”


    “開車?喝酒能開車?”


    “兩輪的,怎麽不能,還查酒駕?”


    “哦,我以為你開燒油的呢。”


    “我哪有那錢啊。”


    “銷冠還能沒錢?吳經理可是拿你當榜樣激勵我們的。”


    “哈哈哈,他那張嘴,就喜歡拿我作伐。”


    “就說是不是吧。”


    “也就最近幾個月,以前也不行的,銷冠都是別人。誒,那你走吧,我騎車。”


    李樂抬手,看了看表,“別了啊,這都十點半了,你騎回去,一個女生,月黑風高的。”


    “沒事兒,習慣了。再說,車子放這兒,我明天,不還得再跑一趟?”姚小蝶一指旁邊的一輛女式小車。


    李樂瞅了眼,笑道,“這樣,反正順路,你要不嫌棄,我帶你走?也安全點兒。”


    “能行?”姚小蝶看看李樂,又看看自己的小車。


    “除非你車禁不住。”


    “那,謝謝!”


    “客氣撒麽,自有徒兒效勞,來,鑰匙!”


    一輛彎梁女士車,前頭一個一米九幾的大漢,曲著膝蓋,彎著腰,後麵一個小巧玲瓏的女子,手抓著車座子,側坐著,就這麽頗具喜感的沿著路往西。


    “誒,李樂,你家燕京的啊?”好一會兒,姚小蝶才想起說什麽。


    “長安,燕京是後來。


    “哦,那你咋來姑蘇了?”


    “為了我的愛情啊。”李樂笑道。


    “那你女朋友在哪工作?”


    “園區,三鬆電子廠。”


    “那不錯啊,外企啊,幹啥的?”


    “小文員一個,整天就是開會開會。”


    “那多輕鬆,比我們這一站一天,還得應付顧客,口幹舌燥的強啊。”


    “也就那樣。沒你想得那麽好。”前麵是個小崗,李樂用力一蹬,小車反倒速度快了。


    “姚師父,你家哪兒的啊?”


    “瓷都,下麵的一個小地方,樂平。”


    “也是大學畢業過來的?”


    “嗯。”


    “哪個學校?”


    “金陵財經。”


    “那你幹這個?”李樂嚷嚷。


    “怎麽,財經畢業的,就不能幹銷售啊?你不也來了?”


    “我那是雜牌兒。你這,那不是,可惜了?”


    “有啥?能掙錢不就行了。我那些同學,現在還沒我掙得多呢。”


    “隻是起步,之後,可就......”


    “先掙錢還賬,哪還想那麽多。”


    “還賬?”


    姚小蝶語氣平靜,“昂,上大學時候,我爸生病,家裏連地都賣了,還借了賬,可人沒治回來。”


    “不好意思。”李樂趕緊回道。


    “嗨,這有啥,到年底,就能還完錢了,該高興不是?”


    “那你妹打工也是,輟學?”


    “哈哈哈啊,你以為看報紙故事呢,我妹從小就學習不好,沒那個腦子,怎麽學都不行,中考總分740,她才考了140。這哪是讀書的料啊,去年我就把她從家裏帶過來的。”


    “你倒是看的開,不硬學。”


    “不是誰都適合上學這條路的。先打個工,以後,等我攢夠錢了,送她學門技術,什麽西點烘焙啊,咖啡師,化妝師啊,ps,繪圖cad什麽的,反正能自食其力就行。再不然,給開個小店,東方不亮西方亮,她做生意還是有點小天賦的。”


    “攤上你這麽個好姐姐,也是福氣。”


    “我不管她,誰管啊。”姚小蝶歎口氣,“吃不了學習的苦,那就吃生活的苦。”


    上坡,下坡,過了橋,李樂載著姚小蝶,又到了平路。


    “誒,你知道原來的銷冠是誰麽?”姚小蝶忽然說道。


    “誰?吳經理?”


    “他千年老二。”


    “那老大是誰?”


    “嶽靚啊。”


    “她不是總經理麽?”


    “誰也不一開始就是總經理的啊?”


    “這麽說,這裏還有故事?”


    “這事兒.....”姚小蝶話到嘴邊,又打了個轉兒,咽了回去。


    “嗬嗬。算了,我不問,背後說人,不好的。”


    “也,也沒啥,你要是再待幾天,也能知道。”


    “公司都知道?”


    “算是吧。我前年來時候,就鬧的沸沸揚揚的。”


    “和吳經理?”


    “他哪有那膽兒,他媳婦兒可是公司有名的夜叉,嗬嗬。”


    “也在公司?”


    “嗯,另外一家店,庫管。”


    “那就是和.....”


    姚小蝶輕聲道,“嶽靚是老人,從老板98年,剛開始做汽車代理銷售的時候就來了。一直幹銷售,哦,還有吳經理。”


    “後來開了銷售展廳,還不叫4s店,嶽靚是銷售經理,吳經理是主管,我剛來,幹銷售顧問。”


    “原本之前一直也沒啥,嶽姐有老公,還是個國企的小領導,後來聽說兩人離了,大夥還挺可惜。可等展廳改建成4s店那段時間,就有人看見嶽姐和文老板一起去滬海,去紅空,去燕京。”


    “文老板的老婆就來公司鬧了幾回,可,過去之後,也沒了動靜。”


    “再之後,就成總經理了?”李樂大概能想出來什麽局。


    “嗯,聽他們說,是文老板給了老婆一大筆錢,又給送澳洲去了。”


    “嗬嗬,倒是好手段啊。”


    姚小蝶搖搖頭,“誰知道呢?不過,自打嶽靚成了老總,好像,大家對她的態度都變了,有點,看不起。”


    李樂這才想起於嘉航和吳愛軍的那兩聲“嘿”來。


    再想想晚上酒桌上,二級市場那段對話,李樂估摸著,這嶽靚,應該是快被底下人給架起來了。


    “誒,是這兒吧。”


    李樂一指一家小超市。


    “啊對,就是後麵那個樓。”


    樓下單元門口,姚小蝶蹦下來,李樂一叉腿停住,鎖好車。


    “要不,你騎走吧。這不好打車。”姚小蝶說道。


    “不用,走兩步就到了。你趕緊上去吧。”


    “能行?”


    “我一個大男人,怕啥?”李樂把車鑰匙遞過去。


    “哦,好,謝謝你了。”


    “你是師父不是?”


    “嗬嗬,哪有。”


    等到看到四樓的一間屋子裏亮了燈 聽到開門關門聲,李樂這才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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