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明給李樂說,相由心生。


    李樂說,麵癱咋辦。


    荊明回,那就看眼神。暗淡,流光,呆滯,閃爍,清澈,渾濁,躲閃,狡黠,溫暖,鋒利,上視人,下視人,總有一個詞能夠對應。


    李樂又問,斜眼算啥?


    荊明怒道,你來找茬的?斜眼看人那是特麽的神經病。


    曾昭儀有次也給了李樂一本小冊子,說是家中閑書,沒事可以看著玩。


    上麵寫的幾段關於相人、識人的話,李樂覺得很有意思,相人之法,神完氣足,眉聳鼻正,足重腰長,處處相稱。此四語者,貴相也,賢才相也。


    巧召殺,忮召殺,吝召殺。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


    不言者、寡言者、慎言者為上,以好言者、多言者、大言者為下,靜氣、良心、孝心為上,以浮、滑為下。


    言談時目不觀人、眼神遊離、視腳麵,視人時,目動神狠、目動言肆、睛無神光為下,目不妄視、妄動為上。


    觀人定六美六惡,美,曰長、黃、昂、緊、穩、稱,惡曰村、昏、屯、動、忿、遁。


    之後,李樂再看人,雖說記著人不可貌相,先入為主,可總會把荊明和姥爺給書裏說的這些拿出來對照。


    反正,見到這文達仁文老板,在他身上,看不到斯文、豁達、仁義的氣度來。


    “這次一共多少台車過來?”文老板一開口,李樂聽了更覺得不舒服,輕音下沉,濁音上揚,短短幾個字的抑揚頓挫,都不在點兒上,頗具小鬼子的韻律。


    李樂記起姚小蝶跟自己說過的,這人去過小鬼子那邊上過學,估摸著腔調都跟著變了?


    “文總,這次一共是十一台車,內場是七台,外場是四台,都是近期的主打車型。”吳愛軍回道。


    “目標定多少?”


    “三天車展,一共定了六十台的目標。”


    “分車型了麽?”


    “分了。”


    “vw那邊是八十台,尼桑是七十,托油塔更是九十,你這六十台,是不是有點少啊,日常銷售,你們的業績可是比那三家店要高的。”文老板的瞥了吳愛軍一眼,又看看嶽靚,“這個目標和你商量了沒?”


    “商量了,這是根據季度銷售任務和全年銷售節奏定的,上半年我們是衝量,到現在廠家給的全年任務,我們已經完成了八成,拿到了所有的廠家獎勵,年度獎勵和明年的提車優惠,也已經沒問題。所以後麵幾個月,我們想的是保利潤,價格沒想拉的那麽低。”嶽靚回道。


    “嶽總算細賬的工夫還是很厲害的,嗬嗬嗬。”文老板笑了笑,有點像驢在興奮時的叫聲。隨即又說道,“但是呢,有時候細賬要算,但是大賬也要算。咱們呢,現在是b級經銷商,我的想法是,兩年內至少要達到a級。”


    “要拿到a級,銷量是第一個考量的指標,這就是要算大賬,你們說是吧?”


    李樂看到一旁姚小蝶嘴角撇了撇,低聲問道,“咋?”


    “沒啥,幹活,幹活。”


    “是轟噠四兒子店不?盒飯,你們要的盒飯,”一聲喊,讓一群人都抬起了頭。


    “放這邊,這邊。”於嘉航看到,給送餐的小哥指了指邊上的圓桌。


    “錢給我結一下,一盒十塊,一共二十六盒,你們下午來的人給了五十定金,你再給我兩百一。這是收據。”


    “好嘞,等等,我給你拿。”說著於嘉航就要掏錢包。


    文老板這時湊過來,掀開泡沫箱子看了眼。


    “都是啥菜?”


    “文總,兩葷一素,一人再加個雞腿一個虎皮蛋。”


    “還行,不算貴,咱們人吃飽吃好。”


    “那肯定的。”


    “咱們一共多少人?”


    “十八個。”


    “哦,多出來的呢?”


    “這不是有廣告公司的人麽?一起吃了。”


    “廣告公司自己沒定?要咱們管他們的飯?”


    “呃,文總,以前都是這麽辦的。”


    文老板瞅了眼於嘉航,“那以前就是沒把話說清楚。這次就算了,以後,要咱們掏錢的,咱們掏錢,不是我們該負責的,不能出這個錢,知道不?”


    “知,知道了,文總。”


    “行了,叫人來吃飯吧。”


    一旁蹲地上蹭輪胎的李樂,聽這話,都特麽快笑哭了,這文老板,真是算的一筆好賬。也該著這人能發財。


    於嘉航悻悻的掏錢包給錢,開始招呼眾人來吃飯。


    大夥應了一聲,走過來領自己的盒飯。


    李樂起身的時候,倒是把文達仁嚇了一跳。


    “你是,新來的?”


    “啊,文總好啊。”


    “這身板,你不得吃兩盒?”


    “哪能呢,我飯量一向,小的很。”李樂一呲牙,低頭衝文老板笑了笑。


    文老板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誒,這肉咋不吃的?”展區邊角的小桌上,李樂指指祝況的飯盒。


    “太肥了。”


    “那你是沒餓著過,給我,別浪費。”


    “你餓著過?”姚小蝶笑道。


    “有過。”李樂一伸筷子,把祝況挑出來的幾塊肥肉,夾到自己米飯上,一扒拉,塞進嘴裏。


    於嘉航走過來一屁股坐下,打開飯盒看了眼,“你說,這,尼瑪了個x的。”


    “小點聲,人回來聽見。”姚小蝶胳膊肘碰了碰。


    “行了,他咋說你咋應著就是。”李樂笑道,“人家是老板。”


    “德行,這以後廣告公司來給你幹活布展,連頓盒飯都不管,說出去,丟人不?”


    “丟人摳門的事兒幹的還少啊?”一旁另一個姑娘“呸”了口花椒,“中秋一個月餅,端午一個粽子,春節一包抵賬的茶葉,一瓶不知道什麽產地的酒,兩包小蜜蜂的狗屁辣條,什麽玩意兒。”


    “咳咳咳。咳~~~”


    “誒,李樂,你咋了?”


    “沒,沒啥,咽的太快,嗆著了。”李樂捋著脖子,臉憋的通紅,鼻窟窿眼邊上,還沾著一個米粒兒,明顯沒走正道。


    接過姚小蝶遞來的紙巾擦擦,又抓著礦泉水猛灌了半瓶,這才順過氣兒來。


    “真這樣的?”


    “嗬嗬,可不,過年人家半年會有吃有喝有拿,我們辦的跟特麽茶話會一樣,開完會各部門自己掏錢聚餐。”


    “年會抽個獎沒高於五十的,哎,小蝶,今年年會你抽到的啥來著?”


    “一張十塊錢的希望。”


    “希望?”李樂疑惑。


    “就是彩票。”


    “哈哈哈,還能這麽幹的?”李樂大笑。


    “說是給抽到獎的一個希望,什麽獎品都沒有希望值錢,我希望他姥姥個爪兒,”


    “哎,摳就摳點吧,這些東西有更好,沒有,本來也沒指望什麽,你還能辭職不幹咋滴?”姚小蝶扒了一口飯,瞅瞅李樂。


    “其實,公司裏,各部門之間氛圍還是挺好的,全靠幾個部門操持,帶著。”


    “知道知道,哪家公司沒有員工抱怨的。”李樂點點頭。


    “誒,抱怨和辭職是兩碼事,難道你抱怨老婆,就要離婚嗎?”於嘉航說道。


    “嘿,這話高了啊。”李樂豎起大拇指。


    “高啥?外麵有山高,可人家也得要你啊。你是個啥色兒的蛤蟆,就決定了你蹲什麽樣的水坑。想跳出去,要麽你升級,要麽等水坑變大。”


    姚小蝶一推於嘉航,“吃飯吃飯,還得擦車呢,早弄完早回去睡覺,明天車展,又得站一天。”


    “哪有一天,三天。”


    “可不,外場的更倒黴。天氣預報說明天高溫三十九。”


    “啊?”


    一桌人說說鬧鬧的吃完,李樂找個了塑料袋把餐盒都收拾了,去牆角扔垃圾桶裏,剛走回展區,就被吳愛軍叫住。


    “誒,李樂。”


    “吳經理,啥事?”


    “這邊有個活,你去送送人。”


    “送誰?”


    “嶽總?”


    “送她?”


    “她剛才陪文總應酬,喝酒過來的現場,也沒開車。你開試駕車給她送回家。”


    “不是,這倆人不該一起.....”李樂眨眨眼,“哦哦。真沒人了?讓我送?”


    “晚上有大板送車來,強哥還兼著庫管,得去接車入庫,售後有夜間救援值班的,還有,您新人,方便。”


    “送完再回來?”


    “肯定的,你回來還得把咱們的人拉回公司呢,不過,你不用擦車了。”


    “行吧行吧,車鑰匙給我。”


    拿了車鑰匙,李樂看了眼等在會展中心門口的嶽靚,剛邁步,又被吳愛軍拉住。


    “送完人就回來,少說話。”


    “這.....”看到吳愛軍臉上的表情,李樂倒是想起一句話,摳門兒的都是自私的小心眼。怪不得你們都有事兒,我要真是個來打工的,我也找理由,算了算了。


    “知道了。”李樂歎口氣,走向嶽靚。


    “嶽總?”


    “哦,你送我?”


    “吳經理安排的,其他人都沒空。”


    “倒也是啊。”嶽靚回頭看了眼展場忙忙碌碌的那些人,微微歎口氣,“走吧。”


    上車,打火,開上路。


    李樂問道,“嶽總住哪?”


    “桂花新村你知道?”


    “蛇門那個?”


    “你不是燕京來的麽?”


    “我這才來幾天,你都知道了?”李樂閃燈,超了一輛車,“那我以後得低調點。”


    “你這個頭,也低調不了。”


    “是吧,您坐穩了,我得開快點兒,吳經理那邊還等著呢。”


    李樂點了下油門,感覺這雅閣比起自家的那個車,一個字,肉,兩個字,黏糊,三個字,就那麽回事兒。


    一個路口,左拐,進了一條小路,再出來,又上了一條寬一點兒的路。


    “你這是?”嶽靚看了看兩邊,“不是這條道啊?”


    “這條路遠了一點,不過紅綠燈少。”


    “你怎麽?”


    “沒事兒我溜達。”


    嶽靚瞧李樂輕車熟路的樣子,不像說假話,也就閉上了嘴。


    車裏就這麽沉默著,一路鑽著小巷,眼瞅著要到護城河,李樂這次開口,“橋東門還是西門。”


    “西門。”


    “好嘞。”


    一道小門,李樂開了進去,順著路燈到了一個路口,李樂停住。


    “嶽總,哪個樓?”


    “我要說半圓樓你知道?”


    “嗬嗬,後麵的小聯排?”


    “不是。”


    “行了,知道了。”


    看著李樂又是一通擰來擰去到了小區裏的一個路口停下,嶽靚愈發好奇,這地方,除了住這裏,或者經常來的,才知道有這個半圓樓,他怎麽這麽熟?


    李樂從鏡子看到嶽靚眼神裏的疑惑,笑道,“是這兒吧。”


    “嗯。”嶽靚下了車,一擺手,“謝謝你。”


    “應該的。”


    “再見。”


    “再見。”


    李樂趴在方向盤上,看著穿著白色襯衫,一條九分西褲的嶽靚,踩著高跟鞋,擰著豐潤的腰身,“噠噠噠”走進樓棟,蹭了蹭鼻子,這一車的香水味,幸虧不是自己的車,要不然,可解釋不清。


    再一抬頭,看到三樓亮起燈,一個人影出現在窗口,拉上簾子,李樂這才掛擋倒車,走人。


    而剛合上窗簾,嶽靚又掀開一角,看著車尾燈消失在拐角,愣了一會兒。


    轉身時,看到床頭櫃上一張相框裏,瘦弱,戴著眼鏡,笑容滿麵的男人,走過去,一伸手,“哢噠”,麵朝下,扣過去。


    。。。。。。


    作為新人,要接受最“嚴苛”的曆練,所以,李樂和祝況倆倒黴蛋,車展第一天,就被安排在了外場。


    一個搭起的棚子,顯然抵擋不住將近四十度氣溫下炙熱陽光,李樂像在烤爐裏的麵包胚一樣,享受著360度環繞高溫的烘焙。


    “李樂,幾點了?”祝況問。


    “十點半。”


    “這才十點半?”


    “你以為呢?”


    “這還得到一個半點兒,才能進去吃飯。”祝況拿出把廣告扇,遞過去,“扇扇吧。”


    “你這從哪弄得?嘿,都市花園?”李樂瞧了眼扇子上的圖片。


    “這次叫房產車展,有房又有車。我剛從那邊售樓的展位拿的。”


    “你想買不?”李樂攥著扇子,拉著領口,往裏麵抽著風。


    “誰不想啊,可你瞧瞧這價格,3500一平,這靠咱們的工資,就按吳經理說的,轉正了,完成任務,一個月也將將夠一平的。”


    “誒,祝況,你信不信,等再過兩年,兩個月工資才能買一平?”


    “我信。”


    “那你不未雨綢繆?”


    “哥們兒,做夢呢?咱們現在還是試用期呢。趕緊吧,趕緊想想怎麽轉正吧。”祝況一抹腦門兒,看了眼手上汗珠,在褲子上蹭了蹭,“可這地方不行啊?這麽熱的天,誰願意遭罪在這兒看車。在這一天都浪費了。”


    “還是苑嬌嬌好啊,這裏麵空調吹著,哎。”


    “行了,讓你給東中市的幾個意向客戶打電話,怎麽說的?”


    “說是明天,後天過來。”


    “那你再發短信聯係聯係,把時間掐死。”


    “嗯。我這就去。”


    祝況掏出手機去發短信,李樂一邊抽著風,一邊觀察著有沒有路過的“小肥羊”。


    正看到一位“榜一”大哥模樣的,進了棚子摸車門,李樂扇子一扔,抓起宣傳冊,要迎男而上。


    剛邁出第一步,就聽到有人喊,“噫,誒,這,李樂?”


    李樂一扭頭,循聲望去,雪白的門牙一露,用很符合城市風貌宣傳片裏的標準笑容招呼道,“劉師兄,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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