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目的是阻止布查礦進入破產清算?”


    張鳳鸞放下腿,點上根煙,“甫存秋,上學時候,你就個讀死書,死讀書的。”


    “咋?”


    “我問你,企業破產形式有哪些?”


    “破產清算、和解、重整......”被喚作甫存秋的說到半截,“誒,師兄,你們的意思是,走破產重整?”


    “嗬嗬,你這不就明白了?”


    “可你們在進入破產程序前就可以介入,為什麽非得走重整?”


    “就說你傻了吧唧的。破產是為了壓價。而先進入破產程序,然後再申請重整,我作為第三方投資人,能夠保證我的資金安全。還有,有法院參與,對企業的資產評估和各種債務債權關係有法律背書。”張鳳鸞又嘬了口煙,拿起桌上的啤酒給甫存秋倒滿,“再有,如果走到破產清算,勢必會走到拍賣,誰也不想到拍賣會上當冤大頭。你一拍子我一拍子,最後再出個神經病,給你來個溢價,而且這種千萬噸級別的煤礦,大概率會出現這種情況,這不多花的錢?”


    “重整好是好,債權人也能盡量保證個人資產可現在這種走破產重整的成功率很低,可能連百分之十都不到。”


    “那是別人。”


    “行吧,回頭,我給你聯係一下昭盟那邊負責破產案件的一個副院長。”


    “謝啦。”


    “客氣什麽,上學時候,要不是你幫我和係裏掰扯,我哪有那麽順利畢業。”


    “反正我虱子多了不怕咬,破爛一個,係裏拿我沒辦法。嗬嗬,嗨,都過去的事兒了,來,喝酒。”


    “幹!”


    放下杯子,甫存秋捏了串兒給張鳳鸞,“前幾天梅姐來我這兒出庭,還聊起過你。”


    “誰?”張鳳鸞接串兒的手一頓。


    “梅姐,武梅。”


    “哦。”


    “你這啥反應啊?”


    “你想我有啥反應?”


    “你們好歹談了兩年,對你,算是最長的了吧?”


    張鳳鸞笑了笑,“嗬嗬,此情可待成追憶啊。誒,她不是去滬高檢了麽?跑你這裏出什麽庭?”


    “人家現在不在那邊了,出來幹律師,和你一樣。”


    “哦,倒也是,她刑案最拿手,哪個所?”


    “怎麽,還想再續前緣?那你沒戲了,現在人家兒子都兩歲了”


    “我是那樣的人麽?嫁作他人婦,祝福,祝福。”張鳳鸞舉起杯子,對著南邊舉了舉,一口幹掉。


    “那幾年你們多好啊,跟神仙眷侶似的,要不是你.....”


    “嘿嘿,再好,也抵不過世事無常,咱們不能耽誤人家的前途不是?我這樣的,就適合一個人。”


    “你也該有個結果了,不能老這麽飄著,我閨女都有了。”


    “結婚有啥意思,自己一個人想幹嘛幹嘛,一沒累贅,二沒家裏的雞毛蒜皮煩心事,多輕鬆。就像你,出來喝個酒都得給老婆打報告,憋屈不?”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這上了一天班,回到家,聽一聲,爸爸,哎呀,貼心小棉襖,那個心裏溫暖喲。你呢,回家黑燈瞎火的,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我有美酒和姑娘,足矣。”


    “噫~~~~”


    兩人一碰,又是一杯。


    “誒,秋,你真打算在這兒幹到底了?”


    “穩定,有啥不好?”


    “混了這麽多年,才是個高院副庭長。你看老斌,阿彪,這都到中院、市檢的副院長了。”


    “我又不是那倆官兒迷,上學時候天天研究厚黑學的孽畜。”


    “不求上進的東西!虧我以前還這麽幫你,你趕緊滴,努努力,爭取四十歲當庭長,五十歲副院,怎麽也得弄個院長退休。”


    “我幹好我的活就成。其他不考慮。倒是你,有老祖的庇佑,以後,年薪百萬不成問題吧。”


    “別提老祖了,前幾天又給提溜過去罵一頓。”


    “呦呦呦,你這得意勁兒,我們想見都見不到的,你這還能耳提麵命,顯擺啥呢?”


    “嗬嗬。我......”


    手機響,張鳳鸞掏出來看了眼,接通,嗯嗯啊啊的點點頭,最後來了句,“知道了,這邊按計劃進行就是.....還是全力推動進入破產程序,時間節點還是在債權人會議表決通過後再介入,咱們這邊就好參與製定重整計劃....債權人聽咱們的,有人負責聯係了,嗨,財產的變價分配可能導致的損失和重整之後,能拿到足額的償還債,啥子都知道怎麽選.....你那邊咋樣?哦,好,知道了,掛了。”


    等張鳳鸞摁了手機,甫存秋笑問道,“女的?”


    “你狗耳朵啊。”


    “嗬嗬。”


    “看什麽看,律所合夥人,當當,傅當當!”


    “謔!這是冤家聚首啊?誒,你別說,你還真別說,別到最後成了歡喜冤家啊。”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是自由的鳥~~~~”


    “是吧,來,幹了,自由的吊!”


    “去你大爺的。”


    。。。。。。


    昭盟的一座別墅小院兒裏。白家兄弟的老二,白潔,正坐在沙發上,翻著幾張借款合同,看了看上麵的數字,盤算著。


    “行啊,鮑德溫,你這離七出十三歸也差不多了啊?”


    “嗨,白總,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這也是混口飯吃不是?”白潔麵前一個長相氣質和老農差不多,可眼睛在滴溜亂轉的男人,一條腿盤著坐在凳子上,笑道。


    “原本想著布查那幾個人,手裏有那麽大的礦,怎麽也不能賴了,可誰想著,出了那檔子事兒,這一停工,我這錢想收回來,看著,遙遙無期了。”


    “其實就是一個貪啊。”白潔把借款合同遞給鮑德溫。


    “可不,都覺得行情好了,都想插一手,可這挖礦不是挖土,刨兩下就有,你得投入。上麵又搞了幾次整合關停,清理小礦,要求產權清晰,他們可不就得借錢辦手續,從上到下,都要打點。”


    “那你這錢,還想要回來?”


    “您這不就說笑了,幾千萬呢,又不是我一個人的。”


    “你準備怎麽要回來?”


    鮑德溫歎口氣,“人都進去了,現在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你要錢也沒有啊。要麽等那邊破產拍賣,看看能不能拿回來點兒,要麽,就看萬安這邊兒......”


    “萬安也不是冤大頭,就你這利息,嗬,你覺得法院能支持?”


    “那,我隻能自認倒黴。”


    白潔看了看這姓鮑的麵相,手一抬,“布查這幫人,欠了不是你一家吧?”


    “是。”


    “這樣,這行裏,你人頭熟,你挑個頭,把這些債主子們約上,一起吃個飯。咱們商議商議,這債怎麽個還法。”


    “您的意思是?”


    “本金沒問題,但利息,就別想著這麽多了。”


    “這......”


    “老鮑,夠可以了,多少是多?要是真走到破產清算,你覺得,你們能拿回多少來?到時候,再走個拍賣,新買主可隻認法院認定的利息。加上回款時間,裏裏外外,你合計合計,最後得虧多少?”


    “你們這行,要的是錢流動起來,這一筆爛賬要是趴窩個一兩年,最後,你能拿回來多少,都是個未知數。是吧?”


    “倒,也是。”


    “大家推動一下破產重整,你們得錢,我們得礦,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不是?”


    “白總仁義,萬安仁義。”


    “行了,你安排吧,到時候都帶著合同來。”


    鮑德溫點點頭,“那好。”


    “走了。”白潔起身。


    “哦,對了白總,我聽說環亞也有意想摻和布查礦的事兒。”


    “環亞?就那個昭盟本地的環亞?”白潔想了想。


    “對。”


    “找你了?”


    “沒,我聽說,他們想走競拍。”


    “環亞有這麽多錢?”


    “環亞沒有,他能拉人呢,這兩年南方來開礦的,可不少,這些人手裏有錢。”


    “這群南蠻子,倒什麽的都想插一腳,嗬嗬。”白潔笑了笑。


    “白總,環亞那邊可是和上麵關係很好的。您看?”


    “不怕,走的不是一條路,再說,關係,誰沒點上麵關係?”


    看著白潔的車燈消失,鮑德溫蹲在門口台階上歎口氣。


    “達,這姓白的,一個麟州的,跑咱們這兒來還這麽橫。”一個小夥兒走到鮑德溫身後,嘀咕一句。


    “你懂啥?”


    “咋?”


    “你知道麟州那邊有句話麽?白刀子高柱子,見人就笑錢把子。”


    “聽過。”


    “白刀子就是這位。早些年敢領著十幾個身上捆炸藥,找人玩兒命的主,能客客氣氣和你商量,這就不錯了。”


    “咱們還怕他?”


    “不是一條道兒上人,別胡亂招惹。”


    “那環亞那邊?”


    “這麽看,倒沒他們萬安大氣,來的氣勢。別管了,咱們認錢,不認人。”


    “嗬嗬,這倆家要爭,強龍難壓地頭蛇不是?”


    “那是因為不夠強,環亞背後那點東西,嗬。回屋。”


    “誒,達,那個高柱子和錢把子又是啥意思?”


    “錢把子是說.....”


    。。。。。。


    實際按照時區來劃分,昭盟和撫城差了一個小時。


    煤都賓館的套房裏,傅當當掛上電話,想起話筒裏聽到背景音裏的,倒上,倒上,喝!嘀咕一句,臭不要臉的,又特麽花天酒地去了,毛都指望不上。


    轉身出了屋,看到端著杯茶滋溜的撫城新鋼原副廠長,現下崗辦主任張開建,“張主任,不好意思,這手頭還有別的事情,剛想起來給那邊交代一下。”


    “沒事兒,你們這種大律師,都忙的很。”


    “誒,剛說到哪了?”


    “啊,說到廠子現在的負債。”


    “對對對,我這腦子還沒您好使呢。”


    “哈哈,傅律師說笑了。”


    “我這邊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咱們這個廠子,現有的負債。”


    “你說的那幾個方麵的債務?”


    “一是債權,廠子作為債權人的借款還有擔保項目,也就是之外的企業、個人有沒有欠咱們廠子錢沒還的情況。二是債務,包括廠子與銀行之間的借款合同及配套的擔保,與其他企業、個人之間的借款及擔保,融資事項還有金融項目產生的直接關聯債務。”


    張開建點點頭,攤開手裏的本子,“這樣啊,我就說說我現在所知道的一些明麵上的。別人欠廠子的,有,而且還不少,最早的都能追溯到八十年代,欠債,主要是省裏市裏銀行和市裏幾個部門的借款未還的,最長的十來年是有的。主要你看啊......”


    “最近的一次去年三月份的專項改組改製會議上,市裏和廠裏財務匯總審核之後,外債一共是二十四億七千多萬.....”


    傅當當聽完幾個數,直皺眉,“張主任,欠這麽多?”


    “其實從八三年廠子從銀行借了第一筆錢,用於購買國外技術設備改造開始,就進入了一個惡性循環,借的還不上,掙得不夠還,為了維持正常生產,又得去借,中間再加上有些領導想著搞創新,搞革新,搞現代化管理,七七八八的上馬不少項目,之後大多都是熱鬧開始,冷清結束,最後一算賬,賠的底兒掉。”


    傅當當一邊點頭,一邊在本子上做著記錄,不時的拿出規劃好的問題問著。沒一會兒就寫了滿滿當當一張紙。


    “設備簡陋、工藝落後,國企通病,產權不清、職責不明、政企不分,長期處於低效率的運行狀態,現在六個高爐,有四個還是六十年代引進的捷克和羅馬尼亞的技術.....主要還是成本居高不下,一爐鋼水的成本比南方還有其他廠子,要高出百分之十五左右.....”


    “廠子裏現有在冊職工包含離退休的,一共是一萬一千七百六十七人,全民的七千六百多,大集體四千多,退休職工三千七百多人,回家待崗的五千兩百多.....”


    “退休職工醫藥費支出在兩百七十多萬,一年要繳納職工保險費用兩千三百多萬.....”


    “傅律師,這還是現有狀況的一部分數據,您覺得,如果萬安礦業這次要兼並,還有沒有信心?”


    傅當當看到張開建抬起頭時,充滿落寞和無奈的眼神,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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