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二十年構建出的堅持,此時便像那被抽走龍骨的屋頂,瞬間塌陷,無從阻攔。 他一直以為,在君主心中皇權高於一切。 前世,盡管他全心全意、恨不得拚上了性命,都始終未能越過那道皇權。 他一直以為,他與吾君始終越不過的那道鴻溝是沈家嫡長子這重身份。 他放不下沈家,因為他姓沈。 君主放不下那百般猜忌,千般苛責,亦因為他姓沈。 然,今時今日,往昔種種再次連番浮於眼前—— 那夜,帶傷逃離北益州後晝夜趕路歸京的他,揣著自安王書房外聽到的謀逆之言急匆匆地連夜入宮,換來的隻是君主的冷臉與苛責,吾君冷聲說:“為了立功,你便連命都不要了,倒是生怕朕不記得你姓沈。” 那日,自匈奴九死一生歸來,將廢寢忘食耗了月餘才勾畫詳盡的地形圖獻於君前,吾君震怒:“沈瀾清!誰給你的膽子?誰準你私自潛入匈奴腹地了?你這是嫌朕給你的官職低了,為了爭功連命都不要了!你真是好……朕怎麽能忘了,你到底姓沈的……” 那日午後,拖著病入宮請見,跪伏於地為受累圈禁的嶽淵求情,吾君神情冷若九幽寒冰:“沈瀾清,便是閉門思過也不能讓你安生,便是病成這樣你也忘不了弄權,姓沈的離了官場當真就如此難受?” …… 以往,他隻覺得吾君句句誅心,字字都在嫌他姓沈,卻從未留意那最後一句之前,始終帶著一句“你連命都不要了”…… 無奈,或是心疼,已無從去考究。 今時今日,他隻是不得不去懷疑,也許吾君一直以來隻是在惱他,惱他不愛惜自己個兒的身體。 姓沈,不過是他一個人自以為的心結。 前世懵懂三十一年,何其悲哀,又何其不孝? 垂眼,掩下眸底迭起的波瀾,沈瀾清輕笑:“這話扯得有些遠了。” 掌中的手驟然冰涼,低垂的眉眼印著幾許不安與感傷。 不動聲色地緊了緊似是永遠也捂不熱的手,拇指撫著冰涼的手背,慢條斯理地倒了一盞熱茶送至沈卿唇邊。 沈卿就著他的手小口啜著,然,那份異樣卻絲毫未減,直揪著他的心。 不想再多做拖延,嶽煜抬眼看向鄭璿,無喜無怒地道:“是扯得有些遠了。” “鄭璿,朕依然是那句話,之前的承諾僅是朕許給殷瑜的。” 言外之意,既然殷瑜已死,你也揭開了這張麵皮,之前的一切便與你無關,不必妄想。 笑僵在唇角,鄭璿目光平靜冰冷的回視嶽煜,緩聲問:“陛下打算見死不救?” “死?”嶽煜掀了掀唇角,低諷,“何至於?世子自鄭國來,難道竟不知鄭宸對嶽淵寶貝的緊?” “同族族弟被他國太子當成禁臠圈在府裏……陛下也不介意?” “不過是個逆臣之子……”嶽煜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道,“他回不來,諸卿隻會以為他已經死了,皆大歡喜;若是他回來……” “近十年的伴讀,頗合朕心,卻偏有一個舉兵謀逆的父親,倒叫朕為難。” “嶽王陛下……”緩緩積聚的真氣運至掌間,又強自逼回丹田,鄭璿麵無表情地盯著嶽煜,近乎一字一頓地問,“如何才肯救嶽淵。” “總算有了幾分與朕談事情的樣子……”嶽煜掀著唇角嘲諷,“世子假扮殷瑜潛入我大嶽為間多年,不知盜走了我大嶽多少機密,前事朕不追究,是朕寬容。” “然,如今身份已然揭穿,你還想朕將你當成殷瑜……”嶽煜冷笑,不語。 指尖頓在茶盞上沿的缺口,感受著指尖的刺痛,鄭璿道:“自不會讓陛下白幫。” “九思……”廉若飛拱了拱隔著窗紙望雪景的沈瀾清,用不高不低、在座四人堪堪全能聽見的聲音問,“鄭國世子這一手算不算空手套白狼?” “鵬舉……”沈瀾清回神,輕笑,“早說過你……” “別盡跟著二叔練拳腳,得空多看看史書沒甚麽壞處。” “白狼不世出,雖比不上白澤,卻也是祥瑞,唯遇聖德賢明之君治世時才會銜鉤入朝堂。” “吾君聖明,引白狼來朝自是不在話下,然,那白狼卻也不是隨便什麽人想套便能套走的。” 聽罷沈卿一番言語,君主眼底瞬間漾起了笑意。 鄭璿輕歎了口氣:“可見是可心意的人,怎麽看都是好的。” “那是自然。”嶽煜坦然承認,挑眉看著鄭璿,“沾著沈卿的光,朕心情不錯,世子不妨好生想想如何向朕表誠意……” “隻要差不太大,朕自會助你救出嶽淵。” “沈卿,真氣護好手再封一遍世子的穴道……”嶽淵指節扣了扣桌麵,“大鄭皇室身邊都有南人追隨,先前封入他各大要穴裏的真氣怕是已經被蟲子啃的差不多了……” “封完我們便去東廂,將這正房留給世子。既方便他與七娘幽會,也便於他好生想想用什麽來與朕換他的嶽淵。” 言畢,嶽煜攥著沈瀾清的腕子便往門外走,廉若飛於二人身後亦步亦趨。 也不用嶽煜暗示吩咐,廉若飛跟了幾步,行至院中天井旁,打了個轉兒,便自覺地奔向了西廂。 東西廂俱是兩間,外間做廳,裏間盤了三麵的炕。 火龍燒得旺,廂房裏倒是一點也不冷。 然,甫一進東廂裏間,嶽煜便傾身將沈卿壓在了左手邊的矮炕上,拽著被子將兩人嚴嚴實實地裹在了一處。 清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含笑的眼,炙熱的真氣順著脈門行遍了沈卿周身經脈,並未發現異樣。 臉上神情微鬆,嶽煜貼著沈瀾清的額頭,低聲命令:“告訴朕,怎麽了。” 合上眼,隔開了那燙人的視線,沈瀾清從容道:“臣無事。” 懷中人冷得打顫兒,卻偏說自己無事。 若說不惱,那是自欺欺人。 低頭,銜住微顫的眼瞼,用齒尖輕磨了磨,壓著不悅低哄:“睜眼。” “陛下,臣困了。” “沈卿,睜眼。” “陛……” “這是聖旨,沒得商量。” 攏在腰間的手越箍越緊,炙熱的氣息滲過夾棉袍子,暖了皮肉卻無論如何都暖不進心裏。 按說,陛下說,為他,陛下肯棄了這山河,他理應高興。 然,固守心底多年的偏見,一朝傾覆。 他的心,亂了,亂得覆地翻天。 前世二十五年,今生十五年,直似成了一場自以為是的笑劇。 他自哀,自怨。 他怨君,怨命。 直至自以為地絕了念想,睡死在桂花樹下的十五年後才遲遲醒悟,前世種種卻不過是他未能看透帝心罷了。 糾糾纏纏,卻不知那一世到底是誰折磨了誰。 無聲地緊抓著身下的毛皮褥子,他聽見自己平靜的說:“臣,遵旨。” 遵從聖命掀開了眼瞼,不期然便撞入了那雙漆黑的眼。 清冷的眸子蘊著烈火般的情誼,深邃地令他心顫。 陛下說:“沈卿,說與朕聽,無論何事都有朕在。” 如何說? 難道要問陛下:“前世,您是否將臣融進了骨子裏心疼著?” 緩緩揚起眼尾,綻出幾抹嘲意。 那抹嘲諷,晃了陛下的眼。 嶽煜用下巴蹭了蹭沈瀾清的鼻尖,催促:“無論何事,但說無妨。” 仰頭,撲捉著帝王的眼。 沈瀾清沉默了須臾,終是問出了口,既不能問前世,那便問今生,總不能重活一世依舊如前世那般懵懂糊塗。 沈瀾清平靜地問:“陛下,您當真舍得為臣放棄這萬裏河山?” “自是舍得。”嶽煜毫不遲疑地道,“卿若不信,且看來日朕如何去做。” “先前未動心思便罷了,如今動了心思……” “朕便忍不得你與他人朝夕相伴,否則,沈卿以為,朕為何偏挑在這個時候帶著你禦駕親征?” “沈卿,朕終有一日與你形影不相離。” “嗬!”沈瀾清輕笑,帶著幾分愉悅,幾分認命。 天意難違,這孽緣便是命中注定的,前世逃不過,今生也避不開。 自緊纏在身上的玄色衣袖間抽出手臂,攀上君主的脖頸,微涼的唇印在炙熱的唇上,輾轉廝磨。 淺嚐不夠,舌尖越過界限,首次主動叩向了君主的齒關。 身下人眉眼含著笑,極具侵略性地在他口中翻攪逗弄著,瞬間便點燃了蟄伏已久的欲念。 攏緊手臂,強行擒著那作怪的舌,深吮了兩口,君主瞬間便奪回陣地,打了個漂亮的反攻。 沒有躲閃,唯有極力地挑逗與迎合。 唇舌交纏在一處,再難舍分。 不知是誰先解了誰的衣袍。 矮炕上,玄白交雜,兩件錦袍緊緊纏在一處。 玉冠橫陳,裏衣散落,烏發相結。 兩具年輕健美的軀體緊緊交疊,相擁翻滾,撩撥撫弄,互不相讓。第60章 守身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