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趙研早上去醫院上班,查完房,處理完醫囑,做完手頭的事情,請了半天假。  那個肺移植手術的病人已經醒來了,目前為止,一切正常,術後恢複良好。再過兩天,就可以從icu出來,搬進普通病房。  趙研從來沒有來過顏城的公司,光研科技,這是第一次。  站在底下的大門前仰視,一溜的綠色玻璃凸顯出“光研科技”四個銀白色的大字,很氣派。  走進去,地麵光可鑒人。  前台:“請問您找誰?”  趙研:“我找顏城。”  前台:“請問您有預約嗎?”  他不知道昨晚那句“明天,我去找你”算不算預約,趙研:“我叫趙研,你可以電話請示下。”  請示完了,還要登記信息,趙研決定以後再也不來這裏找顏城了,太麻煩。  坐電梯上到頂樓總裁辦,蔣助理等在電梯口,說顏總在開會,請他到辦公室等會。  顏城的辦公室很大,隻有一張辦公桌和落地窗前放著的一組沙發,顯得很空曠。  趙研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等,蔣助理送進來一杯橙汁,帶上門出去了。  趙研站起來,仔細參觀這間辦公室,落地窗外視野開闊,室內光線充足。沙發中間的茶幾上放著報紙和雜誌,辦公桌上整齊地擺放著辦公用品和資料文件夾等,沒有什麽私人物品,連顏城的一件外套都沒有。  不對,有一個相框,被放在文件夾和電腦之間,他剛才沒有看到。  他拿起背麵朝著他的相框,看到相框的正麵,觸目是一片紫色,這是那一年他在呂貝隆看到的薰衣草,照片中有一隻在陽光下白皙清透的手觸摸在薰衣草紫色的花瓣上。  沒有人,隻有一隻手和尚未開全的薰衣草。  趙研看了好久才確認,這明明就是他的手,十九歲時他的手,雖然五月份沒凍瘡了,但小拇指的外側還有一點年年冬天長凍瘡留下的痕跡能認出來。  他記得當年去呂貝隆,顏城確實拿著相機拍了不少照片,隻是後來……他一張也沒有看到過。  趙研有點懵,他不知道顏城出於什麽想法和心情把這樣一張照片擺在辦公桌上。  杯子裏的橙汁喝了一半,三十分鍾過去了,顏城還沒有開完會,趙研繼續等。  再等了差不多半小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顏城走進來,摒退了跟進來的秘書,坐到趙研對麵的沙發上,“找我想說什麽?”  趙研:“你要不要喝橙汁?”  “我不渴。”  經過一晚上的沉澱,趙研今天又專程來公司找他,他又晾了人一個小時,顏城的語氣沒有昨晚上那麽不近人情了,有所緩和。  做好了準備來的,可是事到臨頭他突然不知道從哪裏開口,趙研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背對著顏城,低頭說:“顏城,你上次說,我在你那裏已經沒有信譽了,我認為感情不能沒有信任,如果沒有信任,像昨晚那種事,在咱們以後的生活中還會沒完沒了的發生,因為一點點風吹草動就會發生……”  “所以呢?你要跟我分手嗎?”顏城走過來,猛地扳過趙研的身體,單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頭看著自己,“我告訴你,想都別想!”  之前緩和下來的語氣沒了,顏城用受傷的表情說著狠厲的話。  趙研看著他微微泛紅的眼睛,抬手撫摸上他的臉,溫柔地撫摸,“顏城,我隻想跟你從今往後好好地生活在一起,沒有猜忌,沒有不信任。”  因為這句話和那隻溫柔的手,顏城所有的負麵情緒瞬間被撫慰了。  趙研:“十年之後重提舊事,並非我願,我隻是想,讓你不要再不相信我,那個時候留下的根,隻能從那個時候挖,顏城,接下來,我說你聽,好嗎?”  顏城的眼裏都是不解,聽這意思,當年的事另有隱情,可是他分明親眼所見,親身經曆。他重新坐回沙發上,等著趙研說。  “我當年從普羅旺斯回來的當天下午接到老家的電話,才知道,我媽被隔壁家打成了重傷,因為之前北溟河邊的百花展,趙凱見到了月青青和劉國華,他把消息傳回了村裏,那家人知道事情是我幹的,就趁天黑打了我媽,打得很嚴重,外傷導致腎組織損傷壞死,腎功能下降,要做腎移植。”  趙研從自己帶來的包裏拿出一份病曆,給顏城,這是他來之前從人民醫院的檔案室調出來的他媽當年的病曆。  這些他都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沒有人告訴過他,顏城的眼睛落在趙研轉過身來的臉上,可是他在那張說起往事已經很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答案。  “你知道我媽的病情是誰告訴我的嗎?是你爸,當年的顏市長,我還沒有趕回z市,就被你爸的秘書攔在了學校門口,我一個人去見了他,他給我看了一疊照片,”趙研從自己帶過來的包裏拿出一個信封給顏城,就是當年的那個信封裝著當年的那些照片。  他當年拿走了照片,因為照片上都是他跟顏城的親密舉止,他下意識不願意這些照片落在別人手裏,本來就應該是他的。他將照片保存到了今天,曾經是有過留念的心思。  “你爸跟我說,有人寄這些照片到市政府向他勒索一千萬,不然就將這些賣給媒體。顏城你知道嗎,我作為一個名聲不好的同性戀,一個異類,生活在學校裏,我知道那種感受,你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我不願意看到你承受所有人異樣的眼光和無聲的譴責,我不能用愛的名義把你從雲端拉進泥地裏,  可是我沒有一千萬,這對當年的我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我自己都不值一千萬。在我的愛情害你們家損失了一千萬,你爸說他堅決反對的時候,我要怎麽跟你在一起?”  顏城低著頭,沒說話,趙研看不到他的表情。  本來以為已經心如止水了,說到這裏,趙研覺得他還是有點心緒起伏。他喝了口橙汁,平複了下心緒,語氣緩下來:  “你爸告訴我,我媽因為嚴重腎外傷,尿毒症,要換腎,一個腎.源,讓我離開你。”  顏城猛然抬起頭來,臉色煞白,眼睛通紅:“你答應了?”  “對,我答應了。”趙研轉頭看向窗外的雲天,昨夜漸漸瀝瀝下了一夜雨,今天大雨初霽,碧空如洗,湛藍的天空飄著朵朵雪白的雲。  在再一次遇到顏城之前,每當想起這些事,他的眼睛以及眼睛裏看到的雲天都是暗淡的,他曾經以為他的這個選擇永遠地斷送了他的愛情。  趙研回頭,直視著顏城的眼睛:“我答應了,那個時候的我沒能力給我媽換.腎,我放棄了我的愛情,換我媽一條命,還你……一路榮華和錦繡前程。”  “當時咱們的感情,你是知道的,除了找林方清演出戲,我不知道還能用怎樣的方式讓你以最快的速度徹底死心。隻是我沒有想到事情最後會變成那樣,變得那麽……慘烈,你帶人踹開我們宿舍的門,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就闖了進來,最後……遠走法國。”  趙研走過去,坐到顏城身邊,握住他冰涼的指尖。  “顏城,我真的很抱歉,但是當時事情已經發生沒法挽回了。我沒有指責和挑撥的意思,站在你爸的立場上,他沒有做錯,每一個父親都會跟他做相同的選擇。”  “我隻是想告訴你,從來就沒有林方清,我這輩子隻愛過你一個人,你永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在離開你的這十年我過得一點也不好,我一直在想你。經過了那樣的事,十年了,你功成名就,身價百億,更加讓我高不可攀了,可你仍然喜歡著我,你不知道我有多麽感動,我又怎麽會去背叛你!”  顏城通紅的眼裏有淚湧出來,透明的水珠沿著他細膩光滑的皮膚滾下,濡濕了嘴角,再從下巴上滴落,一滴一滴。  趙研抬手為他抹掉眼睛上的淚水,“十年了,小白鼠的屍體都夠腐爛好幾個輪回,十年前的事,就讓他徹底過去,好嗎?”  顏城:“你後悔過嗎?”  “沒有,當年我們還年輕,分開不代表永遠,事實也證明是這樣的,不是嗎?咱們以後還有很多個十年可以在一起。”  顏城:“你的病人過危險期了嗎?”  趙研:“應該不會出多大問題了。”  顏城:“咱們去法國領證吧,現在。”  趙研:“好。”  顏城:“為什麽你要跟小白鼠過不去?”  趙研:“因為我們醫學試驗用的基本都是小白鼠,習慣了。我記得你以前一直跟法律過不去,為什麽現在不會了?”  顏城:“因為……不習慣了。”  趙研笑了,他想起以前,他也問過顏城同樣的問題,當時顏城回答說:我哪有,我沒有,我知法遵法守法。  “你為什麽把我的右手的照片擺在辦公桌上?”  顏城:“那不是,那是光研旗下慈善基金的標誌畫,就像logo一樣。”  趙研:“什麽慈善基金?”  顏城:“不告訴你。”  趙研:“那就是我的手的照片。”  顏城:“不是。”  趙研:“你為什麽把畫鑲在相框裏?”  顏城:“我樂意。”  ……  法國,普羅旺斯,馬賽。  “我聽說涉外婚姻程序複雜,要跑很多地方,怎麽咱們一下子就領證成功了?”趙研問道。  現在是傍晚,法國時間六點多,海邊沙灘,涼風習習,兩人脫了鞋子,赤腳踩在鬆軟的沙灘上。  “因為領事館辦事處的那個人我認識。”  趙研:“婚姻登記也能走後門?”  “可以,前提是光研沒有倒閉。”  沙灘上不遠處有一棟房子,顏城說這是他在法國的家。兩個人中午十二點的飛機飛馬賽,十個小時的航程,七個小時的時差,到達法國是當地時間下午三點,就馬不停蹄火速去領了證。  腳下的沙子幹淨細膩,踩上去很舒適,不斷有海水漫上腳麵,十一月份的傍晚也不覺得冷。  視線盡頭的海麵水天一色,隱隱有一艘帆船的影子出現在海平麵上,從這裏看上去很小。  趙研:“我記得呂貝隆那個房子裏,臥室的牆上有一幅畫,畫上的景色跟這裏很像。”  “那幅畫是我外婆畫的,畫的就是這裏,地中海,明天要不要我帶你去呂貝隆故地重遊?”  趙研:“不了,家裏一大堆事,明天還是早點回國,呂貝隆,咱們可以明年薰衣草開花的時候再去。”  ……  房子裏有一架鋼琴,好久沒彈了。海麵上升起一輪圓月,趙研說想聽那首《月光》,顏城脫掉外套,坐在琴凳上開始彈。  在起伏的海潮聲的背景音中,從顏城的手指下流淌出來的樂曲,讓人沉醉。  那年元旦,t大會展中心演播廳,他站在人群最後麵看著顏城在舞台上彈琴,就是這曲貝多芬的《月光》。時光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那個時候誰又能想到,十年後的現在,顏城的這首曲子,隻為他彈。  一曲結束,趙研伸手摟上顏城的脖子,看著他惹人沉醉的眼睛說:“很久以前,那個時候你還不認識我,我做過一個夢,夢到你在無邊無際的紫色薰衣草裏,穿著白色的毛衣藍色牛仔褲,讓我嫁給你,還說你比薰衣草的花帥……”  話沒說完,正說著,顏城用力堵上了那個不斷開合吐氣如蘭,惹他心癢難耐的嘴唇。  話沒說完,正說著,顏城用力堵上了那個不斷開合吐氣如蘭,惹他心癢難耐的嘴唇。  趙研一個腿軟,不小心把一邊的玻璃酒杯掃到地上,酒杯在地上碎開了花。  這個酒杯之前是被放在餐桌上的,那時裏麵還盛著雞尾酒,是兩人晚餐外賣點的雞尾酒,酒液的顏色很鮮豔,自上而下從橘黃逐漸變為鮮紅,就像日出時天空的顏色。  顏城說,這種雞尾酒叫龍舌蘭日出。  寓意在荒涼到極點的墨西哥平原上,正升起鮮紅的太陽,陽光把墨西哥平原照耀得一片燦爛。  因為兩人之前說到了讓顏城感覺像失落了一個世紀的墨西哥平原上的日落。  日落之後總會迎來日出。  顏城輕輕鬆鬆將人抱起,走向臥室,風景旖.旎……  外麵,黑暗中波濤洶湧的海麵上空,那一輪圓月被飛速聚攏的烏雲遮住,烏雲越聚越多,沒多久,下起了雨。  雨滴打在臥室的玻璃窗上,窗前沒有彼岸花,窗外有幾棵棕櫚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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