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龍蟠,由正殿蜿蜒一條回廊,便是帝盛宮寢殿。


    顧孟禎一心擔憂,毫不猶豫便允準方之玄,躺在龍床上接受診治。


    半個時辰過去,方之玄依舊昏迷未醒。


    安鬆親自為其施針,一眾太醫跪於龍床一側,隨時待命。


    施針完畢,太醫們一同研想救治方法,勞心費力,終於穩住了方之玄的心脈,總算撿回一條命。


    莊嫻蕙憂心如焚,不忘做戲,泣不成聲,哭累了便抽噎一會兒。


    顧孟禎等得焦躁,心裏時而愧疚自責,時而謾罵馮憶荷詭計多端。


    隻見安鬆前來稟報,顧孟禎等不及先問了一句:“情況如何?”


    安鬆輕舒一口氣,欣慰一笑。


    “回稟皇上,莊伯爺洪福無量,貴體已然無憂!”


    聞聽喜訊,莊嫻蕙憂思一落,反而心緒泉湧,觸目慟情、向隅而泣。


    顧孟禎亦是笑眸含淚,悲喜交加,情淒意切。


    “太好了,太好了……”


    說著,望了賢弟一眼,轉而又是憂慮。


    “既已無礙,莊愛卿怎麽還在昏睡?”


    安鬆春風拂麵,盎然一笑,敬言解釋。


    “這是藥物所致。”


    “皇上隻管前去,輕輕拍醒伯爺就行。”


    顧孟禎落意幾分平靜,龍眸望著賢弟,還餘絲絲心疼。


    “無事就好,不要叫醒他。”


    “此一行,必定累著了,讓他多睡一會兒吧。”


    安鬆恭順一禮。


    “皇上思慮周全,微臣遵旨。”


    “伯爺後續進補休養,微臣還需與眾位大人一起,商量用藥。”


    想著討論聲音,難免嘈雜,顧孟禎輕聲吩咐。


    “別吵著他,你們全數轉去西偏殿。”


    安鬆伏身一應。


    “是。”


    一眾太醫,全部退去。


    隨後,密樞相杜菡萍求見而來。


    “皇上吩咐微臣,盯著尹司台的動向,經過數日,已有結果。”


    “有祁盟主周旋,尹司台奈何不得宸王殿下,構陷之罪,最終未能成立……”


    話還沒說完,便被顧孟禎噓聲叫停。


    “別吵著莊愛卿睡覺,隨朕前去正殿說話。”


    想著男女有別,杜菡萍沒有抬頭,微微轉身回避。


    “不知伯爺在此歇息,微臣冒失了。”


    顧孟禎微微一笑,拂袖示意。


    “無礙,走吧。”


    杜菡萍福身一應。


    “是。”


    顧孟禎回身一笑,柔聲囑咐。


    “蕙兒,你留下陪著父親。”


    說罷,示意一眾宮人。


    “都退了吧,不必應聲,切記腳步低淺、莫動聲響。”


    很快,所有人退出寢殿,最後,隻剩父女二人。莊嫻蕙輕步走向龍床,坐於父親身邊。


    這時,方之玄迷迷糊糊之間,有了一點夢囈。


    “長姐……救我……”


    “溪兒……舅舅護你……”


    莊嫻蕙淚容一轉愕怕,連忙輕輕拍醒他。


    “父親,父親醒醒。”


    拍了好一會兒,方之玄才清醒過來,緩緩睜開雙眼。


    見是女兒,他輕喚了一聲。


    “蕙兒……”


    “我還活著?”


    莊嫻蕙點了點頭,驚恐未消。


    “是,父親一切無礙。”


    “孩兒本想讓父親多多休息,奈何父親方才囈語,提到了姑母和表姐……”


    聽至此處,方之玄一陣驚慌,起了半身,急忙環顧四下。


    “啊?”


    莊嫻蕙及時安撫,扶著父親躺了回去。


    “父親勿憂。”


    “幸好他們都走了,不然,恐有滅頂之災。”


    “父親緩神片刻,等皇上回來,再行裝睡吧。”


    方之玄神色卸重,鬆了一口氣。


    “嗯,好。”


    “我夢到方府大火,我和溪兒陷落其中,長姐正在設法施救,因此,念有囈語。”


    莊嫻蕙整理錦被,為父親蓋好,細聲寬慰。


    “夢境虛幻,不通現實,父親不必愁苦。”


    “請父親放心,皇上疑心盡消,已然重責馮憶荷。”


    方之玄言辭之間,還有幾分虛弱。


    “你們兄妹,從小便學醫理,假以捉弄為名,實則暗有謀事。”


    “辛苦你,計算精細,保住了我的性命。”


    莊嫻蕙低眸一意愧疚憂然。


    “捉弄之事,並非全是謀計,也有孩兒兄妹貪玩的緣故。”


    “孩兒醫理,學得不如表姐,唯恐掌握不好時間,害父親一去無回……”


    話至此處,她又是哀斷悲痛,嗚咽無語。


    方之玄輕撫她的鬢發,慈然而笑。


    “蕙兒乖,何必引咎自責?你學得很好。”


    “縱然不能像溪兒那樣治病救傷,卻也足以保全家人了。”


    “為父,深謝你的救命之恩。”


    父親平時,多有嚴厲,甚少這樣溫情,莊嫻蕙心甜一笑,撒嬌起來。


    “父親言重了,孩兒愧不敢當。”


    敘話之際,隻聽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不必多言,父女皆知,這是顧孟禎回來了。


    相視一眼,互相會意,方之玄合上雙眼,開始裝睡。


    莊嫻蕙取出一條幹淨的絲絹,作勢輕拭父親的額頭,其實一分虛汗也無。


    靠近寢殿,顧孟禎輕了腳步,獨身走了進來,關心詢問。


    “賢弟還在昏睡?”


    沒等莊嫻蕙回答,方之玄便開始假裝夢囈。


    “顧兄……我不怕流放……”


    “你不必為我奔走求情,保重自身要緊……”


    聞聽此話,顧孟禎悲意澎湃,揪心隱隱作痛。


    “賢弟……”


    莊嫻蕙見狀,配合起來。


    “父親從剛剛開始,便一直囈語,時不時地,還會直冒虛汗。”


    “臣侄聽著,父親仿佛夢見了早年之事?”


    顧孟禎沉重點頭,感慨萬千。


    “確是早年之事。”


    “當年,莊族蒙冤,朕未滿二十,還不能參加州牧台的會試。不論朝堂,還是府宅,皆是人微言輕,根本救不了賢弟。”


    “他非但不怪朕,還執意說,不急入仕、無需求情,顧兄保重自身要緊。”


    “這可不是無知無畏之語,而是大智大勇之舉。”


    “律令有言,以防流放的勞役聯合作亂,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打亂交換、重新組合。一開始,或有家人陪伴勞苦,慢慢地,便隻剩下孤身一人。分離之後,除非恩旨赦免,不然,若再收到有關家人的消息,便隻是一小塊做工粗糙的牌位了。”


    “朕入仕以後,請示先皇,找到了當時負責看守賢弟的人,特準傳信。這麽多年,我們都沒有斷了聯絡,朕最清楚他的樂天知命、逍遙自在。”


    “即便勞心勞力,賢弟依舊甘心如芥,每換一隊勞役,都能遍交好友。在朕心中,你們的父親,堪稱天下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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