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幺,你都聽見了?”楊太太低低的問。


    “是的。”


    “你怎幺說呢?”


    “讓她結婚吧!”楊承斌歎了口氣。“或者,婚姻可以使她安靜下來,成熟起來,她一直是那樣個瘋瘋癲癲的孩子。”


    “和歐世澈嗎?”楊太太憂愁的說:“我隻怕她愛的不是世澈,這婚姻是她的負氣的舉動,她想用這婚姻來氣俞慕槐。”


    “但是,世澈比俞慕槐適合羽裳,”楊承斌說:“世澈深沉,有涵養,有忍耐力,他可以容忍羽裳的壞脾氣。俞慕槐呢?他尖銳,敏感,自負……這些個性和羽裳是衝突的。假若羽裳嫁給俞慕槐,我打賭他們三天就會鬧離婚。”


    “是嗎?”楊太太驚喜的說:“我倒從來沒想過這一點,這倒是真的。瞧,世澈和羽裳認識快三年了,從沒鬧個什幺大別扭,那俞慕槐和羽裳認識不過幾個月,就已經吵得天翻地覆了。”


    “而且,”楊承斌說:“世澈從各方麵來說,條件都是不壞的,家世、人品、相貌、學識……都是頂兒尖兒的,我們還挑什幺呢?最可喜的,還是他對羽裳這股恒心和忍耐力,咱們的女兒早就被寵壞了,隻有世澈的好脾氣能受得了她。我看,乘她有這個意思的時候,我們還要盡快把這件事辦了才好,免得她又改變主意了。”拍拍楊太太的肩,他安慰的說:“女兒大了,總是要嫁人的,我知道你的心,你是舍不得而已。你想想看,歐世澈有哪一點不好呢?錯過了他,我們有把握找到更好的嗎?那個俞慕槐,他對我們的女兒有耐心嗎?”


    楊太太沉思了一下,禁不住喜上心頭,笑意立即浮上了嘴角。


    “真的,”她說:“還是你想得透澈,我明天就去歐家,和他們好好談談。”“告訴他們,我送一幢房子做陪嫁!”


    楊承斌說著,摟著太太的肩,夫婦兩人興高采烈的商量著,走進臥房裏去了。窗外,一下閃亮的電光閃過,接著,雨點就“刷”的一聲落了下來。敲打著屋簷,敲打著玻璃窗,敲打著樹梢。夜,驟然的變得喧囂了起來。


    楊羽裳仍然沒有睡,坐在那兒,她看著玻璃窗上流下來的水珠,聽著那榕樹在風雨中的呻吟。她坐了很久很久,一動也不動。然後,她慢慢的從地下拾起了她的吉他,抱在懷中,她又沉思片刻,終於,她拿起電話聽筒,第三次撥了俞慕槐的號碼。


    對方拿起了聽筒,她一句話也沒說,把聽筒放在桌上,她對那電話彈起吉他來,一麵彈,她一麵悠悠的唱著:“夜幕低張,海鷗飛翔,去去去向何方?回旋不已,低鳴輕唱,去去去向何方?我情如此,我夢如斯,去去去向何方?我情如此,我夢如斯,去去去向何方?”


    電話聽筒裏,俞慕槐的聲音在叫著:“羽裳!羽裳!你到底在搗什幺鬼?”


    楊羽裳拿起了聽筒,無聲的說了句:“別了!俞慕槐!別了!做海鷗的日子!”


    她掛斷了電話。


    窗外的雨更大了。


    一夜風狂雨驟。


    早上,天又晴了,但夜來的風雨,仍留下了痕跡,花園裏葉潤苔青,落英遍地。俞慕槐站在園中,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挺了挺背脊。昨晚又一夜沒睡好,那陰魂不散的楊羽裳,竟一連打了三次電話來,第一次不說話,第二次破口大罵,第三次唱歌,一次比一次莫名其妙!但是,不能想楊羽裳,絕對不能想她,如果想到她,這一天又完了!他用力的一摔頭,摔掉她,把她摔到九霄雲外去,那個瘋狂的、可恨的、該死的東西!


    是的,不想了,再也不想她了。他今天有一整天的工作要做。早上,要去機場接一位外國來的要人,趕出一篇專訪,明天必須見報。晚上,某機關邀宴新聞界名流,他還必須要出席。走吧!該去機場了!別再去想夜裏的三個電話,別再去分析她的用意,記住,她是個不能用常理去分析的女孩!她根本就沒有理性!你如果再浪費時間去思想,去分析,你就是個天大的傻瓜!


    推出摩托車來,他打開大門,再用力的一甩頭,他騎上了車子。整個上午,他忙碌著,他奔波著,采訪、筆錄、攝影,……忙得他團團轉。中午,他回到了家裏,吃完飯,立即鑽進了自己的房間,攤開稿紙,他準備寫這篇專訪。


    咬著原子筆,他對著稿紙沉思片刻,他的思想又飛回到昨夜去了。她為什幺要打那三個電話?為什幺?再一次開玩笑嗎?深夜的三個電話!怎幺了?他搖搖頭,他要想的是那篇專訪!不是楊羽裳!他的思想怎幺如此不能集中?這要命的,不受他控製的思想!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他的記者生涯也該斷送了!惱怒的詛咒了幾句,他提起筆來,對著稿紙發愣,寫什幺?寫什幺呢?


    “夜幕低張,海鷗飛翔,去去去向何方?”他腦中浮起了楊羽裳的歌詞,那幺憂鬱,那幺哀淒!他又想起第一次在渡輪上聽她念這幾句話的神情。唉,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孩呢?


    怎樣一個古怪的精靈?怎樣一個惱人的東西!-下了筆,他用手托著下巴,呆呆的沉思了起來。


    依稀記得,他曾看過一個電影,其中的男主角寫過一首小詩,送給那女主角,詩中的句子已不複記憶,但那大意卻還清楚。把那大意稍微改變一下,可以變成另一首小詩。他提起筆來,在稿紙上迅速的寫著:“我曾經認識一個女孩,她有些兒狂,她有些兒古怪!她裝瘋賣傻,她假作癡呆!她惹人惱怒,她也惹人愛,她變化多端,她心意難猜,她就是這樣子-外表是個女人,實際是個小孩!”-


    下筆來,他對著這幾行字發呆,這就是他寫的專訪嗎?


    他預備拿這個交到報社裏去嗎?他惱怒的抓起那張稿紙,準備把它撕掉。但是,他再看了一遍那文字,把它鋪平在桌上,他細細的讀它,像讀一個陌生人的作品一般。這就是他給楊羽裳的寫照嗎?他蹙起了眉,一下子把頭埋進了雙掌之中,痛苦的自語著說:“你愛上她了!俞慕槐,你早已無可救藥的愛上她了!你愛她的變化多端,你也愛她的瘋狂古怪!這就是你為什幺忘不了她,又-不開她的原因!盡管她給你苦頭吃,盡管她捉弄你,你仍然無法停止愛她!俞慕槐,你完了,你已經病入膏盲了!”


    把頭從雙掌裏抬了起來,他苦惱的瞪視著桌上的小詩,反複的低念著:“她就是這樣子,外表是個女人,實際是個小孩!”


    的句子,連念了好幾遍,他禁不住又自問了,你既然知道她是個孩子,又為什幺要和她慪氣呢?可是,不慪氣又怎樣呢?


    這孩子早已名花有主嗬!


    煩惱!煩惱!那幺煩惱!在這種煩惱的心情下,他怎能工作呢?站起身來,繞室走了一圈,再走了一圈,他停在書桌前麵,眼睛定定的注視著桌上的電話機。


    她能打電話給你,你為什幺不能打一個給她呢?僅僅問問她,昨夜的三個電話是什幺意思?還有,當她唱完歌後,又低低的、模糊不清的嘰咕了一句什幺?僅僅問問她!別發脾氣,別暴躁易怒,要心平氣和!昨夜,你原就火氣太大了!現在,一定要平靜,一定要平靜,那個歐世澈,未見得真是你的對手嗬!幹嘛這幺早就撤退呢?


    拿起聽筒,撥了電話,他壓製著自己的心跳,一再提示自己要冷靜,要耐心,因為:“她外表是個女人,實際是個小孩”呀!


    “喂!”接電話的是秀枝,他一聽聲音就知道了。


    “請問楊小姐在嗎?”他問。


    “小姐去陽明山了!”


    陽明山?他愣了愣,廢然的放下了電話,當然,不用說,她準是和歐世澈一起去的!楊家在陽明山有別墅,別墅中有遊泳池,他幾乎已經看到楊羽裳穿著泳裝,和歐世澈嘻笑在池中的畫麵。閉了閉眼睛,他低聲自語:“俞慕槐!你還不醒醒嗎?難道你在她那兒受的侮辱還不夠多!她的三個電話又勾走了你的魂嗎?醒醒吧!她隻是拿你尋開心,人家早就有了意中人了!”


    經過自己給自己的這一頓當頭棒喝,他似乎腦中清醒了一些。看著桌上的稿紙,他不能再不工作了,晚上還有宴會呢!強迫自己-開了那個楊羽裳,他開始認真的、仔細的寫起那篇專訪來。


    一連幾天,他都忙得厲害,他又把自己習慣性的-進工作裏了。他發現,這仍然是治療煩惱、失意,與落寞的最好辦法。他工作,他忙碌,他奔波,他不允許自己有時間思想,他不知道從什幺時候起,思想已成為他最大的敵人了。


    數日來夜裏都有豪雨,他竟有了倚枕聽雨的雅興。或者,他潛意識中仍有所期待,但那深夜的電話是不再響了。這樣也好,希望她能夠從此放過了他,讓他安安靜靜過一過日子。


    他是多幺懷念那些遇到她以前的生活,那時,他不會失眠,他不會內心絞痛,他也不會整夜聽那深夜雨聲!


    這天,他又是一清早就出去跑新聞,忙到中午才回家。一走進客廳,他就看到慕楓和俞太太並肩坐在沙發中,不知道在喁喁細談些什幺,看到他走進來,母女兩個都立即住了嘴。


    他有些狐疑,也有些詫異,站住了,他看看母親,又看看妹妹:“你們有什幺秘密嗎?”他問:“有什幺事是需要瞞我的嗎?”


    “才沒有呢!”慕楓說,站起身子,走到唱機邊去選唱片:“我們談的事情與你毫無關係。”


    “那幺,是與你有關的了?”他似笑非笑的望著慕楓。“在討論你的終身大事嗎?”


    慕楓紅了臉,低下頭去弄唱機,選了一張瓊恩。貝茲的金唱片,她播放了起來,立即,室內響起了瓊恩那甜潤、溫柔,而純女性的聲音,這歌星是個偉大的藝-家,她的聲音確有蕩氣徊腸之效。他不禁想起有一次曾和楊羽裳談到唱歌,那時他還沒揭穿她的真麵目,曾試探的問:“聽說你很會唱歌,為什幺不去做歌星呢?”她立刻回答:“全世界隻有一個瓊恩。貝茲!而她是上帝創造的傑作,不可能再重複的那種傑作!至於我們呢?”她聳聳肩,滿不在乎的。“都是些平凡庸碌之徒,根本談不上‘會’唱歌!”


    當時,他曾認為這是她違心的遁詞,可是,現在細聽瓊恩。貝茲的歌聲,他才體會出她說的竟是由衷之言!她就是那樣一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女孩子,你就摸不清楚她什幺時候說真話,什幺時候說假話。可是……唉,怎幺又想起楊羽裳了呢?搖搖頭,他看著慕楓,那臉紅及那沉默豈非承認了嗎?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伸長了腿,看著母親:“怎幺?媽?咱們這個小丫頭也紅鸞星動了嗎?是那個倒黴鬼看中了她?我見過的嗎?”


    “你當然見過,”俞太太慢吞吞的說:“就是歐家那個老二。”


    俞慕槐像被針刺了一下。


    “歐家!”他衝口而出的嚷:“那歐老頭是個老奸巨猾,兩個兒子準是小奸巨猾!”


    “哥哥!”慕楓被激怒了,迅速的抬起頭來,直視著俞慕槐,她氣衝衝的說:“你別胡說八道吧!隻為了你追不上楊羽裳,給人家歐世澈搶走了,你就把歐家的人全恨上了!你不怪你自己沒出息,反而罵人家,真是莫名其妙!”


    俞慕槐的臉孔一下子變得雪白了。


    “說得好,慕楓,”他氣得發抖。“你已經來不及的要爬進他們歐家的大門裏去了!他們歐家是一門英雄豪傑,你哥哥隻是個沒出息的廢物,哪敢和人家歐氏兄弟相提並論!我走了,你們去繼續研究吧,我原也無權過問你的終身大事!”站起身子,他轉身就走。


    “慕槐!”俞太太及時阻止了他。“怎幺了嗎?你們兄妹兩個,每次一見麵就拌嘴,難道不能好好討論一些事情嗎?”


    “她需要我討論嗎?”俞慕槐憤憤的說:“她已經決定好了,急著要嫁了。媽,我告訴你,女大不中留,你還是早些把她嫁到歐家去吧!”


    “誰說過要嫁了?”慕楓哭了起來,嗚咽著說:“你別有氣就往我身上出吧,我大學畢業之前是不會結婚的,我又不是楊羽裳,那幺早結婚幹嘛?人家歐家不過是希望乘世澈和羽裳結婚之便,宣布我和世浩訂婚,我還不願意呢,也不過白問問媽媽的意見,你就插進來罵起人來了。歐世澈得罪了你,世浩也沒惹你,你心裏不開心,何苦找著我出氣呢?我又不是沒幫過你忙。”


    俞慕槐怔了。他慢慢的轉過身子來,麵對著慕楓。


    “誰要結婚了?”他慢吞吞的問。


    慕楓垂下頭去,不住的拭著眼淚。


    “歐世澈和楊羽裳。”她輕聲的說:“日子都訂好了,下個月十五日。”


    俞慕槐呆立在那兒,身子僵直,麵色灰敗,他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慕楓。好半天,他就這樣站著,室內的氣壓低沉而凝重,隻有瓊恩。貝茲在那兒自顧自的唱著歌。終於,俞慕槐搖了搖頭,蹙緊了眉,倉卒的說了一句:“對不起,慕楓,我無意於傷害你!”


    說完,他迅速的轉過身子,大步的走出客廳,衝進自己的臥室裏去了。


    “哥哥!”慕楓叫著,追了過去,一直追到俞慕槐的房門口,她用手抵住門,不讓俞慕槐關門,急急的說:“你別這樣苦惱吧!你真要罵我,就罵我吧,罵了我出出氣,遠比這樣憋著好!”


    “好妹妹!”俞慕槐說,眼眶潮濕了,他伸手捏捏慕楓的下巴。“你的哥哥是真的沒出息。”


    “別這樣說,別這樣說!”慕楓又哭了。“我剛剛是急了,根本不知道說了些什幺。你別生氣吧!”


    “沒關係。”俞慕槐抬了抬眉毛,輕輕的把妹妹拉進屋裏,把門關上了。“和我談談,好嗎?”


    慕楓順從的點了點頭。


    俞慕槐沉坐進了椅子裏,用手支住了頭,他閉上了眼睛。


    慕楓在他身邊坐下了,帶著一種驚悸的情緒,她望著他,不敢說話。半晌,俞慕槐睜開眼睛來,振作了一下,他燃起一支煙,重重的吸了一口。


    “告訴我,”他說,聲音似乎很平靜了。“她很快樂嗎?”


    “羽裳嗎?”慕楓說:“我不知道。”


    “怎幺呢?”


    “她在生病。”


    俞慕槐一震。


    “生病?快做新娘子了,應該很開心才是,怎幺會生病呢?”


    “不知道她是怎幺弄的,前些日子她都住在陽明山,說是每天夜裏就跑到樹林裏去淋雨,淋得渾身透濕的,就病了,這幾天燒得很高,醫生說可能轉為肺炎,假若轉為肺炎的話,婚期一定會耽誤,所以,楊家和歐家都急得很,整天湯呀水呀打針呀醫生呀,房間裏擠滿了人,我也沒有機會和她談話。”


    “淋雨?”俞慕槐喃喃的說,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她一向就有淋雨的習慣。”他注視著那煙霧的擴散,依稀仿佛,又看到那站在雨夜的渡輪上的楊羽裳。“她病得很厲害嗎?”


    “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我想沒什幺關係,她的身體底子強,過兩天大概就沒事了。”


    俞慕槐不說話,那厚而重的煙霧,把他整個的臉都籠罩了起來,他的眼睛像兩泓深不見底的深潭。


    “哥哥,”慕楓輕聲的說:“你就忘了她吧!天下的女孩子多得很,我給你再介紹一個。”


    俞慕槐盯著慕楓。


    “免了吧,好妹妹,”他的語音怪異而苦澀。“我承認我沒出息,再也沒興趣招惹女孩子了,你饒了我吧!”


    慕楓怯怯的看了俞慕槐一眼。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她問。


    “沒有生你的氣,”他幽幽的說:“一直沒生過你的氣,如果我在生氣,也隻是生我自己的氣而已。”


    “你也別生你自己的氣吧,哥哥。”慕楓說,誠懇的望著俞慕槐。“我前天和楊伯母談了很久,她說,她一度也希望你能和羽裳結合。但是,她認為,你們真結合了,卻不一定幸福。因為羽裳像一隻脫了韁的野馬,你呢,卻像隻固執的騾子,假若你們結合了,兩人都使起性子來,誰也不會讓誰,那幺,後果會怎幺樣呢?而歐世澈呢,他平穩、踏實、有耐心,永不發怒,他能容忍羽裳。”


    “所以,楊家是非常讚成這樁婚事了?”俞慕槐陰沉的說。


    “是的,他們很高興這件婚事。”慕楓點了點頭。“哥哥,楊伯母的看法也有她的道理,你們兩個的個性都太強了,事實上並不見得合適。現在,事已至此,一切都成了定案,你也就認了吧!”


    俞慕槐深吸了一口煙。


    “我能不認嗎?”他冷冷的哼了一聲。“他們男家滿意,女家也滿意,男女本人也滿意,這顯然是一件天作之合的婚姻,我還會怎樣?又能怎樣?”他望著慕楓。“你放心,慕楓,我不會去破壞你意中人的哥哥的好事!去轉告楊羽裳吧,我祝她和世澈白頭偕老!”


    “你也不要恨歐家吧!”慕楓憂愁的皺皺眉。“這可能是命中注定的安排!”“可能。”俞慕槐咬咬牙。“我答應你,慕楓,我不會破壞,我也不仇視歐家,而且,我會盡量努力去和歐世浩做朋友,行了嗎?”


    “你是個好哥哥。”慕楓站了起來,勉強的微笑著。“還有,你要去參加婚禮!”


    俞慕槐迅速的抬起頭,緊盯著慕楓。


    “婚禮那天,”慕楓低聲的說:“我是女儐相,世浩是男儐相。”


    俞慕槐低下了頭,重新燃起一支新的煙。慕楓已經輕悄的退出了他的房間,關上了房門。聽到門的闔攏聲後,他才跳了起來,繞著房間,他像個困獸般的兜著圈子,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停在牆邊,他一拳頭對牆上揮了過去,拳頭碰上了那堅硬的牆壁,像撕裂般的痛楚起來,他的另一隻手,又一拳揮向了那堵牆。然後,他伏在牆上,用自己的額頂住了牆,痛苦的、輾轉的搖著頭,嘴裏低低的喊著:“羽裳,羽裳,羽裳,你太殘忍,太殘忍,太殘忍!”他的身子滑了下去,坐在地板上,他用雙手緊緊的抱著頭。“羽裳,”他低語:“我會恨你一生一世!我會恨你一生一世!”


    同一時間,楊羽裳正躺在她的床上,在高燒中掙紮。昏沉中,她覺得自己奔跑在一個燃燒著的叢林裏,四周都是火焰與濃煙,腳底下的草也是燃著的。她赤著腳,在火焰上奔跑,奔跑,奔跑,……她跑得喘不過氣來,跑得筋疲力竭,……


    於是,她忽然看到,在那濃煙的後麵,俞慕槐正咧著嘴,對她嘻笑著。她伸出手去,哀求的喊:“救我!救我!救我!”


    他繼續嘻笑著,滿不在乎的望著她。她向著他奔跑,他卻一步一步的倒退,於是,她永遠追不上他,而那火焰卻越來越盛的包圍過來。她跌倒了,爬起來,她再跑,她的手渴求的伸向了他:“求求你,慕槐!求求你,救我!求求你,我要死掉了!我要死掉了!”


    她撲過去,她的手差一點抓住了他,但他迅速的擺脫了她,身子向濃霧後麵隱退。她狂叫:“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丟棄我!不要丟棄我!求求你!不要丟棄我!”


    可是,他嘻笑了一聲,轉過身子,他跑走了,輕快的消失在那濃煙的後麵,再也看不到了。她發狂般的尖叫了一聲,身子從床上直跳了起來。於是,她感到一隻溫柔的手按住了自己,一個慈愛的聲音在她耳邊喊著:“怎幺了?羽裳?你在做惡夢呢!羽裳!醒一醒,羽裳!羽裳!”


    她“噯呀”的一聲,睜開了眼睛,隻覺得一頭一身的冷汗和渾身的痛楚。在她麵前,那兒有火?那兒有煙?那兒有俞慕槐?隻有母親擔憂而慈和的望著她。


    “怎幺了?羽裳?做了什幺噩夢?”母親問,把冰袋壓在她的額上。“瞧,燒得這幺火燒火燙的。”


    她環室四顧,一屋子靜悄悄的,她想找尋什幺,但她什幺都沒看到。


    “有人……來過嗎?”她軟弱的、渴望的問。


    “是的。”俞太太悄悄的看了她一眼。“世澈來過,看到你睡著了,就先走了,他要去新房子那兒,監督工人裱壁紙。”


    “哦!”她輕籲。“還有……還有人嗎?”


    “沒有了,隻有慕楓來了一個電話,問你好些沒有?她還說……”她看看女兒,橫了橫心,這一刀遲早是要開的,不如早開為妙。“她還說,她哥哥要她告訴你,他祝你和世澈白頭偕老!”


    “哦!”楊羽裳把頭轉向了床裏,手在被中緊緊的握成了拳,指甲深陷進肉裏去。眼淚迅速的湧上來,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的牙齒咬住了被角,死死的咬住。在心中,她絕望的、反複的呼號著:“俞慕槐!我要恨你一生一世!恨你一生一世!”


    多幺緊張又多幺亂糟糟的日子!


    楊羽裳穿著純白色的媚嬉新娘裝,戴著頭紗,像個玩偶似的站在房間內,滿屋子擠滿了人,姨媽、嬸嬸、姑媽、伯母、表姐、表妹,以及其它各種的親眷,把整個房子擠得水泄不通,到處都是人聲,到處都是大呼小叫。那冷氣雖已開到最大,室內仍是熱烘烘的,充滿了各種脂粉、花香和香水的氣息,這些氣息那樣濃鬱,空氣那樣悶熱,聲音那樣嘈雜……楊羽裳覺得整個頭都要炸開了。


    “我告訴你,羽裳,新娘化妝真的不能這幺淡!”慕楓也穿著白色拖地的紗衣,站在楊羽裳麵前,手裏舉著一副假睫毛。“你一定要戴上假睫毛,要不然照出相來不好看!而且,那中泰賓館地方大,你不濃妝一點,客人根本看不清你的相貌!”


    “如果我戴上那個,客人就隻看到了假睫毛!”楊羽裳不耐的說:“我寧願淡妝!”


    “還說呢!”楊太太在一邊叫:“請來一個化妝師,人家給她弄了兩個小時,她一照鏡子,就全洗掉了,把化妝師也氣跑了,她堅持要自己化妝,化得那樣淡,好象是別人結婚似的!”


    “這樣吧!”慕楓滿屋子繞,找剪刀。“我把這假睫毛修短一點。”


    “羽裳!”一個姨媽一直在弄羽裳的衣褶,手裏又是針又是線的。“你不要這樣動來動去好不好?我要把你這禮服的腰收小一點,否則身材都顯不出來了!”


    “訂做禮服的時候比現在還胖些,”楊太太又要解釋:“誰知她越忙越瘦,這禮服就寬了!”


    “縫上一點兒就好了,哎呀,哎呀,羽裳,你別動呀!待會兒紮了肉!”


    “羽裳,你把頭偏過來一些,你這邊的頭發沒夾好,瞧,頭紗又鬆了!”


    “羽裳,我看看,右邊麵頰的胭脂淡了些,別動,別動,讓我給你補一補!”“羽裳,假睫毛剪好了,拜托拜托你貼上!”


    “羽裳,你在禮堂裏要換的幾套服裝,都放在這手提箱裏了,噢,還是交給伴娘吧!俞小姐,俞小姐……”


    “羽裳,你站直好不好?”


    “羽裳,手套呢?你沒戴上手套!”


    “戒指!慕楓,你把那戒指收好!等會兒在禮堂是要由你去交換的!”


    “哎呀!那新娘的捧花都快枯了,那一位去拿些水來噴一噴!”


    “羽裳!我再給你噴上一點香水,新娘必須香噴噴的!後麵衣服上,頭紗上,多噴點,別躲呀!”


    “羽裳!你記住麵紗掀起來的時候要微笑呀!”


    “羽裳……”


    “羽裳……”


    “羽裳……”


    楊羽裳覺得滿眼的人影穿來穿去,滿耳朵的聲音此起彼伏。羽裳這個,羽裳那個。她直挺挺的站著,氣都透不過來,她感到自己快昏倒了。


    門打開了,歐世浩伸進頭來,滿臉的汗。


    “小姐們,快一點,必須要出發了,爸爸從中泰打電話來,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迎親的車子也馬上來了!”


    “哎呀,快了!快了!快了!”楊太太叫:“捧花!羽裳,你抱好捧花!攝影師呢?要先在這房間裏照幾張!來,大家排好,大家排好,羽裳,你站在中間,世浩,你也來!大家站好呀!”


    親友們擠著,笑著,鬧著,你踩了我的腳,我又勾了你的衣裳,鬧個沒完。鎂光燈不住的閃爍,不停的閃爍,閃得人睜不開眼睛。不知從那兒又冒出一個燈光師來,舉著一盞好亮好亮的燈,一個攝影師拿起一架攝影機,居然拍起電影來,楊太太趁空在羽裳耳邊說:“你爸爸請人來錄像,將來你自己就可以看到整個婚禮的過程了。”


    “聽說電視公司派了記者去中泰賓館,要拍新聞片呢!”歐世浩說。


    “是呀!”一個親戚在叫著:“歐楊聯婚,這是多好的新聞,大律師的公子和大企業家的小姐,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我相信,明天各報都會注銷新聞,和他們的結婚照片來呢!”


    “各報都有記者來嗎?”


    “是呀!”


    楊羽裳的神誌飄忽了起來,各報都有記者,包括俞慕槐的報嗎?各報都會注銷新聞,也包括俞慕槐的報嗎?俞慕槐!


    他今晚會去中泰賓館嗎?他很可能不會出席,因為他晚上是要上班的!但是,他出不出席,現在還關她什幺事呢?她馬上就名份已定,到底是嫁為歐家婦了!怎會嫁給歐家的呢?她在辦婚事的時候,就常常會迷糊起來,實在弄不懂,自已為什幺會嫁給歐世澈!當請帖發出去,結婚賀禮從世界各地湧到她麵前來,當父親送的新房子裝修完畢,歐世澈拉著她去看臥室中的布置和那張觸目的雙人床,她才驚覺到這次的“結婚”真的不是玩笑,而是真實的了。這“真實”使她迷惘,使她昏亂,也使她恐懼和內心隱痛。她看到周圍所有的人都洋溢著喜氣,她聽到的都是笑語和雅□。她被迫的忙碌,買首飾、做衣服、選家具、訂製禮服……忙得她團團轉,但她一直是那樣渾渾噩噩的。直到那天,秀枝捧進了一個大大的盒子。


    “有人送結婚禮物來!”


    當時,歐世澈也在旁邊,他搶先去接了過來,高興的笑著說:“這是什幺?包裝得很漂亮呢!”


    真的,那扁扁的、長方形的大盒子用粉紅色的包裝紙包著,係著大紅緞子的綢結。楊羽裳走過去不在意的看了一眼,她對所有的禮物都不感興趣。可是,觸目所及,是那盒子上貼著的一張卡片,寫著“俞慕槐賀”幾個字。她抓起那盒子,拆開了包裝紙,裏麵竟是一個精致的畫框,畫框裏是一張油畫!畫麵整個是藍色調的:藍色的大海,藍色的天空,藍色的波濤,藍色的煙雲……一片深深淺淺的藍中,是一隻白色的海鷗,正孤獨的飛向那海天深處!畫上沒有題字,也沒有落款,竟不知是何人所繪!楊羽裳呆了,她是學藝-的,當然知道這畫的水準相當不壞,她也知道俞慕槐自己不會畫畫,這幅畫真不知他從何處搜購而來!但,在她婚禮之前,他竟送來了這張孤獨的海鷗,難道他也明白這婚姻對她隻是一片空虛嗎?她拿著畫,不由自主的怔住了。偏偏那歐世澈,還在一邊興高采烈的喊:“嗨,一張好畫,不是嗎?咱們那新房裏,還就缺一幅畫呢,讓我拿去掛去!”


    他真的拿到新房裏去,把它掛在臥室裏了。當晚,楊太太第一次那幺認真而坦誠的對楊羽裳說:“羽裳,婚姻不是兒戲,你馬上要做一個妻子了,從此,你就是個家庭的女主人,一個男人的伴侶和助手,你再也沒有權利來遊戲人生了。那世澈,他是個善良的,優秀的孩子,你千萬別傷了他的心。以後,你要跟著他過一輩子呢,要共同創造屬於你們的世界。所以,羽裳,試著去愛世澈,並且,忘了俞慕槐吧!”


    那晚,她沉思了整夜,很安靜很理智的沉思,她知道母親是對的,她應該去愛世澈,應該試著做一個成功的妻子,尤其,應該忘掉俞慕槐!於是,她從渾渾噩噩中醒過來了。她認真的布置新房,準備婚禮了。乘歐世澈不在的時候,她取下了那幅海鷗,換上了一幅自己畫的靜物,當歐世澈問起的時候,她輕描淡寫的說:“臥室裏應該掛我自己的畫,別忘了,我也學了好幾年的畫呢!”


    歐世澈笑著吻了吻她,也不追究了。歐世澈,他真是個心胸寬大的謙謙君子嗬,她實在“應該”愛他的!


    可是,現在,當婚禮即將進行的時候,她竟又想起俞慕槐來了!隻要別人隨便的一句話,她就會聯想起俞慕槐,這不是糟糕嗎?她畢竟是歐世澈的新婦嗬!站有穿衣鏡前麵,她望著鏡子裏的自己,那裹在白色輕紗中的、輕盈的身子,那朦朧如夢的臉龐和眼睛,這就是自己,楊羽裳!立即,她就該屬於另一個人了!


    一串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陡的響了起來,驚醒了她迷茫的思想。滿屋子的人聲,叫聲,嘻笑聲,恭喜聲,喧鬧聲……


    其中夾雜著喜悅的叫嚷:“迎親的喜車來了!”


    “新郎來了,讓開讓開!”


    鞭炮不住的響著,人聲都被鞭炮聲壓了下去。滿屋子的人你擠我,我擠你,擠個不停。燈光又亮了起來,攝影機的鏡頭一忽兒對著人群,一忽兒對著楊羽裳,又一忽兒對著門口,門開著,人群讓了開來,歐世澈帶著滿臉的笑意盈盈,對著她走了過來。人叫著,嚷著,起著哄,笑著,……歐世澈對她伸出手來。


    鞭炮一直沒有停止,她放下了婚紗,走出楊家的大門,那鞭炮始終在響,把她的耳朵都震得嗡嗡然。終於,在人群的簇擁下,在鄰居的圍觀下,在慕楓和歐世澈的左右環繞下,她總算坐進了喜車。車子開動了,一連串那幺多輛的車子,浩浩蕩蕩的開向了中泰賓館。她低垂著頭,手裏緊捧著花束。歐世澈在她耳邊低聲說:“中泰賓館席開一百桌,大家都說這是近年來最隆重的一個婚禮!”


    “一百桌!”慕楓低呼,對歐世浩說:“等會兒敬酒有得敬了!”


    車子進行著,鞭炮也一路跟著放過去,行人都駐足而觀。


    那輛攝影師的車子,跟喜車並排而行,鏡頭一直對著喜車。


    這條短短的路程,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車子停在中泰賓館門前了。又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她被攙扶著跨下了喜車,一群記者擁上前來,鎂光燈左閃右閃,人群喧鬧,各種叫嚷聲,許多人擠過來看新娘子。她向前走去,鎂光燈一直跟著閃……記者、鎂光燈,這裏麵會有俞慕槐嗎?當然,不會有,他不會親自出馬來采訪這種小新聞的。


    她進了新娘休息室,好熱!她的氣又透不過來了。慕楓走上來,拿了一條小手絹,給她拭去了額上和鼻尖上的汗珠,又忙著拿粉撲給她補粉。她輕輕的對慕楓說:“你結婚的時候,千萬別選在夏天!”


    慕楓笑笑,下意識的看了歐世浩一眼。他正雜在人群中,不知道在說些什幺。透過新娘休息室的門向外望,到處都是人,真沒料到這婚禮的排場如此之大,慕楓慶幸自己沒有把訂婚禮和這婚禮合並,她發現,這份排場大部分是楊承斌的安排,怪不得世浩曾說:“我們何必去沾別人的光呢?”


    真的,訂婚也好,結婚也好,排場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自己當主角呀!


    行禮還沒開始,卻不住有人走進來向新郎新娘道喜,歐世澈笑吟吟的周旋在賓客之間,風度翩翩而應酬得體。楊氏夫婦和歐氏夫婦都忙著招呼客人,忙得頭暈腦漲,應接不暇,那歐青雲身材壯碩高大,聲音響亮,時時發出得意而高興的大笑聲。楊羽裳坐在那兒,低著頭,聽著那滿耳朵的人聲,隻覺得又幹又渴,又悶又熱,被吵得心發慌而頭發昏。


    忽然,一個聲音刺進了她的耳鼓:“我特別來向新郎新娘道喜!”


    她迅速的、悄悄的抬起睛睛來,心髒莫名其妙的亂跳,她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了。俞慕槐!他來了!他畢竟是來了!


    偷偷注視,那俞慕槐正緊握著歐世澈的手,似笑非笑的說:“你知道嗎?世澈?你得到了一個天下的至寶!”


    她的心再一跳,是天下的至寶嗎?你卻不希罕那至寶嗬!


    俞慕槐向她走過來了,笑容從他的嘴角上隱沒,他凝視她,對她深深的一彎腰。


    “祝福你!羽裳!”他說。“相信快樂和幸福會永遠跟著你!”


    他迅速的掉開頭去,喊了一聲:“慕楓,你應該給新娘拿一杯涼水來,這屋裏的空氣太壞了。”


    慕楓真的去端了一杯冰水過來,楊羽裳啜了一口,多幺沁人心脾的清涼呀,她又多幺燥熱多幺幹渴呀,握著杯子,她一口氣把整杯水喝幹,抬起眼睛來,她看到俞慕槐正凝視著自己,兩人的目光甫一接觸,一抹痛楚的表情就掠過了他的臉,他立刻轉開了頭,向人群中走去。楊羽裳的心跳得厲害,一種昏亂的情緒驀然間抓住了她,她頓時覺得不知身之所在,情之所之了。


    昏亂中,隻聽到一陣□哩啪啦的爆竹齊鳴聲,接著,人群騷動,歐世浩急急的奔來:“準備準備,要行禮了!”


    慕楓飛快的拿走了她手裏的茶杯,又飛快的幫她蓋好麵紗,再飛快的整理了一下她的花束和衣襟。把她拉了起來,挽住了她的手臂,準備出場。那歐世浩和歐世澈兄弟倆,已經先出去了,司儀早已在大聲的報告:“婚禮開始!”


    “鳴炮!”


    “奏樂!”


    “主婚人入席!”


    “介紹人入席!”


    “證婚人入席!”


    “新郎新娘入席!”


    再也逃不掉了,再也無法退出了,這不是遊戲!而是真真實實的婚禮。她渾身乏力的倚著慕楓,走出了新娘休息室,新郎和歐世浩早已在前麵“恭候”。她跨上了那紅色的氈毹,隨著音樂的節拍,機械化的、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著。她的神智迷糊,頭腦昏沉,她覺得這整個的一切,都越來越變得不真實了,她像是踏在雲裏,她像是走在霧裏,那音樂,那人聲,都離她好遙遠好遙遠,似乎與她毫無關聯。


    接下來的一切,她都是糊裏糊塗的:新郎新娘相對一鞠躬,兩鞠躬,三鞠躬,交換戒指,對證婚人一鞠躬,對介紹人一鞠躬,對主婚人一鞠躬,證婚人致辭,介紹人致辭……


    她像個玩偶,隨著慕楓撥弄,慕楓不時要在她耳邊悄悄提醒她該做什幺,因為她一直那樣恍恍惚惚的。終於,司儀大聲的吼了兩句:“禮成!”


    “鳴炮!”


    又是那驚天動地的爆竹聲,震得人心慌意亂。同時,賓客陡的又混亂了起來,叫聲,笑聲,向他們-過來的彩紙彩條,以及那些鎂光燈和拍電影的燈光。慕楓挽著她退向新娘休息室,一路幫她擋著彩紙的紙屑,好不容易進了休息室,她跌坐在椅中,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慕楓擁住她,吻了吻她的麵頰:“我頭一個吻新娘。”她說,立即,她開始催促:“快換衣裳!要入席了呢!趕快趕快!”


    她懵懵懂懂的坐在那兒,模糊的領悟到,自己那“小姐”的身分,已在那聲“禮成”中結束了。現在,她是一個妻子了,一個名正言順的妻子,一個小“婦人”,她奇怪自己並無喜悅的心情,隻有麻木與疲倦。這天氣,一定是太熱了。


    “噯,你怎幺還不動?我來幫你吧!”慕楓趕過來,不由分說的拉開她背後的拉鏈。“快!快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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