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很久,魏笑語才開口:“……她移植了骨髓,為了換掉身體裏的血。”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魏家的血。” 顧小夕無法形容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感受,簡單來說就像一下子呆掉了,腦海裏隻有魏七那時候的笑容——現在想起來似乎有些幸災樂禍的笑,還有那句話—— 為了勇敢的人。 第69章 魏笑語之後是一直的沉默,這種沉默在他身上很少能表現出來,旁邊的魏笑謙和魏五也沒有開口說話,似乎將顧小夕當做不存在的生物。 顧小夕覺得自己談不上有多了解魏笑語,就是魏笑語不了解自己的過去是一樣的。很多人類學家總是喜歡從一些生活環境來窺探人的內心世界,或者從三代遺傳基因上判斷些什麽,當然顧小夕可不打算從這個角度去分析魏笑語什麽,隻是不知道為什麽…… 顧小夕看著站在窗邊的魏笑語,心裏隱隱泛出苦澀。 魏笑語忽然看了顧小夕一眼,跟身邊的魏笑謙說:“我先回去了,有什麽事情打電話給我。” 魏笑謙的視線沒在魏笑語停留一下,但是輕輕點了點頭。顧小夕想,這個男人總是那麽一副捉摸不透又令人害怕的樣子,真難以想象從他現在形成的性格去反推他以前的生活環境。 顧小夕正這樣想著的時候,魏笑語拉了他一把,顧小夕才反應過來跟上去。 七樓的手術室靜悄悄的,沒有看到醫生和護士走過——當然,現在可能已經超過十點了,除了值班醫生和護士應該沒什麽人在了吧。 顧小夕忽然在電梯旁邊的值班台站住了,那裏空空蕩蕩的,既沒有看到值班的醫生,也沒有看到那些值班護士。 當然,也許因為這裏不是住院部,不是每一層都有值班的人的。 魏笑語去樓梯間按電梯,顧小夕走過去:“……好安靜啊。” 魏笑語看了他一眼,等著電梯下來:“等會兒會很熱鬧,所以笑謙才不離開。” 顧小夕抬頭看電梯,一直在樓上沒有下來,於是去看另一邊的電梯,這才發現這架電梯正在升上來,3樓、4樓、5樓、6樓……到這層的時候,電梯響了一聲,數字不再往上了。 是醫院的人或者別的病人嗎……顧小夕站在那裏想,這時候電梯的門打開了。 顧小夕愣了愣,至少他沒想到,會是那麽一大幫人,甚至,如果不是醫院的電梯大,根本做不下那麽多人。 是醫生和護士,還推著一張床,床邊的架子上掛著點滴,一副要轉移病人的樣子。讓顧小夕在意的是站在最前麵的黑衣人。 顧小夕第一眼不太能分辨出這個人的性別。這個人雖然帶著黑色的墨鏡,但是也能看出他(或者她)深刻的輪廓,看上去比較偏向男性,但是顧小夕覺得這個人還帶著一份女性的陰柔。 這個人大概有一百八十公分,幹練而利落,穿著黑色的西裝。顧小夕一向覺得自己的眼光銳利,起碼在分辨男女方麵總比別人厲害一些,但是這個最先走出電梯的人的性別,顧小夕第一次猶豫起來。 即使在晚上也帶著墨鏡的人,如果不是什麽新新人類,不用說肯定不是什麽善男信女。 這個人走出電梯以後,身後的一群人也跟了出來。雖然剛才走廊上十分安靜的感覺不太好,但是和現在比起來,顧小夕還是寧可安靜一點。 這個人也是忽然看到在電梯間的另外兩個人,他到魏笑語麵前,深深鞠了個躬,但是魏笑語正眼也沒瞧他一眼,似乎電梯的走向速度才是他關心的問題。 那個人也沒有什麽反應,鞠過躬後,轉身走出了電梯間,跟著他的那群人也走了出去,顧小夕聽著腳步遠去才回頭看魏笑語:“……是你們家的人?” 魏笑語這才轉過頭,難得地歎了一口氣:“是魏大。” 顧小夕愣了愣,當然,魏家有在培養一些人,魏七是那些人中他最熟悉的,魏五雖然沒有說過話,但是顧小夕看得出來,也是一個不錯的孩子……而剛才的那個魏大——顧小夕第一眼的感覺十分模棱兩可,也許在性格上更偏向魏笑謙一點,但是,到現在為止,他連魏大是男的還是女的都不知道。 “……他看起來……好像比魏七年紀小一點?”顧小夕問。 這時候電梯的門開了,魏笑語走了進去:“噢,魏七要小一歲。” “這個魏家數字排行是看年紀的嗎?”顧小夕又問。 雖然魏七和魏大他看不出誰年紀更大一點,但是明顯魏五的年紀比魏七要年輕幾歲。 魏笑語把顧小夕拉進電梯:“是按照收養的順序。” 顧小夕問“魏大是第一個被收養的?” 魏笑語搖搖頭:“魏二開始才是按照收養的順序。” 顧小夕忍不住問:“那麽魏大是?” “是執法者。”魏笑語輕輕的說,“家有家法,魏大是魏家家法的執行者。” 魏笑語的話音剛落,電梯裏安靜了下來,直到它達到一樓。 魏笑語拉著顧小夕走出醫院,顧小夕抬頭看了七樓一眼,燈光明亮。 顧小夕知道,在一些大家族中會有那麽一些古老的規矩,很多人會把這些規矩稱作家法。在某些時候家法比國家法律更重要,家法大如山,它要求絕對遵從。在很多傳聞中,一些大家族往往會有什麽執法堂之類部門的設立,顧小夕知道其實沒有那種部門存在,但是,肯定有些人在維護家法,簡單來說,他們在維護整個家族的正常秩序和從以前流傳下來的規矩,魏大就是魏家的那個人。 意外的是,魏家的執法者竟然是和魏家沒有血緣關係的人。 回夜語的路上是魏笑語開車,顧小夕搖開車窗,讓外麵的風吹進車子裏,看著深夜也不入睡的城市,街道上還是人來人往,他看看手機,已經快到淩晨了。 當然,現在正在夜語生意好的時間段。 繞開人來人往的夜語,魏笑語和顧小夕直接上了頂層的房間。 一回房間,魏笑語就去浴室洗澡,顧小夕無聊地抱著一袋薯片看電視。 好一會兒魏笑語才出來,穿著寬鬆的浴袍,坐在沙發上抽起煙來。顧小夕一直以為魏笑語不抽煙,至少這個男人身上沒有煙味……顧小夕想起魏笑謙今天也在抽煙,似乎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抽煙。 雖然魏笑謙和魏笑語和大多數人不太一樣,不過煩惱的時候的表現似乎和普通人還是一樣的,顧小夕忽然覺得這樣的魏笑語可愛了不少。 他站起來去酒櫃裏拿了一瓶百利甜,兌了一半的牛奶,把杯子拿到魏笑語麵前。 魏笑語似乎在這個時候才發覺自己在抽煙,他連忙把煙掐熄,接過顧小夕的杯子:“……為什麽總是百利甜?” 顧小夕坐在旁邊說:“不喜歡可以不喝。” 魏笑語把杯子放在跟前,沒說什麽。 顧小夕又說:“今天想喝什麽,我給你調。” 魏笑語笑了笑,伸手把顧小夕摟在懷裏:“這可是你第一次主動說要調酒給我。” “今天算是情況特殊吧,”顧小夕沒有掙紮,乖乖的在魏笑語的懷裏,“說吧,什麽都可以。” 魏笑語把下巴地在顧小夕的頭頂,柔軟的頭發讓下巴有些癢:“沒什麽想喝的,所以,什麽都可以。” 顧小夕安靜地靠在魏笑語的懷裏。因為沒有什麽想要的,所以什麽都可以。他忽然覺得這句話很心酸。 房間裏隻有電視機裏的聲音,顧小夕的手指輕輕摩挲魏笑語的肩膀,感覺浴衣的輕柔和溫暖:“……你妹妹,還好嗎?” 顧小夕感覺魏笑語放鬆的身體忽然僵硬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魏笑語才慢慢的開口:“如果有事,笑謙會打電話給我。” “我能問下……怎麽樣才算有事?”顧小夕靠在魏笑語的肩膀上問。 魏笑語輕輕歎了口氣,手指輕輕摩挲顧小夕柔軟的頭發:“……我不知道,我隻希望笑謙不要打過來。” 顧小夕找了個舒服姿勢:“……那最好的結果你覺得是什麽?” “……被趕出去魏家吧,”魏笑語輕輕地說,“這是連父親也沒有辦法的事,隻能依靠家法的規則來辦事,最嚴重的後果……” 魏笑語說到這裏停了下來,隔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不知道,我也想不到……魏大的話,也許會等小雪恢複一點以後,再給她做次手術,把魏家的骨髓再給她塞回去……” “嗚……”顧小夕聽到這個感覺到一陣強烈的惡心的感覺。 魏笑語感覺到了顧小夕的反應,溫柔的撫摸他的背部:“……我和笑謙都很擔心,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魏大打算怎麽辦。” “……小雪會死的。”顧小夕訥訥的說。 魏笑語搖了搖頭:“她不會死的,但是肯定不會好過。” “……小雪知道會這樣嗎?”顧小夕猶豫了一會兒問。 魏笑語露出一個苦笑,卻沒有回答顧小夕的問題。 ——她當然知道,因為她是魏家的孩子啊。 第70章 “……剛才那些人要把小雪帶到哪裏去?”顧小夕又問。 “……也許是本家,或者是別的什麽地方,”魏笑語搖搖頭,“這次情況有些特殊,所以恐怕連笑謙也沒辦法跟去。” “沒有什麽辦法能幫她嗎?”顧小夕從魏笑語懷裏起來認真的看著魏笑語。 他很驚訝能看到魏笑語的這一麵,他看起來……普通極了。 沒有平時那種優雅沉靜的氣質,也沒有窩在眼角的那種狡黠,甚至那雙墨藍的眼睛裏也是坦誠的憂慮。 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平常的男人,為了自己的親人而擔驚受怕,仿佛一通普通的電話也能讓他陷入恐慌。 顧小夕嚐試著拍拍他的背讓他緩和下來,但是他無法用一種關切的口氣說“別擔心,沒問題”之類的話,因為這件事情不是真的沒問題,它關係到一條性命——一個如花的女孩在用她的生命去挑戰古老的家規。 可是盡管她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換來的可能是更大的傷害。這和法律製度無關,和社會穩定無關,這隻和她的夢想有關。 電視裏黯了一下,顧小夕直覺地轉過頭,以為電視沒電了之類,因為廣告的聲音消失了。 漆黑的屏幕上出現一個漂亮的少女,她穿著雪白的宮廷長裙,層層疊疊的蕾絲從她纖細的腰肢像紗幔一樣鋪層下來,落在漆黑的地上。 她的頭發是漆黑的顏色,皮膚白皙,墨藍色的眼睛就像落入凡塵的天使那麽清澈。 她在畫麵上無聲地走動,周圍是濃的像死亡一樣的黑霧,她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那樣小心翼翼地走路。 音樂輕輕地響起,然後是她的歌聲。 顧小夕知道魏又雪不是什麽唱歌的料,但是他倒是聽說這個mv獲得了最佳mv獎,而魏又雪被稱為最具表現力的演員。 顧小夕也知道這一切是靠魏又雪的努力得來的,並不是靠魏家,所以這些榮譽是屬於她的。對她來說,這些榮譽高於一切。 骨髓移植總是會產生各種各樣的後遺症,還有大量的後續治療,定期檢查,或者突發性的排斥反應。如果魏笑語說的是真的,魏大真的準備把魏家的骨髓再次移植回去……也許魏又雪可能再也不能站在舞台上了。 顧小夕看看旁邊那個男人,他一支接著一支地抽煙。 顧小夕想,至少這個男人不會為了夢想走到這一步,他總是能做到最好,但是這並代表那些是他想要的。就像顧小夕願意相信,魏笑謙不是真正在享受殺人的樂趣,他是一個很好的殺手,武器專家之類的,但是,他並不代表他真的喜歡殺戮。顧小夕更願意看到他在吧台那裏喝醉的樣子,或者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但無論是魏笑謙還是魏笑語,他們都無法做到魏又雪這一步。他們太理智,太懂得權衡利弊,他們都知道這樣做受傷害的隻有自己,魏家不會因為少了一個女孩兒而覺得自己做事的方法有什麽錯誤。 忽然,魏笑語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然後有悠揚的鈴聲傳出來,顧小夕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那是一首熟悉的老歌。 魏笑語明顯也被嚇了一跳,他似乎也在考慮什麽東西,顧小夕相信,他比任何時候都害怕電話。 魏笑語總是利落的人,他伸手拿起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他安靜地聽著那通電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電視機裏被顧小夕按下了靜音,清晰的畫質將電視機裏那個孩子迷茫而純美的氣質完美的表現出來。 她是那麽年輕美麗,那隻執著認真,她甚至做了她的哥哥們都不敢做的事情。 顧小夕想起魏七的話,是的,為了勇敢的人。 魏笑語輕輕地按掉手機,把它輕輕地放到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