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中央點著的蠟燭,在陰沉的天色下,暗淡微弱,一陣陰冷的風吹拂而過,燭火搖擺不定。上好的棺木裏,平靜的臉容,禁閉的雙眼。哪怕是死亡,也從不畏懼,這,就是張石對皇上的忠心?方孝孺靜靜的凝視著棺木裏已經無法再睜開眼睛,無法再與自己喝茶笑談天下事的友人,無法……再一臉憂容的問自己,該怎麽辦?瞥了眼一旁已經哭得昏死過去的張石的家人,方孝孺慢慢轉身,心頭問著,“張石,如此作為,可是值得?”可惜,這個值得,自己永遠也無法知道。或許,張石最終的選擇就是他的回答?當方孝孺走向大門時,大門方向正緩緩走來一人,雖然一身素衣,但束發的金色冠,腰間的黃金帶,都昭示了此人的身份非凡。頓下腳步,方孝孺彎腰拱手作禮。來人止住腳步,抬手虛扶,低聲說著,“方先生不必多禮。”“謝皇上。”方孝孺低聲簡潔的說著,慢慢起身。來人,正是朱允炆。“先生也是來祭拜張石老師的?”朱允炆問著,神情很是溫和,微微帶著一絲歡喜。但方孝孺隻是垂下眼眸,拱手恭敬道,“回皇上的話,是的。”“那先生可否稍等片刻,待朕祭拜了老師,就與先生敘話。”方孝孺微微沉默了一會,低聲道,“請皇上恕罪,草民還有要事,不便逗留。”朱允炆微微皺眉,有些不悅,但看著方孝孺雖然一副恭敬模樣,但眉宇間卻頗為堅持,想了想,便溫和笑道,“既是如此,那朕就改日再與先生敘話。”“草民告退。”方孝孺說罷,便彎腰恭敬作禮,走向大門。待方孝孺退下,緊隨朱允炆身後的一人低聲道,“此人不過是一介平民,仗著民間的幾分威望,便對皇上如此無禮!!”“夠了!”朱允炆低斥一聲,冷冷道,“不許對方先生無禮!”“這位大人大概不知道吧。方孝孺可是為天下讀書人所敬仰,博學多識,豈是你等可以隨意辱沒?”緊接著,黃子澄冷笑的聲音便響起,語氣極其嘲諷。“你——”那人被黃子澄如此嘲諷,不由氣結。“夠了!”朱允炆再度冷聲開口。“是,臣等失禮了!”黃子澄和那人忙恭敬作禮。“哼!”朱允炆心情頗為煩躁,轉身,揮手進了靈堂。看著靈堂中央的棺木,朱允炆微微深吸一口氣,藏在袖子裏的手不由緊握成拳。想起那日……“老師!你這是做什麽?!”他有些驚愕的看著進來拜見自己後,便撲通跪地,不肯再起身的張石。“微臣是來告別皇上的……”“老師?你在說什麽呀?!”他更加愕然。“黃大人……都跟微臣說了……”跪伏在地的張石抬起頭,露出很是平和的微笑。他卻不由臉色一變。“皇上……成大事者決不可猶豫懦弱。”張石靜靜的說著,神情是這般冷靜。他怔怔的盯著張石,有些艱澀的開口,“老師……”“黃大人的計策非常的好,或許這樣子,我們的勝算會更大!隻是,皇上,那李景隆乃無才無德之人,皇上最好還是選派盛庸或者鐵鉉,這兩人都是才德兼備之人……”張石細細的分析著,說完,又頓了頓,輕聲道,“至於方孝孺,他與我乃多年至交,無論才學或是德行,此人都在我之上,最重要的一點,他在民間的威望極高,隻是,這人一身傲骨,且對燕王朱棣和世子朱高熾都頗為賞識,但,皇上可以放心,這人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他是絕對會站在皇上您這邊的……必要的時候,這人,皇上可以用之,至於如何用,皇上不妨與黃大人商討……”“老師!!”他終究忍不住起身,走向跪伏在地,認真分析,恭敬說之的張石,撲通一聲跪下,聲音有些苦澀哽咽,“老師,您——”張石抬頭,凝視著朱允炆,露出頗為感慨的笑容,喃喃道,“一晃眼,皇上也這麽大了,臣還記得,皇上十歲時,臣奉旨,做皇上的老師,如今,也十幾年了呀……”朱允炆身子一顫,不由緊閉上眼眸,逼回快要滾落的眼淚。又淡淡笑著,“皇上……臣能為皇上做的,也就這麽多了……”說罷,肅然沉聲道,“皇上還請謹記!藩王之禍必須鏟除!如此,大明才能得一個真正的太平盛世!”朱允炆一震,抬頭看向張石,見張石一臉堅定肅然,不由呆了呆,隨即整了整臉容,也肅然的回應道,“老師,朕對天發誓,必會鏟除藩王!”張石這才欣慰一笑。……從回想中回過神,朱允炆接過太監恭敬遞來的香,高舉過頭,祭拜著,心頭默念,老師,我決不會讓你的一番心血白白浪費!****************黃子澄恭送朱允炆回了皇城,正欲轉身走向自己的馬車,便見馬車邊站著一人。黃子澄腳步微頓,慢慢的走了過去。“見過方先生。”黃子澄恭敬作禮。方孝孺沉默回以一禮。“方先生請!”黃子澄抬手指向馬車。方孝孺淡淡道,“黃大人是官,我是民,還是黃大人先請!”黃子澄一愣,隨即便沉默轉身,利落的上了馬車。馬車上,黃子澄和方孝孺對坐一邊。空氣窒悶,方孝孺沉默不語,黃子澄垂下眼眸,雙手放在膝蓋上。“方先生想問什麽,就問吧。”半晌,黃子澄終於還是低聲開口,歎息一聲。“為何這麽做?”方孝孺冷冷的問著。“為了拿回……先皇的小玉璽……”黃子澄壓低聲音,有些暗啞說著。方孝孺一呆。“先皇有一個小玉璽,總是隨身攜帶,鑲嵌在玉佩中,那玉佩是先皇後送於先皇的禮物,很是珍貴,在先皇後仙逝之後,那玉佩幾乎與先皇形影不離,跟隨先皇身邊的人都知道,據說,有一次,先皇醉酒後,曾說,他會把這小玉璽送予皇位的繼承者,之後,先皇就把小玉璽放置於一個小盒子裏。再也沒有人見到。”黃子澄慢慢說著,聲音依然壓的很低。方孝孺盯著黃子澄,原來如此呀!如果皇上隻有大玉璽,但卻沒有那先皇隨身攜帶的小玉璽的話,那朝臣定會疑惑,……恐怕,皇上自己心頭也很不安懷疑吧,最重要的一點是……假如那小玉璽真在燕王那邊的話,那現在的形勢恐怕會更加危險!假如,燕王拿出小玉璽,再加上當年先皇的醉後所言……方孝孺緩緩開口,“皇上手上沒有那個小盒子,那小盒子……你們懷疑在燕王那邊?”黃子澄苦笑一聲,“先生果然睿智!”方孝孺皺眉,“那你們逼死張石是為了——”“方先生!”黃子澄突然陰沉下臉,冷冷開口,帶著壓抑的憤怒,“我們從沒有逼迫過張石大人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方孝孺隻是勾起嘴角,嘲諷一笑。黃子澄盯著方孝孺嘲諷的笑,慢慢垂下眼眸,低聲道,“這,都是無可奈何之舉。”方孝孺隻是漠然的看著黃子澄,淡淡道,“你就這麽確定那張溶月可以幫你們拿回小盒子?假如……那小盒子真的在燕王那邊的話……”黃子澄卻是突兀的沉默了。半晌,在方孝孺皺眉疑惑中,黃子澄慢慢開口,聲音依然低啞,“那小盒子在燕王世子朱高熾手裏。”“嗯?”方孝孺驚訝,隨即搖頭,堅定道,“不可能!如果真的在的話,燕王早就拿出來了。”“如果……連燕王都不知道呢?”黃子澄銳利的眼睛盯著方孝孺,慢慢開口。方孝孺一愣,隨即沉聲問道,“那你又是怎麽知道?!”黃子澄淡淡道,“先皇給皇上留下了錦衣夜行!”方孝孺有些茫然,“那是……”“可以保護皇上,可以監察任何人動向的……燕王的飛魚服也無法與之媲美的,錦衣夜行!”說到最後,黃子澄勾起嘴角的笑容,有些自得,有些自傲。方孝孺微微眯起眼,可以監察任何人動向?莫不是禦用拱衛司?!但那不是被先皇給廢除了嗎?!似乎看出方孝孺的疑問,黃子澄微微一笑,“先皇或許是早就估算到今天的這個局麵吧,給皇上留下了最為精銳的錦衣夜行!”方孝孺沉默,如果真的估算到今天的這個局麵,那又為何不把小盒子交給皇上?先皇到底在想些什麽?!****************而此時,燕王率軍趕赴北平的路上……大路旁,大軍正在停歇。朱棣站在大軍的前方,樹林旁邊,正專注的看著一份奏報,邊看邊皺眉,於是,放下手中的奏報,看向蹲在一旁拉著寧王朱權嬉笑著周王,淡淡開口,“五弟。”周王轉頭,鬆開臭著一張臉的寧王的脖子,起身看向朱棣,笑嘻嘻的開口“四哥有事就吩咐吧。”“回北平後,你要注意張溶月,別叫她靠近熾兒。”朱棣皺眉說著。周王一愣,隨即嘿嘿賊笑,“怎麽?四哥莫不是怕自己的兒子被搶走了?”朱棣瞥了周王一眼,冷冷道,“張石死了!”周王一怔。朱棣抬頭看向天空,天色有些陰暗,烏雲開始聚集,這天色……緊皺雙眉,心頭更是不安。朱棣冷冷沉聲道,“如果需要,就殺了那張溶月!”周王一怔,隨即皺眉,“四哥,要是那女人那麽危險,你怎麽不一開始就殺了?誰都知道,這老爺子賜婚的這事根本就不可能,你還留著她做什麽?!”朱棣握緊手中的奏報,壓低聲音,沙啞開口,“為了——錦衣夜行!”周王一呆,一旁始終沉默聽著的寧王也不由臉色一變。“……錦衣夜行?!”寧王失聲道,“父皇不是廢除了嗎?”朱棣嘲諷一笑,“父皇怎麽舍得?”“它在小文文手裏?”周王皺眉,喃喃道,不由揪著頭發發愁苦悶,“老爺子在想什麽呀!”把錦衣夜行給了朱允炆,卻把代表繼承意味的小盒子給了熾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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