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灑下的血雨,打在每個人的頭上。


    一場劫難後餘生的人們,還沒有將心徹底的平下來,如今,青雲門風雲再起。


    但大多數人都有些倦了。


    隻想平靜下來,好好的過一段日子。


    所以,當玄機子的劍指著雷江橫時,就連顧餘生的內心,都沒有太大的波動。


    他凝望著玄機子那一頭的霜發,以及拂動的衣袍,他心中依舊無法釋懷當年折劍一事,可當他真正出劍斬妖,護住青雲門時,顧餘生亦能感受到他的立場,如同當年三千弟子出青雲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意背負的東西。


    唯一的區別。


    就是有些人活著。


    有些人已經永遠的死去了。


    雷江橫感受著劍尖傳來的冰冷,打量著眼前完全陌生的師兄,他再回眸看一眼退至數十丈開外的核心長老們,這些人,絕大多數,都是曾一起在青雲門中修煉過的人,此刻,彼此間的那長長一段距離,讓雷江橫的神色有些灰暗。


    那麽些年。


    他從未品味過孤寂是什麽。


    如果說有。


    那也是他練劍時,對於自身劍道的自信,以及與他人的差距帶來的內心膨脹。


    那一句‘雷師兄是青雲門的劍道天才啊’,讓他迷失了幾十年。


    昨天青雲門諸多長老麵對妖獸時表現出來的實力,讓雷江橫越發的不甘。


    他不願意相信。


    所以,他才在莫大儒前腳剛走,後腳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拿回他認為失去的一切。


    以此證明自己。


    而玄機子剛才斬妖那一劍,淋落的血雨,徹底讓他清醒過來。


    他微微側目,看向鎮妖碑方向。


    看向那站在鎮妖碑前握著木劍的少年。


    讓趙敬作為一顆棋子對顧餘生進行斬殺,是他認為整個過程中最得意的一筆。


    少年那驚世一劍。


    同樣在他腦海中回蕩,以他的劍道造詣,及其修為境界,雖然吃驚,但也不至於震驚的。


    隻是。


    雷江橫忽然莫名的笑了。


    他的臉上,掛著濃濃的恥辱。


    因為他從顧餘生的那一劍中,看透了之前沒有看透的東西——他費盡心機攀爬上淩霄峰,在石壁上看見的那一道道劍痕,根本不是高人留的。


    心中的謎底被揭開了。


    雷江橫信仰的劍道之路也出現裂痕:他竟然將顧餘生練劍時留下的劍痕,當作心中尋求的神聖劍道,把那一塊石壁放在雲峰,日日參悟,日日有所得!


    楚塵死在顧餘生的劍下。


    仿佛這一切都是一場因果。


    “哈哈哈!”


    雷江橫癲狂地笑著。


    他的頭發被風吹的散亂,天空落下的血雨順著他的發絲流淌。


    他的目光落在青雲門飛來的其他五峰之主身上。


    何紅念,孟白濤,蕭則成,這些人的麵孔,一一落入他的眼簾。


    還有那眾長老中,雲峰的一字劍訣俞青山也在。


    這些平時盛讚他劍術的人。


    在斬妖時展現出的實力,都遠超過他。


    真是莫大的諷刺。


    玄機子那冰冷的劍尖就在咫尺,此刻,他終於明白才是真正的輸家。


    “不,我還要賭一局!”


    雷江橫反手一按,天縱劍落在他的手上。


    “我的劍還沒有出鞘,我還沒有輸。”


    玄機子眼皮一塌,喃喃道:“太遲了,師弟,有些錯,隻能犯一次,再無悔改的機會,死去的人尚且如此,更何況你我都還活著。”


    空氣陡然間凝固。


    雷江橫也讀懂玄機子這話的意思。


    當年,的確是他帶著眾長老,建議把那一把劍立在鎮妖碑前。


    可你玄機子,不也是同意的嗎!


    玄機子長歎一口氣:“我們都沒有給自己留有餘地,但既然你要以劍來賭,我願意給你一次機會,輸了的人,什麽都沒了,連葬在桃花林的機會都沒有啊。”


    雷江橫聞言,森然拔劍。


    天縱劍出鞘,一抹劍氣如雷光,刹那間在天空中劃過一道長長的裂痕,仿佛要將天空劈開一樣!


    劍出縱雲聚,雷聲陣陣。


    鞘中滲出的劍氣,倒卷如蓋,黑壓壓摧山而來。


    玄機子不見了。


    等他出現時,已站在鎮妖碑的最上方。


    顧餘生剛剛以令牌幫他奪回了青雲門護山大陣的掌控權。


    所有人都以為玄機子要借助青雲門大陣的力量!


    但玄機子並沒有,任由那黑壓壓降落的劍勢壓在肩頭。


    狂風亂吹蒼蒼白發。


    他緩緩抬起手。


    手中清泉劍刹那間化作一滴透明的絲雨!


    咚。


    如靜謐的銀屏中落下一滴水。


    滴落在每個人的心中。


    這一滴水的聲音是何其的清脆,清晰,沒有一絲絲的雜音。


    天縱劍氣密布的烏雲雷光,反而被一劍化雨顯清光。


    宛若雨後的天空,彤雲密布中灑下一縷金光!


    兩縷光!


    三縷光!


    雷江橫布下的天縱劍陣,反而被一道道無比燦爛的光一點點的滲穿。


    站在鎮妖碑前的顧餘生,凝目遠視。


    那劍光明亮的天空,竟有一陣陣清風拂來。


    如同雨後的山林。


    空氣清晰。


    天空也如同洗過一般,一塵不染。


    雷江橫的在他布下的劍陣中不斷的變幻著身影。


    試圖與那一滴水相抗衡。


    可漸漸的,他能夠騰挪躲閃的地方越來越小,天縱劍陣中的劍影也越來越稀薄。


    終於。


    當最後一道劍光暗淡後。


    隻聽得鏘的一聲。


    他緊握著的天縱劍從中斷裂。


    他的身體如山嶽壓來,嘭的一聲穿透護山大陣。


    落在鎮妖碑前。


    落在那一把劍前。


    勝負已分!


    雷江橫看著相伴多年的天縱劍,眼睛瞪大。


    玄機子的劍沒有要他的命。


    但他仿佛已斷了所有生的念頭。


    雷江橫踉蹌向前數步。


    再也站立不穩,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血灑落在那一塊大大的烏龜身上,灑落在那烏龜上方那一把從未出鞘過的劍上。


    “嗬嗬……”


    雷江橫的眼眸中,露出不甘的笑容。


    “敗了嗎?”


    他喃喃自語。


    身後。


    玄機子已無聲出現,清泉劍在他手中,依舊散發出錚錚之音。


    桃花林中。


    一道身影飛來。


    柳元目光落在雷江橫身上,又看著完全陌生的玄機子,開口道:“蕭讓,同門之間,非得逼迫到這一步嗎!”


    玄機子緩緩抬起頭來,他揚起手中沉重無比的劍。


    “師伯,你說的話,我曾經也說過,可又有幾人聽見。”


    “一切都是因果罷了。”


    玄機子一步步走到雷江橫麵前,他手中的劍,越發的冷了。


    雷江橫的目光從那一把劍身上收回,他回過頭,眼中再沒了神彩,他開口道:“師兄,這些年來,我還從未真正看過青雲門的風景呢。”


    “我陪你走一次。”


    玄機子的劍歸鞘。


    他背對著雷江橫往前走。


    他把最大的破綻留給了雷江橫。


    可這一次。


    雷江橫沒有做出偷襲之舉,他手掌一鬆,那一把斷裂的天縱劍,落在顧餘生的麵前。


    自始至終。


    他都沒有再看顧餘生一眼。


    他踉蹌著跟在玄機子的身後,地麵上,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痕。


    雷江橫一步步的走到演武場,被人間清朗光照的演武場,此時顯得格外的圓,格外的廣。


    雷江橫忍不住駐足。


    青雲門大比擂台,還沒有撤去。


    昨日的妖血猶自染在擂台上。


    雷江橫的步履越發的沉重。


    他站在擂台邊,用力的觸摸,艱難道:“師兄,那一年……我們也曾在這擂台上聽見同門的歡呼聲,那時的青雲門,好熱鬧啊。”


    玄機子不說話。


    他的頭,如同以往那樣,再次抬頭看向蒼穹。


    雷江橫也學著玄機子的樣子抬頭看天空。


    但他的天空,正漸漸的失去色彩。


    雷江橫努力的把身體站得筆直,朝著擂台走去,邊走邊道:“那一年,如果比試沒有中斷的話,師兄會奪魁吧?原來你才是青雲門中,真正的第一劍修,你如果早點顯露出實力,我也會拜服的。”


    “不,我從來都不是。”


    玄機子的麵容恢複以往的刻板,冷漠。


    雷江橫終於站在擂台的正中間,他一點點的轉身,看向站在擂台下的玄機子,鮮血從嘴角溢出,他的臉上再次浮現出濃濃的不甘與憤怒:“蕭讓,為什麽,為什麽你總是這一副麵容……你贏了,可你又得到了什麽呢?這一次青雲門大比的聖地名額,你還不是要拱手讓人。”


    玄機子忽然身影一晃,出現在雷江橫麵前,他的聲音低不可聞:“師弟啊,告訴你一個秘密,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麽聖地名額……二十年前,聖地就拋棄了我們。”


    “什……什麽!”


    雷江橫震驚的後退兩步,眼睛瞪大,他已回光返照,想要極力的多活幾息,想要知道更多的真相。


    但玄機子並沒有繼續解釋。


    而是再次將頭靠近雷江橫的肩膀一些,小聲道:“還有啊……那一年鎮妖碑遴選掌門,我也沒有被選上……”


    雷江橫的瞳孔收縮到極致,恍惚中,他好似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他一點點的轉頭,看向鎮妖碑方向。


    他的呼吸驟然停止。


    久久站立。


    雷江橫。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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