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餘生。”


    楊玄喊出顧餘生的名字。


    “這個冰冷的世界,弱者的呼喚,本來就不會得到回應。


    不過,咱家實在太欣賞你了,敗在你手上,咱家不覺得是屈辱,好,咱家可以告訴你一些原由:


    千百年來,各大聖地,王朝,宗門的修行者,修三千大道,無不以長生為念。可自從聖人隕落,人皇消散之後,天道便出現了殘缺,我們這方小玄界,再無長生之路。


    想要走出這方世界,隻有一種或兩種極為渺茫的法子。


    數百年前,三大聖地與聖院書山共同謀出一條出路,那就是以斬妖為功績,讓上界謫仙人引渡飛升。


    那一年仙葫州斬妖文會,天上謫仙人下凡,你的父親顧白在斬妖文會上醉酒,怒罵謫仙人,如此倒也罷了,你的父親……竟與上界謫仙女產生感情,觸怒上界,讓小玄界斷了長生飛升之念,你說,你的父親該不該死?


    你的存在,是不是天下人眼中的大惡!


    你的母親……”


    顧餘生正聽得入神,當他聽見楊玄提及自己的母親時,心神大震,然而,楊玄的話還沒說完,忽然慘叫一聲,刹那間元嬰灰飛煙滅!


    “什麽!”


    顧餘生立即召回青蓮護住全身。


    又試圖能找到楊玄的一點點殘留意識。


    可楊玄的元嬰飛散,連任何氣息都沒有留下。


    顧餘生抬頭。


    這一瞬。


    他的情緒複雜到了極致。


    而天空卻在他的凝望中悄無聲息暗淡下去。


    那瀑布垂下的深淵升起一層層迷霧。


    一股奇特的冷風吹來。


    顧餘生雖然有青蓮劍氣護體也不由地一寒。


    他下意識的轉身,準備先離開,餘光卻見那瀑布垂下的寒流中,隱約有一道佛光湧動,他凝神看去,佛光的來源竟是他斬落頭顱的石像下方。


    顧餘生身影一閃,快速來到瀑布前,一掌拍飛那斷了頭顱的石像,隻見青石凹槽中,放著一個貼著佛門封印符的黑色盒子。


    顧餘生謹慎的以靈光裹住掌心,將其取出。


    他還沒有來得及細細打量黑色盒子,天空再次一暗,那瀑布垂下的深淵迷霧,須臾間已遍布山林。


    隱約中,他看見那迷霧中,似有千軍萬馬如死魂,這些死魂的後方,呈現一團團的黑影,那是顧餘生從未感知到的氣息,並非妖氣,也並非死靈修士,而是一種之存在於典籍中的特征!


    “魔族?”


    顧餘生以劍禦空,快速向山外奔逃。


    這恐怖的迷霧中,怎麽會有魔氣?


    顧餘生不理解。


    青雲門中,從未有過這樣的傳言。


    滄瀾國的地方典誌,也沒有任何信息記載。


    顧餘生的速度極快,但那迷霧中的黑影,似乎也是衝著他來的。


    他翻過一座座山。


    身後的迷霧也緊隨而至,他親眼看見天上的鳥,地上的蟲蛇被迷霧籠罩後,眨眼間變成白骨。


    恍惚中。


    顧餘生看見一道金光。


    那一道金光之亮,直衝雲霄。


    金光的下方,有一尊巨佛呈現拈花之狀。


    刹那間,金光從那佛掌中湧現,朝著顧餘生身後的迷霧罩下。


    光與暗的交織。


    那一層層迷霧,如狂風吹拂般後退消散。


    顧餘生停下腳步,他的目光充滿錯愕,因為那一尊顯兆的巨佛,正是他從桃花塢外的泥濘路邊背上山的那一尊。


    一時之間。


    顧餘生竟有一種荒謬之感。


    他從老太監的口中解開這些年心中的疑惑,天下修行者皆以他為惡。


    然而,他卻可以背佛顯兆。


    這種慈悲。


    不是一種天大的諷刺嗎?


    “哈哈哈!”


    顧餘生狂笑著。


    什麽斬妖為人族,多麽堂而皇之的口號!


    天道不全。


    管他什麽事?


    一瞬間。


    顧餘生隻覺悲涼。


    他有些明白了。


    那一年出青雲門斬妖,他拔劍與不拔劍,結果都一樣!


    心中的憤怒,無以複加。


    他走到桃花塢前,將那一尊四方城修士的石像一手舉起來,他於黑暗中來到碼頭。


    他要去四方城!


    為父親證清白,從一開始就是個美好的願望。


    既然這個願望是所有人都不喜歡看見的結果。


    那就讓那些不喜歡這個結果的人,有新的選擇!


    悲憤交加的顧餘生踏上烏篷船,趁著夜色出海,穿過前方的迷失之海,可以縮短一月的時間,抵達四方城!


    夜涼如水。


    一葉孤舟在海上漂流。


    天空繁星點點,冷月如鉤。


    顧餘生站在烏篷船頭,夜風吹過他的臉。


    這是顧餘生人生第一次走向世界,前路在何方,他不知道。


    顧餘生隻知道,他必須去一趟四方城,把那城門上的太虛珠捏碎。


    他的心中沒有長生之念。


    可他不願意再讓這個世界的嘲笑聲入耳。


    他的道心就是這樣小。


    小到隻願意相信手中的劍。


    劍能斬出多遠的路,他就行多遠。


    靜謐的海水深邃不見底。


    顧餘生心中並不恐懼。


    他取出那一個黑色的盒子,無情的撕下上麵的佛門符文。


    滋滋滋。


    佛門符文被撕下的一瞬間,盒子上出現詭異的黑線裂紋,啪的一聲,盒子破裂,一道詭異的黑氣從裏麵彌漫出來,如同迷霧般將烏篷船籠罩。


    顧餘生手中斬木劍變得明亮無比。


    強大的劍氣將自身護住。


    顧餘生凝目看去,那已經被腐蝕的黑色盒子中,有一塊黑色的石頭,石頭中蘊含著濃鬱的煞氣,即便有劍氣護體,顧餘生心中亦被那恐怖的煞氣影響,心中頓時生出殺戮之念,尤其是此刻,他得知父親當年死亡真正的緣由,心中生出對世界修行者的厭棄。


    須臾之間,便被這一道煞氣影響,手中劍錚錚直鳴。


    顧餘生心神一動,一劍斬向神海!


    這一劍,並非完全是受殺戮之念影響,亦是顧餘生宣泄內心的憤怒,不甘和悲痛!


    強大的劍氣從烏篷船上落在起伏的海麵,刹那間激蕩起數十丈的浪潮。


    靜謐的海平麵,頓時變得波濤洶湧,高高揚起的浪潮雨點打向烏篷船。


    顧餘生以劍指天。


    一道道銳利的劍氣迸發。


    漫天劍影橫空。


    狂風吹過顧餘生的臉龐,長發飄蕩,任由狂浪濺起的雨水拂麵,他隨手一攝,將那黑色的石頭捏在手心,刹那間,那黑色石頭在十八山中積攢的滾滾魔氣蜂擁圍繞在顧餘生身上,試圖吞噬顧餘生的理智。


    顧餘生的眼眸依舊清澈。


    他抬頭看蒼穹,緩緩閉上眼睛。


    雨水從他臉頰流過。


    不知道是雨還是淚。


    “磨劍石。”


    顧餘生喃喃自語,他當然明白這一塊石頭磨礪的是心智,能夠控製住內心的殺念,明白手中劍為何而揮。


    這是劍道上的造詣。


    可顧餘生隻覺心中憤懣。


    這天地間最凶惡,最影響人心的磨劍石,又能奈他何。


    這些年。


    他走自己的道,不欺弱小,秉心執善。


    到頭來又如何?


    世界那麽大,他從未走出過青萍州。


    卻已感受到世界滿滿的惡意。


    “煉心?”


    “不。”


    “我就是我!”


    顧餘生不再仰望蒼穹,他的目光落在手上的那一塊石頭上,那麽濃鬱的魔氣,亦無法撼動他的內心。


    要它何用?


    顧餘生揚起手。


    將那一塊費盡心力尋找的磨劍石投進無邊無際的神海之中!


    纏繞在顧餘生身上的煞氣,被他用劍一蕩。


    瞬間驅逐得幹幹淨淨。


    “心善未必是錯。”


    “心善不可被人欺!”


    “世間若有惡,我顧餘生一劍自斬之!”


    錚!


    劍芒渺渺。


    禦劍橫空,在大海上方 盤旋。


    刹那間。


    黑夜長空灑下萬道劍氣!


    顧餘生手中無劍。


    心中卻已前所未有的明悟:他的劍心,是守護自己!


    顧餘生站在烏篷船上。


    宛若化作一把利劍。


    數尺之內,盡顯鋒芒!


    投進大海的魔石,引動海中暗藏的水獸,它們不斷的躍出水麵,有身形百丈的巨鯨,有成百上千的巨鯊。


    顧餘生巋然不動。


    天空的劍雨密布。


    深黑的海麵被染紅。


    浪打浪。


    烏篷船搖曳向前,青萍山的山脈漸漸消失在盡頭。


    月光姣姣。


    顧餘生悟劍不動,任由那烏篷船駛進迷霧之海的深處。


    轟隆隆。


    天空黑雲密布。


    春後的狂風暴雨將至。


    烏篷船在暗湧的海麵上,是如此的滄渺!


    青雲鎮。


    那棲息在老槐樹上的青鳥忽然從鳥巢中飛出,在深巷上方怪叫一聲,振翅向東飛向那森林深處。


    穿著一件紅色衣服的孫喜婆正在燭光下縫縫補補,忽然,她若有感應般看向門外,隨手從牆上取下一個竹籃,身影從牆中穿過。


    待她再出現時,已在桃花塢的渡口。


    月光下,她的滄桑的眼睛陡然變得深邃。


    下一刻,她袖口一抬,無數隻黑鴉飛出,奔向深林。


    “別找了。”


    方秋涼從消散的迷霧中走來,肩膀上停著那一隻青鳥,前一息他還在深林,後一息便落在桃花塢的碼頭上。


    他看著那海麵盡頭湧來的浪潮,負手道:“這小子應該去四方城了。”


    “壞了。”


    孫喜婆的聲音有些慌亂。


    方秋涼皺眉道:“怎麽,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路要走,四方城都去不得,這天下,他如何行走?”


    孫喜婆急道:“不是,這小子沒有走青萍山腳的官道,他乘老身的魂船走的水路……若他不識方向,一頭撞進迷失之海,如何得了!”


    “什麽!”原本一臉冷靜的方秋涼,此時也不由地瞪大眼睛,“魂船,你確定?他為什麽能上你的魂船?”


    “你問我,我怎麽知道?”孫喜婆急而怒,“天下奇事萬千,我不是什麽都知道的,我剛從敬亭山歸來,換了一副皮囊,一身本事無法施展,你還愣著做什麽,把那小子找回來。”


    方秋涼神色頹然,歎息道:“你這老太婆,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明知我受心火之劫,無法趕海行江,這是要我死嗎?”


    “哼,幾百年了,每到關鍵時刻,你果然不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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