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給茶肆鍍上一層光,茶旌在金燦燦的光影中飄蕩。


    青山隱隱,前路迢迢。


    來也長。


    去也長。


    顧餘生守著茶鋪。


    半天無一客人。


    他凝望著手中那一把焦黑的木劍。


    從這一把跟隨他多年的傍身之劍中領悟劍道。


    從四方城一路向西,曾見過杏花桃花和梨花,說是江湖浪漫,其實也不過是疲於奔命而已。


    中間遭遇四劍門的襲擊,沒有十次也有八次。


    在這一次次的拚命逃生中,顧餘生對劍有新的感悟。


    過去的戰鬥場景如走馬觀花般在腦海中浮現,顧餘生回憶曾出劍的時機,以及劍術的碰撞,從生死邊緣獲得的經驗格外寶貴。


    天空已經暗下來。


    進山尋藥的賣茶翁還沒有回來。


    顧餘生燒了幾個菜等人歸。


    灶上的水燒開了一壺又一壺。


    忽然。


    顧餘生聽見茶鋪外有陣陣喧囂。


    似有人策馬奔來。


    顧餘生想也沒想,提劍而出。


    待他行至官道。


    卻見一陣風中,數十騎負劍而來,速度快到不可思議。


    錚!


    顧餘生拔劍立身。


    毅然斬出。


    劍氣刺破黑夜,驟然變得明亮。


    那些騎馬的劍士,卻詭異般的從他劍氣中穿過,並無視他的存在,越過他的身子,朝仙葫州方向奔去。


    嗯?


    顧餘生一臉不解。


    茫然中打量著手中劍,他回眸,看那些劍騎如風般遠去。


    顧餘生陡然打了個激靈。


    隻覺寒風拂麵。


    他們沒有實體?


    元神出竅?


    似乎也不是。


    究竟是什麽?


    “我果然沒猜錯,你能看見他們。”


    突兀的聲音在顧餘生身後傳來,顧餘生回頭,隻見賣茶翁老喬背著背簍歸來,背簍裏裝滿各種各樣的草藥。


    “喬前輩。”


    顧餘生有太多的疑惑藏在心中。


    但賣茶翁很平靜的朝顧餘生走來。


    “先回茶鋪。”


    賣茶翁走在顧餘生的前麵,走到茶鋪的門楣處,他拿起門楣上的燈籠,將其點燃掛在杆上,讓燈籠在夜風中飄蕩。


    若是之前。


    顧餘生本不在意一個燈籠,可剛剛經曆了一場詭異的事,顧餘生再看那燈籠時,頓時覺得有些眼熟,青雲鎮的孫婆婆經常提著走小巷的燈籠,似乎也是這樣的製式,他從未見過孫婆婆往燈籠裏添油或是換蠟燭。


    離燈籠近,顧餘生看清裏麵放的是一碟特殊的油,它的光呈現幽冥之色,隻因燈籠的紙顏色不同,透出來的光顏色也變得不一樣。


    顧餘生正欲收回目光,發現那燈籠上有古老的符文。


    瞳孔一縮。


    不對!


    除了孫婆婆經常提著的那個燈籠。


    那燈籠裏的本源之光和符文。


    也絕對見過!


    顧餘生的腦海中,想起當初他進入青雲門鎮妖塔曆練時,在那密室中,見過這樣的燈。


    顧餘生心中驚詫。


    卻不好多問。


    賣茶翁放下背簍。


    從牆上耳洞裏拿出幾支正常的蠟燭,讓顧餘生把茶鋪照得明亮一些。


    燭光下。


    賣茶翁先給自己溫了一壺茶,才細細的品味顧餘生做的晚飯。


    “顧小子,你去酒肆了?”


    顧餘生點頭。


    “我覺得風前輩沒喬前輩說的那麽可怕”


    賣茶翁看了看顧餘生,沒有說話。


    等把一桌子飯菜吃得幹幹淨淨,他才放下筷子,說道:“老秦除了教你劍道修行之外,還教了你些什麽?”


    顧餘生認真的想了想。


    “秦先生還教我做人做事的道理。”


    “這個我當然知道。”


    賣茶翁忽然從顧餘生的身上看到秦酒的一些執拗脾氣,忽然有些頭疼。


    “我是說,修行境界,他有沒有指點你。”


    顧餘生回應道:“秦先生隻教我如何練劍,還說,讓我純粹一些。”


    “所以你是自己摸索著一路修行到了合道境?”


    賣茶翁的目光中有些驚奇。


    顧餘生點頭。


    “青雲鎮的方先生也讓我修煉要靜下心來,喬前輩,我的境界的確是低了一些。”


    賣茶翁意味深長的道:“修行這條路很長,長到你永遠看不見盡頭,一時的境界高低,算不得什麽,最重要的是走好每一步,你這一路走來,應該深有體會,世界紛紛擾擾,能純粹的做一件事,看似容易,卻是最難。


    不過……純粹並不是隻做件事,隻單純的練劍,而是認定一個方向,朝著那個方向走,路有千萬條,縱然沒有路,也不能迷失方向,你想想,你在往前走的時候,是不是丟失了方向?”


    顧餘生心中一震。


    他從桃花塢出來,的確在海上迷了路。


    燭光下,賣茶翁的身影好似突然間高大了起來。


    他背對著顧餘生,繼續道:“你的劍道之基很牢固,也領悟出了自己的東西,但還不夠,遠遠不夠,劍不僅要專,劍還要精,還要廣,做到這些,你不僅要識得天下劍術,劍招,還要會破劍術,破劍招,如同醫者必識天下之毒,毒師必通天下藥理一樣。”


    聽見賣茶翁的話,顧餘生若有所悟。


    的確,他自進入四方城後,見到了他從未見過的劍道,還有五行術道,甚至劍陣等等。


    今日,他又在茶肆體會到無比淩厲的刀鋒!


    神秘鬼測的用毒手段。


    可顧餘生明白歸明白,他何曾有這樣的時間去見識這些呢,天下廣大,他還背負著許多命運,還不到遊曆天下的時候。


    似看穿顧餘生心中所想。


    賣茶翁手拿起一根蠟燭,湊到顧餘生的麵前來,露出他一張爬滿皺紋的臉,他的表情有些詭異,神秘兮兮的道:“所謂合道境,就是合天下之道,識天下之術,融為一身,而後自悟,則歸一境水到渠成,毫無滯澀。我非劍道中人,卻知道有一條非常適合你的劍道之路可以供你探索求知,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


    顧餘生聽見賣茶翁提到劍道,又提及修行之境界,頓時心血澎湃。


    忙雙手抱拳作揖道:“我隻恐無路可行,不畏懼前路之艱,請前輩告知。”


    “好!”


    賣茶翁得到顧餘生肯定的回答,好似整個人比之前多了幾分精神氣,他摘下一個燈籠,將其遞到顧餘生的手上。


    顧餘生下意識的握住燈籠。


    透過燈籠的光,顧餘生發現周圍的世界,漸漸變得不真實起來,隱約間,有一層稀薄的迷霧縈繞山林曠野,茫茫不見邊,隱約中,顧餘生看見一道道無形之體在遠處遊蕩,在天空飛行,他們好似已經失去自我意識,如孤魂野鬼一般遊蕩。


    顧餘生甚至見到幾名無形之體,在靠近茶肆後,被茶肆院牆的光阻擋,也有強行靠近的,被燈籠中的光照耀後,灰飛煙滅。


    顧餘生心中震撼無比。


    因為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見到了。


    在青雲鎮的十八山中,也有神秘的迷霧浮現,那山脈深處,有更強的魔氣湧動,有他看不見卻能感應到的強大氣息在飄蕩。


    “前輩,他們究竟是什麽?”


    賣茶翁坐下來,示意顧餘生把燈籠掛在牆上,說道:“剛才你所看見的那些幽魂,其實他們已經死了百年,千年甚至萬年,他們當中,有生前強大的人族修行者,有妖族修行者,也遠古,甚至是上界的謫仙人。”


    “隻是因為一些特殊原因,執念未消,遊蕩在天地間,說是幽魂,其實不太準確,嚴格來說,他們是遊蕩在時光交錯通道的靈者,通常的修行者,是感應不到他們存在的,同樣,他們也無法感應我們的存在。”


    顧餘生立即從賣茶翁的話語中提取到關鍵信息,他指著剛才那一隻幽魂觸碰的地方,說道:“前輩,他們四處遊蕩,總會有一些出現在現實通道,是不是?”


    “沒錯。”


    賣茶翁點頭,心道,怪不得老秦很滿意他收的弟子,果然心思通透。


    “你的師父,老秦,他是背劍人,也是傳說中的斬靈者,斬妖者,他當初隻傳你劍術,沒有教你修行境界,或許隻是為了保護你,不想讓你走他走過的路,因為這一條路,太艱辛,可現在,你身上發生了一些事,這一條路,不走也得走。”


    賣茶翁嘿嘿一笑。


    “顧小子,你在四劍門金丹境長老的一劍之下討得性命,固然是本事,可他也在你五髒六腑之中留下一道鬼劍氣,按理來說,最多半月,你就會修為盡失,神魂散去,可你沒有,你是不是認為,是你自己靈力雄厚,又能以自身的劍氣相衝抗衡,對不對?”


    顧餘生愕然。


    賣茶翁這麽說,自然另有隱情。


    隻是自己身上有什麽地方特殊呢?


    靈葫?


    應該不是。


    難道是因為自己的神魂飛過曾經斷裂的魂橋,神魂和別人不同?


    顧餘生心中一驚。


    這個可能性很大。


    可剛剛賣茶翁說,這天地間的靈者,修行者是看不見的。


    為何自己能看見?


    時光通道?


    顧餘生不由地想到自己在迷失之海莫名消散的光陰。


    應該與這個有關!


    可顧餘生卻萬萬不能說出去的。


    此事。


    太不可思議。


    “前輩,我不明白。”


    顧餘生搖頭。


    賣茶翁的目光落在顧餘生身上數息,深邃無比,他沒有繼續說剛才的話題,而是話語一轉,說道:


    “凡是陰陽相衝匯聚於身之人,天人感應比尋常之人要敏銳百倍千倍,剛才我提到適合你的練劍之道,就在這兩州交匯邊境,等你身體養好一些,就可以尋找那些闖入現實的靈者。


    這些靈者雖然大部分已經喪失了記憶,但戰鬥意誌還在,與他們交手,可以讓你的戰鬥經驗和自我修為得到快速的提升,最重要的是,你可以從殺死的靈者身上,奪得一縷魂氣,用來化解你體內的陰寒鬼氣,當然了,你若是想走鬼劍道,也不是不可以。”


    顧餘生說道:“前輩,我不想走鬼劍道。”


    “為何?鬼劍道的強大,我想你心裏應該很清楚了才對。”


    賣茶翁目光深邃,瞳孔深處似乎藏著試探。


    “那我也不走此道。”


    顧餘生斬釘截鐵的回答。


    他的堅持,來自於父親從小對他的教導,心向陽光,永遠比站在陰暗處要好得多,秦先生也對他說過,做人要堂堂正正,為自己出劍一往無前,又要保留三分人間餘溫。


    更何況。


    顧餘生不想有一天與莫姑娘相見,感受他一身陰寒。


    賣茶翁似乎也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他走向房間,說道:“進來泡藥浴,天明之後,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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