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疤僧人手指撚動掌心佛珠,似在推演著什麽。


    可一股可怕的天地之力,將他的血肉之軀一點點的侵蝕得幹幹淨淨,僅僅半炷香的時間,他赫然化作了另外一位皮包骨的‘白骨僧人’。


    盡管如此,戒疤僧人並未死去,身上有一盞佛燈未滅,他的聲音蒼老渺渺:“無論如何,貧僧也要解開這個秘密,貧僧一定要活著,回到大梵天聖地……向佛祖求得一個答案。”


    白骨僧人邁著腳步,在秘境裏行走。


    而秘境的崩壞,亦正從古城一點點的蔓延,原本尋找機緣的小玄界強者們,無不在尋找著渺茫的逃生機會。


    無邊黑暗的世界,顧餘生感覺到自己在沉淪,那毀天滅地的一指之力,不斷的在他記憶裏翻滾,強大到超過他認知的一劍,在那一指麵前,不堪一擊。


    劍道難。


    劍道難。


    仿佛有渺渺的低歎在耳畔回響。


    如當年入青雲門修行那樣。


    俞青山,那個背著劍少言的人告誡過他,劍道一途,前路已斷。


    他不理解。


    很多年過去。


    顧餘生才恍然,原來劍道這路斷絕,竟是這樣的境地。


    何其的絕望!


    依稀間,顧餘生的腦海中又看見那一道背影,他原本已經深藏於記憶深處,不願意去觸及的東西,又逐漸變得明晰起來。


    “阿爹,你登上過青萍山嗎?”


    “沒有,我修行不夠,還沒有登上去過。”


    那年舊院庭前的對話,以及在桃花林裏削劍的背影,如同一陣風,阻止著顧餘生的沉淪。


    一年前。


    他終於登上了青萍山。


    似乎也不是那麽難。


    顧餘生過去以為,是父親修行不夠。


    但他心裏知道,父親定然是能夠登上去的。


    “青萍山。”


    “青萍山。”


    顧餘生的思緒漸漸變得清晰起來,曾經以為已經登過的山,或許並不是那一座,而一座更高的山峰。


    也許,每個人心中,都有那麽一座山峰。


    它叫青萍。


    感受著無邊的黑暗,顧餘生努力的睜大眼睛。


    於黑暗的世界,他看見一絲絲光亮,他追隨著那一道光,一直奔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幾天,也許幾年。


    終於。


    顧餘生睜開眼。


    寂滅無邊的世界與現實交匯,漫天的繁星與將圓的月亮映照在眼底。


    顧餘生努力的抬起手,想要感受心跳的存在。


    另外一隻手一把拽住了他。


    “餘生,你終於醒了!”


    莫晚雲的臉龐與繁星密布的天空融為一體,眼淚滴落在顧餘生的臉龐上。


    顧餘生的手指伸到莫晚雲的臉頰上,輕輕擦拭了一下。


    熱淚觸指尖。


    人間,果然值得好好活著。


    顧餘生在莫晚雲的攙扶下坐起來,周圍的世界氣息荒蕪,萬物凋敝,但顧餘生卻在努力的大口大口呼吸。


    “酒。”


    顧餘生輕說一句。


    莫晚雲取來他的葫蘆,將葫蘆放在他嘴邊。


    顧餘生微微仰頭,辣烈的酒入喉。


    顧餘生嚐到酒中滋味,忽然哈哈哈笑起來,一把將莫晚雲的香肩摟住。


    “晚雲,我們回去吧,回青萍山。”


    “嗯。”


    莫晚雲羞怯點頭。


    她用身體將顧餘生攙扶起來,月夜之下,顧餘生的身上,過去那種殺戮的氣息已然完全消失,她明白,顧餘生修煉多年的殺戮劍意,徹底沒了,心中不禁為顧餘生感到難過。


    “我睡了多久?”


    顧餘生抬頭看天上月,神色豁達,他無意中失去了殺戮劍意,卻看見了劍的盡頭,這對他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所謂不破不立,隻要找到新的劍道之路,必然會一日千裏。


    “七天。”


    莫晚雲見顧餘生的臉上沒有頹然之色,才稍感心安。


    顧餘生在原地調息片刻,壓下心中紛亂的思緒,回頭看向某個方向,一時怔然。


    莫晚雲解釋道:“餘生,這一方秘境正在崩離,化作不同的板塊遁入虛空,這個世界的靈力也枯竭了,我這幾天嚐試著布回去的陣法,但傳送的風險很大。”


    “辛苦你了。”


    顧餘生收回心思。


    “去找眠月之井吧。”


    “嗯。”


    莫晚雲點頭,取出一張符紙,以一道靈力注入其中,化作靈舟展開。


    顧餘生和莫晚雲兩人坐上去,趁著月色,向西邊遁去。


    一路上,顧餘生看著那些即將與世界一起崩壞的雕像,顧餘生心中亦有些戚戚然,那一夜白馬隨風去,如今尚未歸來。


    無數英靈征戰沙場,他們回來時,恐怕連家都沒了。


    莫晚雲好似看透顧餘生的心思,她追隨著顧餘生的目光,說道:“當年夫子在敬亭山建了一座忘川閣,就是為了祭祀追憶天下先賢,這些人已逝千年,亦與菩提樹共存千年,等我們回去,在忘川閣上刻下一塊碑,以用來緬懷他們。”


    “好。”


    顧餘生點頭答應,心中卻在暗有期待。


    倘若能有機會再見那些先賢一麵,或許此行秘境,也就圓滿了吧。


    月下兩人向西而行。


    一路緊趕慢趕,矗立天地間的雕像,變少了許多,但他們存在過的氣息,依舊未被歲月消磨。


    一路上,顧餘生和莫晚雲也多有祭拜。


    三天後。


    在綿綿的雪域之地,顧餘生和莫晚雲在高山天池之畔,一處廢棄無數歲月的道觀後院,找到了眠月之井。


    “晚雲,有人先一步來過這裏了。”


    顧餘生警惕地打量四周,目光微眯。


    莫晚雲走到井邊,細細的用手觸摸片刻,皺眉道:“會是誰呢?”


    “應該是方天正。”


    顧餘生走到一麵牆上,用手指輕輕觸摸牆上的劍痕。


    牆壁無聲無息間轟然坍塌。


    一處封藏了不知道多少年歲月的道觀秘藏之地,早被人捷足先登了。


    道觀樓閣,古檀古香的架子排排陳列,上麵有無數裝書的匣子,匣子早已空空如也,更有一些用來保存典籍的秘符禁製,被強大的劍氣貫穿,秘籍已經取走。


    “可惜。”


    莫晚雲低歎一聲。


    她雖然不是道宗之人,可也在聖院的學海無涯之畔見到無數藏書,那是夫子為天下人族收集的瑰寶,當年放牧童子,醉心在書樓,從某種意義上說,也在守護著人間,道宗雖然在小玄界已斷了傳承,天下鮮有道士,可天下各州的碑誌中,都曾記載著道宗弟子出山救蒼生的美談。


    顧餘生站在空空的木架子前,也是有些怔然。


    他倒並非貪圖道宗傳承,隻是腦海中不由地想起青雲鎮破觀之中的方秋涼來,這麽多年,他困於一隅之地,何嚐不是因為沒有將道宗傳承下去而自我畫地為牢呢。


    眼前這些架子印痕,無不顯示著被竊走之書,少說也有上萬之冊。


    顧餘生的目光漸漸從架子上挪開,看向那入口正對的香案。


    想著他也算是半個道宗的傳承之人,取出三炷香點燃,插在香案之中拜了又拜。


    轉身之時,月光透照舊牆,焚香彌漫之中,顧餘生的眼皮微微跳動,他看見莫晚雲的眼睛之中,亦帶著驚訝,猛然回頭看向牆壁,隻見香案後方的牆上,赫然映照出一幅背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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