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筆挺的站在那裏,背影沉默清冷。 耿白聽著雨聲,無不遺憾的感慨,“很久沒見過下雨了,我家老太太是江南的姑娘,就喜歡看雨,我小時候每逢遇見下雨,她就搬個凳子,抱著我坐在屋簷下,看雨水匯集在簷凹裏,再滴滴瀝瀝流下來。” 那時候,老太太會給他講,她是在江闊雲低的江南裏遇見他爸那個北方漢子的,連綿不盡的江南細雨落進北方人粗狂的懷抱裏,她伸手一摸,就摸到男人滾燙熾熱的一腔愛意。 霍沛璋聽著,想起他情緒失控時說過的話。 也許隻有徹底的失去過,才會有再也求之不得的無聲哽咽。 “相冊裏的照片能看到嗎?”霍沛璋問。 正陷在回憶中的耿白怔了怔,“嗯……嗯?能啊。” 霍沛璋去拿了手機,又回到窗邊,對著濕淋淋的城市拍了張照片。 “等等,等等等等!”耿白忽然叫到。 霍沛璋剛將照片存進相冊,聽見他說完,垂眼看著手機。 耿白有些急切的說道:“叔,你把手機舉起來,再打開攝像頭。” 霍沛璋照做。 手機屏幕照出外麵動態的景色,高樓大廈沐在細雨裏,城市裏車流如龍,紅綠燈亮起,行人撐著傘走過被雨水洗刷的發白的斑馬線,公交車正緩緩停靠在車站。 耿白怔怔看著這片濕漉漉的人間煙火,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竟還能看到下雨,看到行人,看到車流,看到形形色色充滿生機的世界。 “我、我忘了……我太蠢了,我竟然沒想到……我以為,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耿白的聲音有些語無倫次。 霍沛璋卻明白他想說的了。 耿白癡癡的看著下雨,看了良久良久,中間好幾次黑屏,都被霍沛璋重新解鎖,再重新打開照相機,就這麽一直拿著對在窗外。 好一會兒,看夠了陌生而又熟悉的人間滋味,耿白才回過神,想起以後都能打開照相機看見外麵了,心裏忍不住歡喜雀躍,高興的像個大傻子。 “叔,叔!我又能看見外麵什麽樣了,我真是太感謝您了,我是……”耿白激動的表達謝意,說著說著,忽然想到一件事。 “現在是後置攝像頭,如果打開前置攝像頭的話——”他說著,行動快於嘴巴,隻見手機屏幕一翻,城市雨景不見了,一個人出現在屏幕中間。 霍沛璋在手機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而耿白則是猝不及防對上了一張陌生的臉。 那張臉年輕英挺,眉目之間有種西方人的深邃,他的雙眸好像寒潭,有著逼人的幽深,五官輪廓利落而又恰到好處,是現在很流行的一種說法——高級的俊美。 被平果手機渣一樣的前置攝像頭猝不及防照出來,仍舊是逼人的好看,可見其模樣是真心經得起琢磨。 耿白愣住了:“……” 霍沛璋表情淡淡的看著手機屏幕中的自己,微微皺了下眉。 耿白望著這張臉,不可置信的叫道:“霍大叔?” 霍沛璋嗯了聲。 耿白:“!” 耿白:“!!” 耿白:“!!!” 耿白心裏剛剛因為能看見外麵世界而升起的雀躍被一萬隻草泥馬噠噠噠噠瘋狂踏過,隻留下一片淩亂的草原。 “你——你——” 耿白不可思議道:“你多大?” 霍沛璋道:“你覺得?” 耿白倒吸一口涼氣,說不出話,因為太震驚了,導致手機直接卡死。 他隻好灰溜溜的等著霍總把手機關機,然後重啟。 重啟之後,耿白飛快打開攝像頭,說道:“哎你,你明明不老,怎麽我叫你叔,你還答應,哥們,你太不夠意思了吧。” 白白讓他當了好幾天孫子。 霍總就用他這張高級的帥臉,平靜的說:“占便宜。” 耿白:“……” 長得這麽好看,還不要臉,簡直是太過分了。 他似乎完全忘了自己也是這副德行,心裏不停地幽怨,誰把他的禿頭油膩中年大叔還回來。 中午,他就開著攝像頭,被靠在酒店房間桌子上的煙灰缸旁,全程圍觀了霍大神吃飯。 “你……” 霍沛璋撩了下眼皮,看見手機屏幕裏的自己,皺了下眉,他不是自戀狂,沒有愛好喜歡天天看著自己的臉。 於是把照相機退了出去。 下一秒,照相機又切進來,依舊照著他的臉。 “別,等等,我要看著你”耿白說,他要看看這個人是怎麽心安理得讓自己叔啊叔的叫了好幾天,一點都沒有負罪感嗎。第24章 手機精的日常(五) 霍總的側臉剪影如西洋油畫, 以耿白這個從上往下的刁鑽角度看去,換別人早就成大餅臉了,然而放霍總身上, 卻依舊不減他半分顏色。 耿白看了一會兒, 忽然說:“帥哥,我怎麽覺得你帥的很眼熟呢?” 霍沛璋冷漠的斜了手機屏幕裏的自己, 懶得搭理他, 在他的人際交往中,應該不會遇見過這種皮的沒邊沒樣的人。 耿白被那個冷冷的眼神瞥了一下,越發覺得熟悉,他滑動著焦距, 將相機中的景物放大n倍, 幾乎是想要貼到他臉上似的, 在相機中一寸一寸扒著霍總的臉看。 耿白看到的畫麵在手機前置攝像頭裏同步直播, 賤兮兮的小動作分毫畢現, 就怕別人不知道他在仔仔細細研究霍總的臉。 霍沛璋沉默的看著照相機裏的畫麵從他的下巴開始往上移動, 接著是唇瓣、再是鼻梁,最後定焦他的眼中。 耿白眼前的畫麵被男人一雙幽深的眼眸占滿, 鴉羽似的睫毛下那目光極深極靜,是肅冷的,帶著淡淡的疏漠, 就好像他臨死前看見的那片星空, 是無法觸手可及的冰冷。 霍沛璋和手機屏幕裏的自己對望, 總感覺自己就像個自戀的變態, 眉頭一皺,直接把手機拍歪了。 耿白跟著歪了的相機視線一轉,無比納悶的對著天花板,心想,“這麽帥的哥們到底在哪裏見過呢。” 外麵飄著細雨,霍沛璋將陽台打開了一條縫,風聲雨味掠過酒店陽台擺著的幾盆綠蘿,化作濕意盛了滿屋。 他在電腦桌前打開筆記本,給秘書馬文青發了個郵件。 舊手機孤零零趴在桌子上,耿白對著天花板思過,好一會兒,見沒人搭理他,就百無聊賴的叫道:“叔……呸,帥哥,你扶我起來唄。” 霍沛璋正在修改項目經理的開發方案,聽見就當沒聽見。 耿白這人最不怕別人冷眼,隨時都能自嗨起來,他懶洋洋望著屋頂,說:“哎我想起來一個笑話,一個老頭快死了,兒子說,爹我給你熬點粥?爹搖搖頭,兒子又說,爹我給你切點肉?爹還是搖搖頭,兒子想了想,道,爹我給你找個年輕的小妞,爹老淚縱橫,說,扶我起來試試,哈哈哈哈哈哈哈……” 霍沛璋:“……” 機精病。 耿白樂的不行,手機都跟著他的笑聲在桌子上不停震動,他笑了一會兒,說:“扶我起來嘛。” 霍沛璋停下手邊的工作,冷漠的說:“你猜聽完你的笑話我會扶你不會。” 耿白閃爍著相機的焦距,一臉懵懂:“啊?什麽,我不——噗哈哈哈,哎喲,帥哥,你當我跟你一樣啊,放心放心,我要是占你便宜,我就是你爸,行了吧。” 霍沛璋:“……” 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工作上,覺得自己再搭理這個傻逼,他就是個傻逼。 耿白因為發現了新世界,心裏很是愉悅,他樂的時候像個傻子,實則猴精猴精的,一句一個深坑往外麵丟,勢必要把自己被占的便宜再重新占回來。 誰知道外麵那哥們看著挺帥,腦子也怪好使,愣是一個當都不上,選擇了最有利的回擊方式——不搭理,讓耿白想繼續臭貧,都沒話說。 雨下到午後,轉成了小雨,耿白開了一中午的照相機,終於把電耗沒了,手機發出低電量的警告,手機右上角喜人的綠色變成了一條極細的殷紅,他這才慌了,嗷嗷的叫:“快充電,快充電。” 霍沛璋終於等到這個時候了,拿著充電器,站在茶幾旁,垂眼望著手機,一言不發的等著他叫聲好聽的。 耿白的視線裏出現男人的臉龐,有種很奇妙的感覺,他不說話,耿白也知道他想說什麽,就好像早就相識了很多年老友,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是生氣還是悶騷。 他仰視那張臉,記憶就像蒙著重重迷霧,被今日濕漉漉的風雨吹開,露出他刻意遺忘的那天來。 那天,他倒在地上,眼前天旋地轉,先看見不遠處站著抱著一個女孩的男人,又看見漫天散落的星河。 那個男人……哦,對了,原來是他。 “我想起來了,是你——滴——”刺耳的低電量提示打斷了耿白的話,他看見霍沛璋拿著充電線,懶洋洋靠著牆,睫毛微垂,眼下一片倦色。 他又張了張嘴,想跟他打個招呼,可被打斷過一次後,腦子就清晰起來了,他該怎麽開這個口呢,說,哎哥們,認得我不,我就是死在你麵前的那個警察。你說巧不巧啊。 …… 親眼目睹暴力流血事件,對普通民眾而言已經是不幸,要是膽子小的,怕是要難受好幾天才能緩過來,人大都恐懼死人和鮮血,就連監獄裏處決犯人的警察,每回執行完畢任務,都要被強製休假幾天,更別說普通人看見槍擊事件了。 這是一件對陌生人而言不舒服的事,作為事件的主角,雖然悲壯,但結局終究不是個賞心悅目的畫麵。 耿白失落的歎口氣,更何況,這人興許記得那天有警察出事了,但出事的警察是誰,長什麽樣,早就忘記了吧。 他現在再貼上去表明身份,除了想證明自己跟他這麽巧之外,還有什麽意義呢? 霍沛璋等了半天,沒等到手機精浪個裏個浪,低頭一看,發現這玩意兒竟然憂鬱了。 難為他慧眼如炬,連手機憂鬱不憂鬱都能看得出來。 他想了想,還是把手機插上了充電線,畢竟先前他確實占了人家好幾天便宜。 手機發出一聲隱忍的悶哼,照相機自動打開跳上界麵,幽幽閃了他一眼,忽然叫道:“咦,等等。” 霍沛璋插好充電器,正伸手去拿一旁櫃子上的一本書,聽見聲音,他轉身。 手機哢嚓一下,把他回眸的瞬間拍了下來。 “快來看看,我拍照的技術還不錯,你看,是不是挺帥的。”耿白搖著尾巴,點開相冊,把他剛剛拍的照片翻出來。 照片中的男人身材修長,肩寬腰窄,側臉被茶幾旁邊略顯昏黃的落地燈照著,立體的五官輪廓一側蒙著淡淡的陰影,像極了精雕細琢後的電影海報。 事實上,耿白照相的技術是標準的直男風格。 不管是他拍霍總也好,還是之前偶爾臭美時拍自己也好,都是由於模特過分美麗,從而撐起了照片的整個格局,跟他自己的技術沒一毛的關係。 霍沛璋掃了眼他亂七八糟的光線和布局,有些嫌棄的看著他興致勃勃保存到了自己的相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