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荊手中攥著那半截手指與一枚玉指環:“師兄,你認不認得這手指是誰的?”  君衍之淡淡地說:“紅秀峰趙寧天的……現在怕是已經逃遠了。”  來到歸心壁房間的時候,他正坐在桌前寫字,眉目低垂著抑鬱不安,模樣著實有些淒苦。莫少言第一次看到他這麽怕死,忍了很久也沒忍住,小聲說:“歸師兄,你在寫遺言麽?”  歸心壁怔怔地說:“嗯……在寫呢……”  莫少言頓時有些無語:“……歸師兄,你還有兩個月的命呢,你知道吧?”  歸心壁心酸哽咽道:“兩個月你還嫌長是不是,你怎麽這麽狠心?”  “你死不了。”  “你不用安慰我,自己的病自己有數,中了這術法的人就沒有一個活著的。”  “……”  君衍之站在門口清咳一聲:“歸師弟……我來給你療傷了。”  “療傷?什麽意思?”歸心壁直著脖子望出去,一看是結怨頗深的君衍之,心中的糾結又起,忍不住嘴賤地加上一句,“除了哭,你還會療傷?”  莫少言狠狠踹了他一腳:“你怎麽這麽有骨氣?”  君衍之一句話也不說地坐下來。  歸心壁雖然嘴賤,也不是全然不通人情世故,說了一次也就閉上嘴了。可惜他這三年被君衍之折磨得身心俱疲,這個節骨眼上也無法放鬆,滿是戒心地躺在床上讓君衍之療傷,一動不動地瞪著眼睛。  療傷極為耗損歸心壁的體力,君衍之把他體內的魔氣驅除,歸心壁的傷勢便好得差不多了,力氣不支地倒在床上休息,渾身冒汗。  君衍之抬頭望一眼文荊,卻見他怔怔望著窗外,似乎有重重心事。他輕聲問道:“在想大龜?”  “沒呢……”文荊低下頭,卻不敢看他。  君衍之沉默了片刻,攥著他的手道:“等我忙過這一陣,再慢慢同你細聊。”  文荊點點頭。  君衍之向莫少言道:“去告訴雲溪長老,把所有受傷弟子移往清虛大殿,我把李書治好後就會趕過去。”  “好!”莫少言連忙走了。  文荊冷冷地說:“趙寧天呢?難道就這麽放過他?要不要追殺他?”  君衍之深深望著他:“不用追殺,他自己會送上門來。”  ·  清虛大殿中燈火通明,雖然已是深夜,卻熱鬧非常。幾百個弟子們規規矩矩地排列成行,一邊低聲議論,一邊低著頭等候君衍之的救助。  “所以說,宗主才是毀了恒陽宮的人?”  “那趙寧天又跑什麽勁啊?”  “君衍之到底是不是魔修?”  “是,但是這三年的事件好像不是他弄出來的。”  “所以咱們這次受傷不是他的錯?”  “好像不是。”  “那又是誰的錯?宗主不是死了嗎?”  “你問我我問誰?”  “我就是想知道等下應該對君衍之什麽態度。”  “他要給你療傷,你說你應該什麽態度?”  “不如你罵他吧,那你就可以下去向宗主問個清楚了。”  “……”  “君衍之旁邊那個毀了容的又是誰啊?”  “你忘了是不是?就是三年前進入誅仙塔的那個啊!”  “進了誅仙塔還沒死?怎麽逃出來的?”  “你問我我問誰?”  “他沒死,也就是說宗主也不一定死?”  “……這也太亂了,還讓不讓人活了?”  君衍之自從被三年前被席放逐出劍宗之後,受到的非議、白眼不計其數,在座的弟子幾乎沒有不在他背後說過他的壞話的。  然而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假恩人·真偽君子又成了真·救命恩人,弟子們又成了受人恩惠的一方,實在有些難以接受。他們的消息不如峰主們靈通,傳言又不準確,因此許多人對他仍有許多敵意。  大殿裏的氣氛緊張,似乎若被什麽一觸動,便會隨時爆發。  文荊的心思卻不在此,目光又飄向殿外。  君衍之一直不讓他去看大龜,意思再清楚明了不過。他現在連想也不敢細想,眼前動不動就會出現大龜趴在血泊之中、半垂著眼睛在他手心裏蹭頭的模樣。  那時他們之間最後的交流。  就算趕回去看大龜,又能看到什麽呢?一具冰冷的屍體?  文荊的臉色微微泛白,身體輕顫。  那個穩穩的、蠢蠢的東西就這麽一直存在於他的生命當中,從不要求什麽,也不索取什麽,永遠安安分分地趴在空地上、床上,變成了房間裏的一部分,也變成了生命的一部分,不會突然消失,仿佛一輩子都會陪著人這麽走下去。  它消失了之後,日子難道還會一樣麽?  恍惚間不知時光流逝,隻覺得周圍有些嘈雜。突然,君衍之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師弟,我們出去透透氣吧?”  一句話把他拉回到現實裏來。  文荊轉頭望了望大殿裏站得滿滿的弟子們,向蹲在身邊的君衍之冷靜地說:“不用,你繼續給他們療傷吧。”  君衍之沉吟片刻也不說話,拉著他來到殿前看書的雲溪長老身邊,平靜地問道:“長老,以前席宗主讓我療傷的時候,一個月都不讓我休息一次。你讓我休息幾次?”  雲溪長老連忙放下書本,撚著胡子笑說:“你要休息多少次,就休息多少次。”  站在一旁的李清韻輕聲道:“師尊,陸峰主、邵峰主等都被魔修術法所害,還沒有治療。是不是應該讓衍之去……”  雲溪長老笑著說:“他們不來排隊,難道還等著君衍之親自上門給他們治?不治就算了吧,命是他們的,他們自己說了算。宗主都要換了,峰主換幾個年輕的也好。”  四周立刻安靜下來,一點聲音也沒有。  宗主要換了,換成誰?  雲溪長老卻神態自若地沒了下文,笑著揮了揮手:“衍之和文荊去休息吧,這些都是等著看病的,你給他們治病就很好了,回頭我請你喝酒。”  君衍之:“謝長老。”  文荊一言不發地跟隨著他走出去,頭也不抬,臉色冷得像冰渣子。以前被人眾目睽睽看著時還會臉紅,現在倒是一點感覺也沒有了。  君衍之在前麵飛著,衣衫飄動。  文荊跟隨著他在幽靜的夜色裏穿梭,心思恍惚,連走的路線也不清楚,隻管跟著來到一處月色極美的懸崖邊上。君衍之輕巧地落下來,用袖子撲打著懸崖邊上的巨石,微笑著說:“坐下吧。”  那巨石平整又寬敞,似乎就是讓人促膝談心的地方。文荊盤著腿在君衍之的右側坐下來,一隻手支著腮幫子,隻管怔怔地發愣。  君衍之歎了一口氣,有些黯然。文荊毀容之後,一直下意識地隻把右臉露給他看,無時無刻不在介懷,像是有心結似的。現在他竟然連這個也不在意了,可見大龜的死對他的打擊有多大。  君衍之攬著他的肩膀,輕聲道:“累了吧,嗯?”  文荊心中微微一酸,卻仍舊沒什麽表情。  “師弟,今晚我給你講個故事,你好好聽著,行不行?”君衍之抱著他平趟下來,讓文荊枕在他的臂彎裏,又拉過他的長腿,纏在自己的身上。  文荊還是沒有說話,任憑君衍之擺布。  君衍之把他抱緊,柔聲道:“師弟,你知道長孫六頻把畢生所學傳授給徒弟,進入到上靈界之後,又發生了什麽嗎?”    第84章 ……     “不知道。”文荊愣愣地望著星辰遍布的夜空。  “長孫六頻是清虛子最喜愛的徒弟,傳承了《五行歸元劍法》。他在下靈界修煉了八百年後,終於進入煉虛期,去了上靈界。上靈界比下靈界凶殘百倍,長孫六頻無法應付,又勢單力薄,在一次混戰之中被人重傷,瀕臨死亡。就在這個時候,他被一個故人所救,重新帶在身邊。”  “救他的人是清虛子?”  “沒錯,那時清虛子身邊有化為人形的巨蟒,還有另外幾個師兄弟。千年不見,重逢之後自然喜不自勝。清虛子把長孫六頻重新收為徒弟,進入上靈界中十大道修門派之一,悉心照料。長孫六頻從此有了庇護,終於可以專心於修煉。”  “嗯。”文荊的眼睛有點濕潤,“大龜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我保護不了它。”  “就這麽過了七八百年之後,清虛子終於渡劫成功,飛升天界。這本是天大的好事,沒想到又過了幾年,卻發生了一件慘事。”  “什麽慘事?”  君衍之沉吟了片刻道:“是什麽慘事暫且不提,但就因為這一件慘事,清虛子得罪了紫微大帝,魂魄被放逐到世俗界,生生世世不得回返,巨蟒的魂魄消散,也不知所蹤。長孫六頻本在著急,不知道巨蟒去了何處,就在這時,清虛子當年的一位故人卻尋到了他。”  “什麽故人?”  “這位故人本是清虛子的一位……朋友,那時早已渡劫修成真仙,喚作妄尊真人。須知道真仙也有層次境界之分,妄尊常年閉關修煉,清虛子出事之時,他尚在洞府中,卻也立刻覺察到了。他掐指一算,將事情明白了個大概,心急火燎,又無人可以商議,便來找長孫六頻了。”  “後來呢?”  “紫微大帝是四禦神之一,無人敢犯其天顏。妄尊與長孫六頻無計可施,難過之下,隻能等待時機。又過了一千多年,那時清虛子已經在世俗界輪回了不知道多少次,卻被天道所控,每一世都活不過十五歲。這時候紫微大帝的憤怒漸消,又適逢下靈界大劫,正是陰冷肅殺之氣遍起,魔修當道之時,妄尊便鬥膽向紫微大帝請求將清虛子召喚回天界。”  文荊已經愣住了:“後來呢?”  “紫微大帝說,將清虛子召回天界倒也可以,隻是千年輪回,魔修當道,下靈界中那隻巨蟒的魂魄恐怕又要伺機重生。讓清虛子殺了巨蟒,從此魂飛魄散,便可以重返天界。”  文荊的嘴唇微顫:“師兄的意思是……”  君衍之的眼睛微微濕潤:“妄尊急於將清虛子召喚回來,便答應了,隻是讓清虛子殺了巨蟒之事卻實在難辦。他想了許久,終於設下一道彌天大局,隻是卻需要一個人的幫助。”  “什麽幫助?”  “妄尊隻是一個得道幾百年的真仙,道行尚淺,想把清虛子從世俗界召回實在困難。他卻可以將一個人的元神送入世俗界,指引那元神將清虛子接回來。於是,他便找到了長孫六頻。”  文荊微微一驚:“長孫六頻豈不是要自殺?”  “不錯。長孫六頻聽說可以將清虛子接回來,喜不自勝,當時便以劍自刎。他當時已經是渡劫期的修為,幾千年的道行毀於一旦。適逢清虛子十四歲的大限已到,長孫六頻被妄尊送入世俗界,將他接了回來。”  “然後呢?”  “妄尊設下的那一道彌天大局,正是讓清虛子對巨蟒產生多般誤會,繼而殺了他。長孫六頻本來不肯,卻敵不過妄尊的威脅,答應幫助他一次。他知道清虛子多半不會殺巨蟒,便讓妄尊承應,這道局一旦失敗,便讓清虛子和巨蟒在下靈界自生自滅,不得繼續攪擾生事。”  “原來如此,我死時的那個聲音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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