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一趟孫木匠家,張壽又馬不停蹄地由這位體格雄壯的匠人帶路,去了一趟張鐵匠那兒,依樣畫葫蘆雇來了一個已經算得上能出師的鐵匠學徒。而這一次,他雖說也重複了一遍單擺實驗,卻是再也沒有關秋那樣能夠令人眼睛一亮的收獲了。


    即便如此,他依舊非常滿意。等到被熱情的孫木匠拉著,在張鐵匠那兒吃了一頓晚飯,當他再次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是月上樹梢了。他本以為朱瑩的夜宵隻是隨口說說,可把門的老劉頭笑容可掬地告訴他,吳氏還沒回來,他就不得不趕緊趕去了趙國公府。


    所幸後門還留著,等候在那兒的江媽媽絕口不提已經苦候了多久,笑容可掬地把他迎了進去,一路上卻是悶嘴葫蘆,絕口不提府裏的事,直接把他送到了太夫人的慶安堂。他才一進門,就聽到裏頭傳來了朱瑩那微嗔的聲音。


    “這可總算是回來了!看看滿京城那些自命不凡的才子,也就是吟詩作賦四處和人比拚文章而已,誰能像阿壽這樣一天到晚忙正經事?”


    隨著這聲音,他就看到正房大門口門簾一動,緊跟著,朱瑩已經是沒好氣地一步跨出了門檻,一看到他就皺了皺眉頭。


    “小廚房本來都要關了,還是祖母和娘一再吩咐留兩個人守著!你也不看看時辰,這都已經快到了亥時,明天你還要去國子監授課,成天那麽奔忙,你也不問問自己的身體是不是吃得消!吳姨都等得心神不寧,娘差點要差人去打探你的下落!”


    張壽頓時大汗:“這是京城,而且是阿六駕車,哪有這麽誇張!”


    “想當初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還不是京城裏出的?”朱瑩輕哼一聲,到底是轉身讓了張壽先進屋,自己跟進去的時候,卻又戲謔地說,“再說,阿六那小子做起事情來簡直是顧前不顧後,請個客人竟然弄得和綁票似的,剛剛吳姨說起,祖母和娘也都啼笑皆非。”


    張壽此時已經看到了太夫人和九娘。見這婆媳倆居然都沒睡,他上前歉意地行了禮,又衝著吳氏賠了個不是,這才笑道:“阿六這小子哪就真的這麽笨,他是故意的,要不是有他對比,孫木匠現如今怎會覺得我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簡直是最好說話的朝廷命官?”


    太夫人頓時笑了,而九娘也哂然笑道:“我就想,花七的徒弟,怎就至於如此?”


    吳氏連忙問了問此行順利與否,聽到張壽說已經請到了需要的人,她也不問張壽請這麽些人要做什麽,當下笑容滿麵地說:“阿壽,大同那邊來信了,北征的趙國公有了好消息。”


    對於這樣的好消息,張壽自然也相當高興:“哦,莫非是趙國公大勝?”


    “大勝算不上,不過是連場小勝。”太夫人不緊不慢接了口,臉上卻到底是露出了幾分寬慰的笑容,“捷報之前被人壓了一壓,這兩天應該就會流傳開來。不過,打仗這種事,卻也不能看一時一地的勝敗,得最終班師,那才知道輸贏。所以,我們姑且聽一聽就好。”


    九娘卻對太夫人這種雲淡風輕的態度並不讚同,眉頭一挑就直截了當地說:“勝就是勝,敗就是敗,敗的時候就有人大肆宣揚,勝的時候別人卻諱莫如深,憑什麽?娘你為人不爭,我卻咽不下這口氣。那些在背後搗鬼的家夥,也該付出代價了!”


    “對對!”朱瑩也立時挑眉說道,“我也是這麽想的,就應該把捷報摔在那些禦史臉上!要知道,這些年爹雖說沒再打過仗,但和楚國公他們谘議軍國要務,每逢北邊有什麽變故,皇上都會召集他們,在沙盤上也不知道推演過多少次戰局,那些禦史竟敢說他不堪為將!”


    她說著說著便已經咬牙切齒,又怒道:“就是大哥現在沒消息,何嚐不是那些家夥害的!要不是一再讓人明裏暗裏催促,何至於如此!”


    “瑩瑩!”太夫人沉下臉喝止,見吳氏一臉插不上話的不安,而張壽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她就問道,“阿壽,換成是你,你是想張揚開來,還是先靜觀其變?”


    “如果是我……”張壽頓了一頓,隨即就笑了,“若是按照我的本心,君子報仇,從早到晚,當然是把那連場報捷的消息張揚得人盡皆知,順便糾集一批人回擊那些禦史,讓人知道,趙國公府的名聲可不是他們可以隨便踐踏的!”


    朱瑩頓時喜形於色:“君子報仇,從早到晚,這話說得真好!”


    可這時候,張壽卻話鋒一轉道:“可這隻是最理想的狀況,畢竟,趙國公還沒有凱旋。如果他回來了,那怎麽做都不過分,反正他是勳貴,又不是宰相,用不著肚子裏撐船裝大度,回擊才能對別有用心者顯示力量。而現在尚未打完,其實戰果暫時壓一壓不是壞事。”


    這一次,九娘和朱瑩母女全都皺起了眉頭,朱瑩更是滿臉不高興。


    而張壽卻笑著說:“這就猶如灶上正在燒一壺水,如果在蓋子上壓重物,那麽雖說水燒開,蓋子也能穩穩蓋著,可是,到最後,沸騰的水會用巨大的力量,把蓋子連同壓的重物全部掀翻,而且滾燙的水還會把圍觀的人給濺得狼狽不堪。現在沉默是為了將來更好的爆發。”


    對於這樣的打比方,太夫人不禁笑了:“阿壽這話說得好!所以九娘,你不要急,瑩瑩你也是,等著瞧就行了。等真正塵埃落定的時候,那當然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再說,瑩瑩你爹那邊雖說有了好消息,可你大哥和他的‘殘兵敗將’,到底還沒下落!”


    朱瑩這才怏怏。隨著李媽媽和江媽媽親自送了夜宵過來,中間有一碗是她特地吩咐給張壽預備的鮮蝦雞蛋羹,她眼看張壽喝了個精光,這才漸漸露出了歡喜的表情。等到太夫人也用過一碗清淡的羹湯,說是天色晚了,讓人送了吳氏和張壽母子回去,她就霍然站起身來。


    “祖母,我去送送吳姨和阿壽!”


    見太夫人沒有反對,她就高高興興地出了門去。而太夫人卻叫住了也要告退的九娘,等外間朱瑩那歡聲笑語漸漸遠去,她就笑著說道:“瑩瑩這孩子,從小就眼高於頂,京城各家子弟當中,其實也不是沒有長得好的,可她從來都看不上,和阿壽卻簡直是天生的緣分。”


    九娘一時賭氣遁入昭明寺帶發修行多年,可青燈古佛卻沒有讓她改變當年的脾氣。然而,如今想想女兒成長的那些點點滴滴,她其實都錯過了,哪怕她在昭明寺中也常常見朱瑩,也不由得眼睛濕潤,從來昂著的頭不知不覺就垂下了。


    “娘,我當初如果再強硬一些,應該直接去吳氏那兒,親自承擔照顧教導阿壽那孩子的責任,而不該賭氣在昭明寺一呆就是十幾年,瑩瑩也沒帶,阿壽也沒管,什麽事都沒做,其實隻求自己心安而已!”


    太夫人不禁啞然失笑:“你要是真跑去融水村那地方,信不信瑩瑩她爹就算再好的脾氣也會把你綁回來?有些事情是陰差陽錯,有些事情卻是天注定,就和他們的那樁姻緣一樣。看瑩瑩這架勢,還有阿壽這些日子做出的事,我覺得,這婚事該籌備了。”


    九娘頓時眼睛一亮,隨即毫不猶豫地說:“那就聽娘的!”


    見媳婦壓根提也不提張壽如今連個真正的立足之地也沒有,太夫人忍不住有些頭疼。雖說以趙國公府的豪富,為小兩口把房宅田地全都預備齊全,那也根本不是難事,但她並不確定以張壽那看上去溫文爾雅,實則卻很耐人尋味的脾氣,是不是能夠心平氣和地接受。


    這世上,有太多成為豪門貴婿的男人,卻在日久天長的生活中積攢了太多太多的自卑,於是把一腔火氣全都撒在了妻子和嶽家頭上,又或者明裏丁點不露,背後卻策劃著亂七八糟的勾當。張壽不像前者也不像後者,可就因為看不透,所以她才躊躇。


    之前朱瑩給吳氏物色過繡娘學徒和其他一些學徒,如今張家隔壁那屋子也被租了下來,難不成她要想辦法給人送一樁大生意?但那也不現實啊,畢竟吳氏連織染坊的牌子都沒掛!


    當太夫人正在躊躇怎麽不動聲色給準孫女婿送一注橫財,也好助其娶妻的時候,張壽和朱瑩一左一右伴著吳氏往後門走,月光將三個人的身影映照在牆上,卻是顯得難舍難分。可相比張壽的自然,朱瑩的明快,吳氏卻覺得有些莫名的別扭。


    瞧見後門近在咫尺,她就突然掙脫了張壽攙扶她的手,咳嗽一聲道:“阿壽,你得好好謝謝瑩瑩,她今天特意囑咐了廚房,晚飯準備得豐盛,你卻沒來。你呀,成天就隻顧著忙自己的事,該對她好好賠個禮,要知道,你在國子監那些飲食,也都是她特意吩咐送去的!”


    說完這話,她笑吟吟對朱瑩點了點頭,隨即就借口先回家去吩咐準備熱水之類的話,快走幾步出了後門。她這一走,朱瑩頓時臉上一紅,隨即沒好氣地說:“我沒什麽要避開吳姨的悄悄話要對你說啊,今天揚州茶樓那事可以回頭再說嘛。她這一走,顯得我們心虛似的!”


    張壽卻覺得自己能理解吳氏那微妙的心情,聳了聳肩道:“可我倒有悄悄話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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