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的人除了叫救命,還會叫人先救別人,這種情況,張壽前世裏隻從電視劇裏看到過——一般來說,那不是生死相許的伴侶,就是深厚到極點的革命友情,要不就是至愛親朋。他盯著落水的兩人看了一會兒,正覺得他們是不是兄弟朋友,最先呼救的那人就暴跳如雷了。


    “鄒明,你瘋了嗎!”


    “我沒瘋,我……”水裏掙紮的年輕書生本來還想叫嚷什麽,但最終竟是咕嘟咕嘟又喝了幾口水,險些嗆著,這才再也說不出話了。


    張壽前世裏也剛巧碰到過別人墜河,一次是小孩失足,一次是年輕人跳河。水性不錯的他很痛快地去救了失足的孩子,事後得到了人家父母千恩萬謝,至於跳河的,他連圍觀都懶得圍觀,直接扭頭就走。千古艱難惟一死,既然求死,那就死好了!


    雖然那個要自殺的家夥落水後的第一反應,竟然也是大嚷救命……


    所以,此時他覺得,那個明明咕嘟咕嘟在嗆水,卻還嚷嚷先救別人的書生有點意思。可當他往那個書生嚷嚷著先救的家夥望了過去時,他就隻見那是個壯碩的壯漢,雖說看上去也是在水中浮沉掙紮,但越看他越覺得有些不對勁。


    雖說沒看到之前兩人到底是怎麽落水的,張壽還是當機立斷地叫道:“朱宏,你先把那姓鄒的書生救上來!”


    眼看下水救人的那人真的因為這話而先去救自家同伴,剛剛那個心急如焚大罵友人的登時如釋重負,而另一個受驚過度,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書生慌忙爬起身來,跌跌撞撞來到張壽麵前,隨即一躬到地。


    “多謝這位公子仗義相助!幸虧你沒聽鄒賢弟的,他才華橫溢,讀書極好,卻是個怪人!”


    說話間,動作敏捷的朱宏已經遊到了鄒明身邊,一把將那已經完全沒力氣的書生給拖上了岸,他隻來得及把人交給其餘幾個上去接手的護衛,自己又急急忙忙下水去救另一個。


    眼見被救上岸的鄒明此刻並沒有埋怨先救自己的行為——當然也可能是根本沒力氣埋怨,因為人正在那簌簌發抖,臉都凍得青紫了,張壽就趕緊招呼了隨從趕上前去。


    不用他指揮,趙國公府的幾個人就先忙著給鄒明緊急清理了口中雜物,緊跟著便是控水,眼見人吐了幾口水之後,赫然已經恢複了正常呼吸,他就稍稍鬆了一口氣。這時候,有人三兩下扒下了鄒明身上濕淋淋的衣物,用隨身帶的汗巾等物給人擦幹身體。


    可在這大冷天裏被扒成光豬,本來就瘦弱的鄒明那叫一個麵色青紫,整個人猶如半死一般,連呻吟的力氣都沒了。見此情景,見其他眾人身上披風大多單薄,張壽本著救人救到底的心思,索性一把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厚重的毛皮大氅,示意裹在這書生的身上。


    麵對如此豪爽做派,另兩個書生對視一眼,不禁頗為感動。這年頭,雪中送炭的少,錦上添花的多,古書中那種推食解衣的人,更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尤其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這當口,兩人都非常擔心自家鄒賢弟一旦回過神來,又因為那說得好聽叫自命不凡,說得不好聽叫不懂人情世故的怪脾氣,說出什麽不好聽的話來。


    於是,兩人搶上前去,圍著張壽千恩萬謝,好話說了一籮筐。結果這麽一分神,兩人竟然絲毫沒注意到,幾個隨從已經把裹緊了那件大氅,牙齒咯咯打顫的鄒明給架了走。當他們回過神時,卻隻見同伴竟然已經不見,而另一個落水的壯漢也已經被救了上來。


    相比前一個被救上來的鄒明,朱宏把那大漢救上來的時候,卻是一手夾著人的脖子,麵色陰沉到有些鐵青,仿佛是凍的。他一上岸就隨手把人丟在地上,粗暴地控水之後,試探過人的呼吸,確定還算正常,他就任由那家夥如同死狗一般躺在地上。


    而剩下的幾個隨從倒也動作迅速,當下立刻有人上前,有的解下外衣幫著朱宏擦幹身體,有些忙著將他的衣衫鞋襪遞上去,還有的則是忙著噓寒問暖,至於那人事不省的壯漢,卻竟是沒有人去理會。


    見這一幕,朱瑩不禁疑惑地眉頭一挑:“你們幾個怎麽回事?大冷天的,這人雖說救上來了,可這衣衫濕透的樣子,再不管就要凍死了!”


    聞聽此言,今天跟張壽出來的楊好就滿臉惱火地叫道:“大小姐,我剛剛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這莽貨突然跑出來,冷不丁撞了那書生,兩人才一塊落水!大冷天的害得宏哥下水救人一趟,這家夥就是死了也活該!少爺和宏哥居然還救他,真是太好心了!”


    聽人這麽說,那兩個本來還有些發懵的書生登時就反應了過來。其中一個氣得直哆嗦,指著那人事不知的莽漢怒道:“沒錯,我們和鄒賢弟好端端走路,就是此人突然怪叫衝出,直接把鄒賢弟撞到水裏去了!”


    直到這一刻,張壽方才明白,之前在眼皮子底下的這一幕落水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剛剛就覺得這壯漢在水中掙紮的樣子有點假,此時見人竟好似貨真價實昏死了過去,他不禁瞅了麵沉如水的朱宏一眼,隨即就吩咐楊好,姑且借一件披風給人裹裹,然後送去不遠處的店裏。


    楊好雖說有些不情願,但張壽都吩咐了,他也隻好怏怏從命。可他才剛解下自己這新做的披風,就隻見朱宏上來,三兩下竟是把那壯漢直接扒了個精光。


    而朱宏把從人身上扒下來那濕透的衣服,連帶其他東西全都打包成一卷,就連人那濕漉漉的頭發都去摸了一把,一根木簪也拔了下來,隨即一大包東西給了一旁另一個護衛之後,這才對著楊好解釋了兩句。


    “他身上衣服都濕透了,你這披風是夾棉的,上去也一塊濕了,這就不是救人是殺人了。先把他衣服扒光,再裹上披風更妥當,剛剛那書生,壽公子不是這麽處置的?”


    張壽見朱宏說完這話,就轉身朝自己這邊看來,明顯有話要說,他就打算先把麵前這兩個正千恩萬謝的書生打發走。可誰知道恰在這時候,他就隻覺得肩頭一重,扭頭一看,卻見是朱瑩直接把她那一件極其厚實的披風給了自己。


    眼見朱瑩隻穿著小襖和裙子,人凍得在那直搓手,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連忙把那件壓根不合適自己的披風扯下來,重新把大小姐嚴嚴實實裹好。


    “好了,瑩瑩你別添亂,萬一凍出病了,我怎麽對太夫人和九姨交待!我當年兒時是體弱,但自從病好之後,就身體康健,再也沒怎麽生病過了,吹一會兒風不礙事!聽話,別強,我已經派人回去取衣服了!”


    見張壽和朱瑩舉止親昵,並不像是兄妹,兩個書生想起剛剛鄒明那尚未實施的貿然上前打招呼,不禁麵麵相覷。


    雖說知道就這麽詢問實在顯得唐突,但忍了又忍,到底其中一個還是忍不住問道:“如此救人之恩,我們和鄒賢弟一定要登門道謝,敢問這位公子,還有這位姑娘是……”


    “道謝就不用了,又不是我們救人,你們要謝就直接謝朱宏就好,這麽大冷天,他跳到水裏救人,那可是遭了老大的罪!”


    朱瑩裹著披風,見張壽衣衫單薄被風吹著,隻覺得異常心疼。等再看到過來的朱宏凍得臉都有些青白了,她趕緊擺擺手示意人不用多禮,隨即就不由分說地吩咐道:“好了,什麽都別說,大家都去那邊店裏喝點薑湯!你也好好用棉被捂上出一身汗,你又不是鐵打的!”


    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被朱瑩轟了走,朱宏簡直無奈極了。可眼見得朱瑩一麵轟他走,一麵拉著張壽也往那邊店裏,號稱是去避風取暖,那兩個書生卻偏偏都急忙跟了上來,他滿腹的話卻又不好說,隻能都憋在心裏。


    等到了那家安置兩個落水者的小店,掌櫃和夥計全都屁顛屁顛地圍上來忙活,他就更找不到和張壽說話的空檔了,唯有暗自慶幸已經吩咐了趙國公府的幾個護衛把人牢牢看住,又早早把證物全都打包收了起來。


    而剛剛沒打聽到張壽和朱瑩到底姓甚名誰的兩個書生,在這一通亂糟糟的景況下,終於因為早來一步的護衛對店家透露過身份,於是打探到了這一對神仙似的年輕男女是誰。


    知道之後的第一反應,兩人全都覺得腦袋轟然一炸,不約而同地趕到了鄒明的旁邊,一個比一個大聲。


    “鄒賢弟,你真是燒高香了!知道剛剛救你的好心人是誰嗎?是東宮講讀,國子監的張博士,還有趙國公府的大小姐!他們真是古道熱腸,仗義豪爽,你回頭得好好感激他們才是!”仿佛是意識到自己把真正下水救人的那位忘了,他趕緊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同伴。


    “就是就是,那位救你的小哥就是趙國公府的護衛,水性極好,可連救兩個人,這會兒也快累癱了,兩碗薑湯下去都沒緩過勁來!你回頭可要好好感謝他才是,這大冷天下水救人,說不定連自己都會搭進去!你呀你呀,好端端的偏要往水邊走,結果被人撞下水了吧?”


    說了還不算,當拿著毛巾的的夥計上來說,要替人再次擦身,兩個年輕人就立刻搶過了這個活計。他們讀書固然是一把好手,但何嚐伺候過人?這會兒毛手毛腳地接過夥計聲稱剛剛用熱水燙過的毛巾,兩人一個人給鄒明擦身,一個替人擦頭發,顯得極為情義深重。


    隻有鄒明自己知道,兩個友人哪裏是幫他,那是在整他,這會兒那力氣仿佛不要錢似的。他最初還齜牙咧嘴忍著,不知不覺就要慘叫了,可在出聲之前,他就被人死死捂住了嘴。


    “你小子千萬管住自己這張嘴,千萬別說自己是搭訕,懂不懂?”


    鄒明頓時不幹了:“可是……”


    “還可是什麽可是?差點被你小子害死!多少人犯在這一對手裏被收拾得灰頭土臉,我們算什麽人物?更別說人家還是你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人家,你這條命都撿不回來!咱們是進京來考春闈的,可不是來惹是生非的!”


    好端端遭了一場無妄之災,這會兒又被兩個損友狠狠折騰警告了一番,鄒明簡直鬱悶到死。好容易等到兩個同伴確認他已經聽懂了,丟下那滾燙的毛巾,任由夥計上來幫忙收拾,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的他才嘀咕道:“可是,那撞我入水的家夥不是不小心,他是故意的!”


    盡管他的聲音並不算太大,此時店堂中又亂哄哄一片,但一直都在暗自留意的張壽卻沒有錯過這聲音。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卻也不急著過去,而是直接開口問道:“怎麽就是故意的?”


    鄒明正惱怒於兩個同伴此時壓根沒聽自己的話,夥計則是忙忙碌碌正拾掇他周身衣物,乍一聽到竟然有人接自己的話茬,他頓時精神大振——其實也算不得大振,隻不過因為這話,因之前落水而有些昏昏沉沉的他姑且總算是清醒了一點。


    他近乎囈語似的叫道:“當然是故意的,因為他直接衝著我過來,落水之後還拚命拽著我往水裏帶!要不是我因為之前廟裏抽簽的簽語,所以特意留著中指的指甲,直接把人刺痛了踹開,否則我就要被這家夥給故意淹死了!”


    如此一句話,店堂內登時一片寂靜,就連剛剛埋怨鄒明的另兩個書生,此時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們這樣初來乍到京城的外地舉子,會得罪人以至於別人不惜用這種方式暗害嗎?


    朱宏沒想到本以為隻是呆書生的鄒明竟然也察覺到了蹊蹺,眼看四周眾人麵色各異,本待暗中稟告張壽和朱瑩的他躊躇片刻,立時出聲說道:“壽公子,大小姐,那撞人入水的漢子水性不差,我去救他時,他在掙紮時仿佛在故意撕扯踢打,我察覺到不對,幹脆打昏了他。”


    此時此刻,剛剛還因為友人被撞下水而驚怒交加的另外兩個書生,登時倒吸一口涼氣。不愧是張壽和朱瑩的人,救人也果斷,出手更利落,見人不對就直接打昏了事,幸好鄒明被救時沒做多餘的事,否則豈不是這會兒也是死狗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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