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母親的死。


    劉淑儀隻知道。


    一,是因為她令許美人頂替家中奴仆劉錦蝶姓名入宮之事暴露;


    二,則是由於她在宮中以下犯上,毆打了已然身為天子宮妃的許美人。


    在劉淑儀看來,洪氏所犯下的這兩件錯事是遠不至於叫她連個自辯的機會都沒有,就草草賜死的。


    大盛律書上所寫的那些條條框框,對於權貴而言,總能尋到些法外“容情”的地方,何況比起洪氏的死亡,這件事上對劉家最大的處罰其實是收回封地以及削爵。


    當然皇帝最重要的目的也是這兩個,洪氏的所作所為,不過是一個導火索,讓他尋到了拿捏順意伯的借口而已。


    洪氏其實......是有機會存活下來的。


    哪怕沒了順意伯夫人的誥命,哪怕後續她要向許美人母女下跪請罪,甚至哪怕淪為罪人賤籍......她是能活下來的。


    因為她的命在這場事件中並不是最重要的一環,皇帝已經達成他的目的,收回了荊郡,又削去了開國侯世襲罔替的爵位,區區洪氏的性命根本無足輕重,何況她還是淑儀生母,公主的外祖。


    然而結果卻是她潦草地死在了牢獄裏。


    劉淑儀後來很仔細地梳理過那天自己能知道的情況,那個時候的許美人根本就不得寵,她是在這件事情之後才突然被皇帝看進了眼裏的,得到這個信息的劉淑儀下意識就認為是許美人對皇帝進了讒言,非要奪取洪氏的性命來泄憤。


    “臣妾之母愚昧狂妄,冒犯天家,的確是罪不容誅,但......她隻不過是一個深宅婦人,所行所為難免短視無知,她並不是存了壞心要故意算計皇家......”劉淑儀痛苦哽咽,洪氏帶著汙名死去,而她作為女兒,竟是剛剛才從繼母苗氏那裏知曉了——


    自己的母親不但死得難堪,死後竟然還被休棄了,連個體麵的葬禮也未能舉辦,屍身更是隻用一口薄棺裝裹後不知叫順意伯府的人給埋去了哪裏......


    “她隻是不知道那事情這樣嚴重,隻是......隻是在內宅做慣了說一不二的主母,便以為皇室內宮也與尋常內宅一般......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但還是......還是想請陛下看在臣妾侍奉多年,誕育皇嗣的份上,饒恕臣妾的母親,不求令她洗淨罪名,隻求她能不以十惡不赦的罪人之身獨入幽冥,也準許......也準許後嗣為其戴孝,供奉香火......”


    她卑微地懇求著。


    態度越是卑弱,心底那莫名的恨意卻愈發茁壯。


    皇帝皺著眉。


    這段時間他皺眉的頻率似乎被大大提升了。


    “你可知,洪氏在毆打宮妃,冒名選秀這兩件事之外,還曾蓄意監禁良籍女子,甚至插手京郊逼良為娼的暗門生意?”皇帝看著劉淑儀麵上漸漸流露出來的訝然,歎道,“那暗門中,有官宦人家的姬妾,亦有拐子拐賣來的良家女子、少男、少女,甚至是踉蹌學步的幼童。”


    “我朝律法規定,除去有衙門發放準許的牙人,可做不簽死契的人口生意之外,其餘凡是有過拐賣、販良為賤,致使平民骨血分離者,皆要處以極刑。”


    大盛並不禁止民間父母賣兒,或是某人自賣自身,但有一條規定是不可以良為賤,前朝買賣人口時常常是買一個人的終身,但到了盛朝,便改為最長隻可簽訂二十年的活契,契約時間一到,便可恢複自由身。


    當然,世家世代豢養的家生子們不受這條規矩的管製。


    而勳貴們在得了地位和財富之後,也漸漸學著世家開始養起了自出生起便是賤籍的家生子,一代一代地貼心使用,若非有必要,極少會從外頭采買仆人,即便買人,也會故意去找家裏沒什麽背景勢力的,偏愛無父無母的孤兒。


    而高門的富貴日子也總是會叫原本簽了活契入府的人迷了眼睛,讓他們覺得,與其契約結束,再回到外頭去辛苦謀生,還不如一輩子扒著主家生活,宰相門前七品官嘛。


    這樣的人,通常會在主家的操持下,徹底轉為賤籍,與原有的家生子結親,融入其中。


    從小就生活在金玉堆裏,對仆人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劉淑儀,是不會在乎那些個隨時可以被更換掉的奴仆到底從何而來的。


    更加沒有讀過相關的律法——她一個侯爵之女都沒讀過,就別說出自落魄世家的洪氏了,為母的因此犯下她自己都不清楚的重罪,做女兒的從母親那裏也沒得到教導,隻一心以為不過是些內宅爭鬥常用的手段。


    不是什麽大事。


    “母親不會做這樣的事......”劉淑儀飛快地眨動雙眼,“她隻是......隻是發落了許氏的娘去那裏,沒叫她做......做那種生意,隻是想嚇嚇她們,好叫她們聽話,臣妾的母親雖非善人,但也絕不是能做出拐賣良民此種大惡之事的人,還請陛下明鑒!”


    “嗯。”皇帝點了點頭,他看著劉淑儀眼中,因為自己這個動作逐漸浮現出來的期冀之光,忍不住有些心軟。


    但一想到這對母女帶來的煩心事,又忍不住焦躁起來:“你母親的確並非惡首,牽頭的那幾人,皆是被抄家處斬了——其實,朕也曾想過,看在寶慧的麵上,留你母親性命的,隻是......”


    劉淑儀忍不住攥緊裙擺,眼巴巴地抬頭看著皇帝。


    皇帝衝隨行的宦官招招手,讓他去把順意伯的認罪書拿來。


    在宦官去取認罪書的這段時間,劉淑儀愈發忐忑不安。


    皇帝卻道:“你也莫要再提寶慧,她是你生的女兒,朕雖非女子,但多少也知曉女子生育艱苦,冒著那樣大的苦楚生下來的孩子,竟也不見你有多疼惜,反而這種時候了,還要為個罪婦一次次折她顏麵。”


    劉淑儀訥訥不知該如何言語。


    洪氏不是好人。


    但在她心裏是一位極好的母親。


    最喜歡的,最親近的,最思念的生身之母。


    她造就了劉淑儀的一切,劉淑儀也將自己從母親那裏學來的一切用在自己女兒身上。


    身為兒女,在自身擁有不少兄弟姐妹的時候,當然是要努力一些,才能博得父母的關注啊,為了這個,吃些苦又能算什麽呢?


    不吃苦。


    如何博出位?


    正如洪氏在臨死前也念著自己為女兒好,為女兒付出一切,卻沒能得到她應得的回報,咒罵不止一樣,劉淑儀至今也堅持著自己是對陸寶慧好,才會讓她吃些苦頭......隻是如今她“吃苦是為了孩子好”的念頭,並不如洪氏那般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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