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大義,晚生拜服。”林翹從謝珝真的這段話裏,解讀出了許多東西。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她想或許這位昭妃娘娘早對自己的真實身份有了猜測或者幹脆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但她並沒有揭穿,更沒有明說,而是借著說魯家姐妹們保護嫁妝鋪子這事兒,在向林翹傳遞一個信號。


    她知道林翹身份有問題,但她並不在乎,更不斥責,亦不反感,而是讚許的,支持的,再聯係上皇帝離開之前,謝珝真以作弄“棒打鴛鴦”的林老爹為借口,為林翹求來一份意義十分曖昧不清的聖旨,將這些舉動前後串聯起來,林翹便可以得出一個答案。


    她會保護自己。


    她已經在為自己施加保護措施了。


    這個認知讓林翹忍不住有些動容,但在動容的同時,她又習慣性的思考起來,謝珝真如此重視自己,其背後是想要達到什麽目的。


    拉攏?


    她已經被拉攏了,林翹相信這一點自己表現得足夠明顯,而且她的身份本來就很難和永嘉侯府,和謝氏一家子撕扯開來。


    想到這裏,林翹微笑著說起自己在家鄉時聽說的一件趣聞:“說起來,晚生年幼時曾聽人說起過,一個商人到月午縣中去與歸化來的山民們做生意,發現她們雖然住在山裏,卻很重視保護當地的樹木植被,因此除了到山上打柴來燒,更多時候喜歡向外縣的人購買燒製好了的煤炭去用。”


    “而那個商人就是個賣炭的,他某一日跟著買家去到他們宅子裏,竟然發現在宅子不遠處的一個山坳裏頭,有一處像是煤礦礦坑的模樣,而山民隻知燒炭,卻不知如何辨識煤礦,更不懂得該如何開采,如何炮製。”


    “那商人暗暗將此處記下,出了山,便集結起家人親朋,要悄悄向月午縣購買那處山坳,偷偷將煤炭開采了去,隻是當時的月午縣令並不好糊弄,商人們自家內部為了爭奪更大的份額,不斷內訌,反而露了行跡,叫縣令借著那些商人們的行動,探清楚了礦藏所在,將之收歸縣中所有。”


    “那處煤礦沒有暴露在人們眼前時,就隻是一片貧瘠的,無人問津的山坳而已;一朝被外人覺察了真相,便引來無數人的搶奪,甚至有人見自己奪不到煤礦,曾想過從山坳上方引水過來,幹脆將它衝毀......”


    “所幸那位縣令心明眼亮,既能整治得了貪心不法的商人,也有手段將煤礦開采之權,留在自己的縣中。”謝珝真沒有絲毫猶豫地接上了話。


    既然林翹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又以煤礦自喻,謝珝真知道自己可以說得更直白些了:“冠英,你可知曉自大盛開國以來,每一次次科舉取士,上榜之人的身份都以世家子,勳貴子居多,寒門中雖也有賢才,但這貴寒之分,更勝於南北士子之別。”


    “從太祖時起,朝廷屢次打壓世家,在先帝朝時終見成效,到了本朝,陛下認為,咱們可以更進一步了。”


    打壓世家,斷絕世家在土地上的根基,逼著他們不得不向京城聚集,而沒了能固守百年的土地,再如何強盛的世家,最後也隻會逐漸成為尋常的官僚之家,雖然依舊比平民人家起點更高權勢更大,但沒了可以藏匿兵馬的私地,就最大程度上消滅了他們可以威脅到皇權的可能。


    對於那些開國時封賞下的,擁有封地的勳貴,每代大盛皇帝也是必然要打壓削爵的,而那些雖然沒有封地,但逐漸有了世家雛形並開始向對方靠攏的勳貴們,自然也逃不脫被打壓的下場。


    謝珝真每一次鬧事,幾乎都給了皇帝足夠體麵也有意思的借口,去處置朝野內外世家與勳貴們的根莖,而皇後薨逝時的那一次發作之後,整個大盛上下,殘存的世家已經徹底沒了抗拒皇帝的力量,以英國公府和育陽侯府為首的勳貴們也愈發潰敗。


    “......自科舉之製創立以來,文人官僚之間,便出現許多以字跡、詩詞取士點魁的佳話,擅長民生策論,而字跡尋常,不善吟詩作賦的,反而被壓了一頭,或許在於讀書人看來,隻要能讀好聖賢書,識得聖人言,再加上幾分才氣,便有足夠的資本去當官作宰了,但是本宮與陛下,還有幾位老大人們,皆認為如此長久下去,於家國不利啊!”


    在詩詞書畫這方麵,天生擁有更多資源的貴族子弟們占據著比尋常寒門書生不止一倍的優勢,更別說那些個人特征過於鮮明的卷子,總是能讓人一眼辨出這是某某大人家的公子,某個地方文名斐然的大才子......


    考官們就算沒有被收買,也不欲行舞弊之事,但在對待與他們同處一個階級的後輩時,總是更加寬容些的,畢竟分蛋糕的人已經夠多了,何必再引入新鮮血液呢?幾個老姓一直把持著,讓家族後輩生生不息,叫這權柄一直留在自家,不更好嗎?


    他們的利益與不願再看見權利固化在自己之外某個團體裏的皇帝完全相反,而經過幾代皇帝的不斷操作之後,現在已經到達了改革的最佳時機。


    “本宮與陛下和諸位大人們都商討過該如何改革,才能盡量保證科舉一事上的公平,本宮曾提議,下一次春闈的時候,諸位考生的卷子,必須糊名,再抽調出一些翰林官來,隔絕與一處,以館閣體統一謄抄,最後再呈到諸位考官案上閱卷,選出前十後,再上呈給陛下。”


    說得有些渴了,謝珝真喝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道:“待定下名次後,再調取考生的原卷與謄抄後的卷子對應,決出三甲。”


    “如此一來,便可最大程度地避免本宮方才所說的弊處,就是難免每次春闈的時候,禮部和翰林院的大臣們難免會更忙碌些。”謝珝真聲音溫溫柔柔的,她看著林翹,說,“這樣,就隻看那卷子是否言之有物,而不計較身份,不看是否有一手好字......冠英覺得如何?”


    糊名,謄抄,不止是不知考生身份,更......不知其性別啊!


    隱約猜到了昭妃要拿自己這身份搞個大事的林翹,在嗅到山雨欲來的氣息的同時,也忍不住興奮起來,她起身,朝著謝珝真認認真真地拜下:“娘娘此計,實在精妙,晚生為天下寒門學子......更為自己,多謝娘娘仗義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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