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讓山羊胡舉人登時如遭雷擊,原就不是意誌多麽堅定的人,不然也不會一直考不出會試而去鑽研些旁門外道了,他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嘴皮子卻依舊如鴨子一樣地硬:“女子如何能與男子同朝為官!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遺患無窮啊陛下!!!”


    大盛內宮中的女官雖然也有品階,能以臣下自稱,但她們是從來都不與前朝的正式官員被放在一處的,而是更類似於皇帝皇後在內宮的管家的位置,同時也起到連接內外命婦的橋梁作用。


    今日眾人口中的女官,顯然並不包括這些內廷女官。


    也正是在山羊胡舉人如喪考妣地高聲喊叫出這麽一句話之後,一團速度快到看不清是什麽的東西“啪嗒”一聲,便砸在了他的臉上。


    隨之而來的,是一個高昂而嘹亮的女聲,那女聲的口音有些奇怪,說起官話的時候總是不太標準,但勝在聲音足夠響亮,咬字也算清晰:“放你的狗屁!”


    “大盛女子不得與男子同朝為官的話,那我西南諸地的官員算什麽!”朱雀音抬手扒拉開一個金吾衛的刀子,一手叉腰地走進來,“攻破新南國都,為大盛開疆擴土的雲麾將軍,自此埋骨於山林間的女兵又算什麽?!”


    她罕見地做了中原人的打扮,隻是這身衣裳叫眾人瞧著仿佛有些眼熟,又仿佛哪裏不同。


    仔細地琢磨審視過後,才驚覺這不就是上頭諸公的官服改版嗎?!


    樣式與用料都是再標準不過的官樣子,隻是稍稍偏向於時下女子們常穿的款式,更加便於女子穿著,不影響行動和美觀而已,其餘的官帽、玉帶銀魚、香囊皂鞋乃至胸口的的補子,分明與男官們的並無區別。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笑話!”


    朱雀音朝著上頭的帝後拱手躬身行禮後,學著那些大官的樣子將雙手捧在胸前,昂著下巴,傲然地看向臉色由紅轉白的一眾鬧事之人:“你們這些讀書的,是要代替娘娘和陛下,將咱們羈縻縣的百夷族人從大盛分割出去嗎?”


    她說話的聲音很好聽,但說話的腔調很奇怪,隻是此時沒有一人敢於評判朱雀音帶著奇怪口音的話語,反而被適時出現的她逼得不得不去麵對某些人一直回避的話題——女官,早就存在了啊!


    哪怕這些女官其實源自於某種妥協,長時間被忽視,可她們的的確確就是存在著的。


    山羊胡子跌坐在地上嗎,徹底地失了聲,他下意識地去看作為牽頭人的袁舉人,而後者雙唇不斷地哆嗦著,青紫的底色上蒙了層不健康的白:“女子......就算女子可以為官,但......但那也隻是小地方的小官員,女子怎麽可能會考得過男人,女子怎麽......怎麽可能學得來經史子集......”


    一副道心破碎,徹底瘋癲了的模樣。


    其實吧。


    為了今日的示威之舉,這些人串聯起來也廢了不少功夫的,因他們都知曉謝皇後難對付,若不能借此事將其逼回後宮,那事後必定會迎來對方狂風驟雨般的報複,所以一個個的,都奔著必須成功不能失敗的方向去使勁兒,渾然沒能覺察自己即將麵對的是一張早早布置好,塗滿了毒液的蛛網。


    他們就要被困死在這網裏頭了,當死亡的陰影漸漸蒙上頭來,袁舉人也愈發失卻理智。


    “難道你們沒有看在她是皇後親眷的份上故意優容她嗎?!”


    “難道你們在判卷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在意她的姓名,她的出身?!”


    “難道你們真的一點兒也沒有因為忌憚皇後的威勢,下意識地捧高了她的文章嗎?!”


    袁舉人不管不顧地質問起了考官,還有那些雖然上榜,卻屈居林翹之下的舉子:“沒有嗎?!沒有嗎?!”


    “這就是舞弊!!!”他不顧形象地跺著腳跳起來,“舞弊!舞弊!!!”


    跳完,袁舉人不顧一旁蠢蠢欲動的金吾衛的威脅,氣喘籲籲地站了起來,朝天空呐喊:“不公啊!不公啊!”


    “若這位學兄實在是覺得本次科考判卷不公,那晚生倒是有一些拙劣見解。”


    袁舉人破防的慘笑聲裏。


    自皇後鳳車一旁走出一青衣人。


    她身形高挑,手腳修長有力,發髻束成簡單而樸素的仿古模樣,一半束在腦後,隻簪了一根蓮花模樣的玉簪;一半落於肩背,發尾處用與衣裙同色的發帶紮束,林翹在眾人略帶驚疑的目光中,緩緩走來。


    她的聲音與男裝時沒什麽兩樣,低沉,微微沙啞:“若你覺得我因是娘娘的親眷而受到諸位大人的優容、偏愛,才會能力壓眾人,得了今次會試的頭名,那——”


    林翹轉身,朝著上首的帝後施禮:“陛下,晚生願意重考。”


    “重考又能如何,隻要你一日是皇後的表親,那就一日脫不得裙帶之嫌!”藏在人群裏的另一個舉子突然出聲。


    林翹麵色不變,很自然地接過了話來:“晚生願意重考,隻是或許得麻煩諸位大人,學兄學弟陪同。”


    她看了一眼今日榜上有名,被傳喚到此處的幾個舉子——這幾個舉子裏一多半都是與林翹相識的,見她目光掃過去,有人下意識回避,有人卻呆若木雞,更有人在恍然之後,燃起了熊熊的戰意。


    “若得林兄......不,林舉人相邀,以文相交,再戰上一場又如何!”榜單上的第二名就很躍躍欲試的模樣,“晚生求之不得!”


    話說到這個地步,心思靈敏些的大臣已經反應了過來,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等人恐怕這回又成了皇帝夫妻想要達成某個目的的道具,隻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難以阻擋。


    隻見林翹朝著第二名微微點頭,道:“晚生懇請陛下準許重考會試,加設糊名、謄抄之官員,凡舉子行卷,在呈到考官案上,評判出高低之前,先以紙糊去其名,再由人以統一的館閣體重新謄抄,打亂順序再行判卷,待決出名次高低後,再與考生行卷一一對應。”


    “如此,便可免去科考時要看考生出身,斟酌其名聲的不正之風,”林翹抬起右手,指向天空,“亦可免去晚生受優待之嫌,如若此次重考晚生不得其魁,願斬去右手,服輸,從此不再沾惹一絲一毫經史子集!”


    重考。


    她可能會輸,但,她絕不認為自己的行為,如那些人口中所說一般,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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