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微垣發現洛川客的確是很擅長講故事的。


    在府衙的大堂上,在現場還擺放著一具屍體的情況下,她輕輕鬆鬆用言語便將立場截然不同的幾人給重新帶入了她那個先前沒能講完的故事裏頭去。


    天舞閣的頭牌花娘月明夜十分年輕,正是世人眼中一個女子最好的年紀,她離奇地死在河道裏的那一年,隻有十七歲。


    而在她之前便成了名的“對手”惜芳菲,也僅僅隻比月明夜大一歲而已。


    作為花娘,她們都是在十七歲的時候便獲得了偌大的名聲,卻又在同一年的同一日,甚至很可能是在同一個時刻,同樣死於窒息。


    惜芳菲死於長綢繞頸,玉瓶館中的媽媽發現她的時候,她搖搖晃晃地掉在房間裏,已經死去,而前一夜的恩客們卻說自己等人早早離開,離開的時候惜芳菲還是活著的。


    而平日裏伺候惜芳菲的小丫鬟也證實過,在那一夜的恩客們走了之後,惜芳菲還曾經與她說過話,要了沐浴的水和能掩去酒味兒的香,隻是待熱水和香送來,她卻已經將自己掛在房梁上了。


    現場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惜芳菲上吊的姿勢很標準,綢子的長度恰到好處,底下用來墊腳的凳子的高度,和被踢翻後的距離也沒有什麽異常。


    房中的一切痕跡都在說明,她就是自盡的。


    而在同一日死去的月明夜,也是在接待了那夜最後的客人之後突然離世。


    與惜芳菲不同的是,月明夜是那些背後操弄花娘行業的人千挑萬選選出來的,她可以算是最優秀的那一個,因此性子也比前者更傲氣些——她常常要求在接待客人之後,必須給自己一段獨處的時間,用來清理身上的痕跡和平靜心情。


    天舞閣中的人也逐漸習慣了她的怪癖,習慣在她待客的隔壁提前準備好洗漱用品,然後在那段時間不要去打擾她。


    也正是因此,天舞閣中的人直到天色微白,才發現月明夜無故從她的房間中失蹤,再出現的時候,這個豔名動通州的年輕花娘已經被水淹死了。


    同樣沒有打鬥的痕跡,也沒有多少掙紮,綁在腰上的那段紅綢另一端纏繞著一塊不曉得如何出現的巨石,二者合力將月明夜的身體牢牢固定在河道之中。


    她似乎也是自盡而亡。


    但沒人解釋得清楚那塊三四個捕快合力才能搬動的巨石究竟從何而來。


    “......正是因為此石來得蹊蹺,所以本府的前幾任知府,都沒有將花月案真的歸類到尋常的花娘自盡案中,但是實在是找不到他殺的線索,時間又過得太長,久而久之,便成了一樁懸案了。”唐知府摸著他的胡須說道。


    他看了一眼齊少峰,又道:“尤其是......在那不久之後,曾經為月明夜作畫,使其名聲大振,奪下花船節頭名的齊家公子也......”


    齊季白死得慘呐。


    就在水城之外,那片據說魚類十分肥美鮮甜的大湖邊上的一座山林之中,似乎是遭遇了野獸的撕咬,隻尋到些許殘軀,之所以能認定他就是死者,是因為殘軀之中獨獨一顆布滿了驚恐神色的腦袋還算完整。


    “離奇,實在是太過離奇了。”唐知府不斷地歎氣。


    齊少峰麵色變得不太好看,此時他再度看向陸微垣:“我四兄死得淒慘,所以那時在船上,我聽見二位姑娘竟然那樣談論他......才會憤怒,不管他生前如何,但斯人已逝,還是多些寬容得好。”


    陸微垣衝著他笑了一下,突然意識到這位通州齊家的公子哥兒似乎藏了別的目的,不然先前明明是洛川客一直在說故事,他卻專門看著自己說話......


    看來,他也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麽無知。


    隻是故作無知,放任惡犬代其撕咬,著實是太叫人討厭了。


    陸微垣笑道:“死人,就隻是死人而已,難不成,一個一事無成的浪蕩子,死了反而是鍍上了層金身,見到的提起的,都得自發地尊敬起來?”


    “這世上生前文不成武不就,沒做過一件好事,沒對世人有半分奉獻的死人那麽多,每一個你都要磕磕頭以示敬重嗎?”


    “通州齊家的風俗真是令我這短見識的小女子忍不住驚歎啊。”陸微垣用最甜美的聲音說著最諷刺的話。


    哪怕齊少峰一直掩飾得很好,此時眼中也不禁流露出幾分窘迫來,好似是不明白為何她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會有如此多的道理可說,也這麽地......難以被自己的觀點說服。


    “啪!”


    眼見二人似乎是要吵起來,唐知府警告地看了陸微垣一眼,然後拍了驚堂木,道:“好了,此乃公堂,肅靜!”


    他又看向洛川客:“姑娘所說的這些,都是本府已經知曉的,既然姑娘敢開口說是許多年前的凶手再度行動,那想必姑娘一定有其他為人所不知的線索才對吧?”


    陸微垣耳尖稍微動了下。


    就在剛才,她聽到府衙大堂外頭的腳步聲忽然多了起來,隻是這腳步有些雜亂,其中隻有三分之一是武人的腳步聲,另外三分之一與常人無異,剩下的......有點兒虛浮,像是身體太虛,又像是......故意踮著腳走路。


    洛川客沒被險些發展起來的爭吵給打攪到,她做出回憶的模樣,點頭道:“雖然事發那年,我年紀還小,但因為家就在那附近,而且那夜剛好是十五月圓之夜,我難得能出屋子賞月,所以......”


    她說,自己因為年幼好動,又不服平日裏嬤嬤和母親的管教,便趁著賞月的時候,悄悄從小門溜到了外頭。


    “我還記得我那時看見,似乎有一個很大的東西從河道上緩緩地劃過去,又或者遊過去了,總之......不是人形。”洛川客用手比劃了一個形狀,“現在想起來,那東西浮出水麵的部分,似乎就是一塊石頭的模樣,十分普通的青石,上頭有些流雲一樣的花紋,在月光底下閃著光,還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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