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會換屆選舉工作會,在鄉政府開了整整一天。中午有份免費的盒飯,晚餐就自理了。


    大頭心裏明白,村主任他已當了三屆,參加這種會議是最後一次了。


    離開會場時,大頭渾身不舒服,想伸下懶腰,但沒有伸,前後左右有人。


    按法律規定,村委主任連選連任,隻能幹滿三屆。


    會前老熟人,在鄉政府幹了多年的鍾書記,曾專門找大頭談話。


    書記和大頭是同齡人。頭發稀疏,兩鬢白發已現,好在人沒發福,腰板筆直,顯得很精神。他對大頭很尊重,請坐,敬煙,說了一大堆肯定大頭當村主任的話。


    大頭知道那是領導的說話套路,但他聽了臉上有光,心裏舒服。幹了十多年的村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大頭主任,你當主任期間,對鄉政府的各項工作支持力度很大,我代表鄉黨委、政府感謝你!”書記說這話時,認真有激情。


    鍾書記和大頭並排坐在沙發上,他拍拍大頭厚實的肩膀說:“主任呀,希望你還要站好最後一班崗,做好新一屆村委會選舉工作,同時將新的村委扶上馬,送一程啊!”


    “書記,你不說,我也會這樣做的。不當村頭了,可我還是龍榕村這條船上的人呢!”大了直起腰板說道。


    晚上自家樓的周圍靜悄悄,但大頭難入睡。他回想當村頭後,自己領著村民做的那幾件事,也算是實事、好事吧——


    整治髒亂差,美麗了龍榕村;


    把龍榕家園,打造成了一張鄉村休閑旅遊的亮麗名片:


    配合政府,為如期建成扶貧安置村,立下了汗馬功勞:


    設立龍榕村子女高考“金榜題名”獎勵基金,助學有力,村出人才:


    招標承包龍榕村大魚塘,做到公開和公正:


    為村民,為子孫後代守住了龍榕家園的大片田地:


    最後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確保新一屆村委會順利換屆,不負眾望。


    大頭做這些實事,口碑雖好,但也得罪了一些人,也挨過匿名舉報。


    很快不當村頭了,有人恨不得在他的背後,踹他一腳。大頭隻是猜測,萬一有人真的踹了,這隻能說明自己抓多年的普法教育還不到位。


    新一屆村委會換屆是件大事,大頭抓工作可說是輕車熟路,各項工作有序推進。


    一條“積極行使公民權利,搞好村委換屆選舉”的大紅橫幅,醒目地出現在村委樓上:


    宣傳櫥窗出版了搞好村委換屆選舉的專刊:


    村廣播在宣傳村民參加村委選舉工作的意義、重要性和具體要求。


    推薦、提名村委委員和村主任候選人名單,大頭視它為選舉的重中之重的工作。


    在村委和村民代表會上,有人提名蘭妹任村主任,何山進入村委,但都讓大頭攔住,否定。


    蘭妹是當村主任的料,但年齡奔六了。再說,她還是龍榕家園的董事長呢,精力和時間有限。


    何山雖能幹,頭腦靈活,交際廣,年富力強,但他不宜當村幹。大頭不挑明為什麽,大家已心知肚明了。


    大頭想不到的是,期間村裏竟有二十多名村民,聯名要求鄉政府,同意讓大頭繼續參加村主任的選舉。


    宣傳、動員時,大頭已說明自己不能參選村委是因有政策規定,可是還是節外生枝,弄得大頭不知說什麽好。


    感情代替不了政策規定,鄉政府不采納少數村民的意見。


    開會和征求意見後,村委定下了六位村委委員候選人和村主任候選人名單。他們是張豔、賴東、馬能幹、黃誌、玉輝和阿青。主任候選人:張燕。


    張燕,女、黨員三十出頭,現為龍榕家園辦公室主任,當村團支書多年。組織、管理、交際能力強,村民口碑不錯。


    新一屆村委候選人,除玉輝、阿青年紀過五十,初中畢業外,其他都是有高中以上文憑,有作為的中青年。


    一個禮拜後,龍榕村新一屆村委候選人名單,得到了上級的批複。


    選舉日到了。當天,風和日麗,天藍,樹綠。村民們聚集在村委樓前的燈光球場,上歲數的蹲在一起聊,年輕的站著談論,看來大家對選舉誰當村幹,沒有不關心的。


    在上級領導的指導下,經過龍榕村村民的投票,除阿青落選外,五位候選人當選為村新一屆村委會委員,張豔當選為新的村委主任。


    選舉結束,大頭提議新老村幹拍了一張集體照;且交代,曬照片時,寫上一行字:繼往開來,後繼有人。


    村委樓的鐵門和主任辦公室的鑰匙,大頭掌管了十多年,油光鋥亮,但很快就要交出去了。


    當晚,大頭就迫不及待給遠在桂龍市帶孫的老婆打電話。


    自從有了孫子後,大頭學會了用手機視頻與對方通話。


    鈴聲響了一陣子,老婆何田香才接電話。


    “響亮,你看誰的電話?”何田香露了一下臉後,就讓三歲多的孫仔看手機屏幕。


    看到大腦袋,下巴胡子拉碴的大頭,孫仔笑嘻嘻:“是爺爺。”


    “想爺爺不?”大頭笑著逗孫仔。


    “想!”孫仔把胖乎乎的臉湊近屏幕。


    “想爺爺,就親親他吧。”何田香對孫仔說。


    “我不敢,爺爺臉上有刺蝟的刺。”孫仔在動物書裏看過刺蝟。奶奶說過刺蝟背上的刺,不能碰,它會刺手的。


    “爺爺,今後和響亮通話前,記得要刮胡子呀!”何田香問:“老公,有事你就說吧,時間不早了。”


    大頭把村委換屆選舉的結果,簡單講後,說:“我不是村頭了,擔子卸下啦,以後自由自在了。”


    “好啊,你來城裏替換我,接送孫仔上幼兒園吧。”


    “還走不了。等新村委批複下來,我才能脫身。”大頭習慣摸著自己大大的腦袋說。


    “等,那你就等吧。我哄孫仔睡了。”何田香瞪了大頭一眼,她不想與老公閑聊,自己忙了一天,人挺累的。


    大頭來不及問,都十點了,老婆還帶娃仔,一定是兒媳還未下班,方丁出差了。“好吧。響亮,和爺爺拜拜!”


    “爺爺,拜拜!”孫仔對著屏幕親了親大頭。


    村委新、老主任交替不是把鑰匙交接就完事。


    除了移交各種名冊檔案資料外,最重要的是,對老主任大頭任前進行審計。


    大頭拍胸脯對老村幹們說:“讓他們審吧,沒事的。”


    大頭任職期間,上級每年派人查村裏的收支賬目,都是收支平衡。


    經審計,大頭任前村裏的經濟收入、支出及其他,沒事,通過。


    村主任事情移交後,大頭覺得有件事要做。多年來幾位老村幹,與自己同心同德,盡力做好村裏的事,有功勞,有苦勞。自己掏腰包,在自家炒幾個好菜,請他們吃飯,以示感謝,應該不為過吧。


    大頭想到做到,晚上兌現。


    阿青來了,但帶有情緒:“老主任,你都下台了,還有心情請我們喝酒?”


    酒過三巡,大頭對幾位有點微醉的老搭檔說:“村委新老交替,老的下,讓新的上,這是規律,也是好事。龍榕村後繼有人,我們老的應該高興啊!”


    大頭可以輕輕鬆鬆進城看孫仔了。


    走前他搞了一整天的衛生。洗窗簾、擦玻璃、抹家具,拖地板,清理灶台……像是要迎新年似的。


    老婆在家時,每天一小掃,三天一大掃。屋裏屋外幹幹淨淨。


    組織村委換屆選舉,大頭村裏轉,走得兩膝蓋都疼,家裏起碼有半個月不打掃了。女兒方當管一對仔女的事,都管不來,哪有空幫老爸搞衛生?


    大頭原定第二天進城,晚上方當一個電話,他聽後,立刻取消出行計劃。大頭出行不成,在城裏帶孫的老婆,空歡喜了一場。


    原來雙胞胎中的外孫女,咳了近十天老不好,到醫院拍片,發現肺部已發炎,不得不住院治療了。


    帶雙胞胎本來就不易,如今有一個住進醫院,奶奶馬巧玲買菜、做飯,做家務,實在忙不過來了。


    大頭不當村主任,剛卸擔子就被女兒抓差。任務是每天接送外孫子上幼兒園,中午和傍晚給在醫院的外孫女和方當送吃的。


    病房住四個娃仔病人,加上陪護,看望的人,常把病房擠得水泄不通。


    外孫女小小年紀住院,原來粉紅的小嘴和臉蛋,已變得蒼白。每次打吊針,做霧化治療時,外孫女都是眼淚汪汪,樣子很可憐,盡管有媽媽陪,有外公安慰。


    從醫院出來,騎電動車的大頭,與馬馬年在街道邊相遇。


    “老大,看望住院的村民?”


    “不是。是我的外孫女。”大頭刹住車子。


    “感冒發燒?”


    “嗯。打幾天吊針,快出院了。”


    大頭告訴馬馬年,村委換屆了,自己已當了三屆村頭,按規定,不能參選。一句話,下台了。


    “什麽下台呀,功成名就。”


    “老百姓一個。”大頭摸了摸頭盔,說:“別再給我戴高帽了!”


    “大實話。老大自你當村頭後,龍榕村變美、變富、變強,你和龍榕村的名聲已在外……”


    “老四,龍榕村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我隻能感到欣慰,可不能貪天之功啊!”


    “老大,不管村裏事後,你可以自由、悠閑、快樂地過好每一天了。”


    “能麽?”大頭苦笑道:“村主任工作剛移交,立馬讓方當抓差了。接送外孫仔上幼兒園,還要給住院的外孫女送飯。在桂龍市帶孫仔的老婆,還指望我去替換,好讓她回村裏喘口氣。”


    “老大,你是搶手貨啊!”


    “哎,我將要步竹子、何田香、馬巧玲他們的後塵,為仔女負重,天天幹著那些繁雜瑣碎的事情,直至自己幹不動……”


    “老大,你說的有點無奈和悲觀。其實,過怎樣的晚年生活,主動權還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裏。時間雖不能全部占有,但至少要占有一半以上,才能享受到晚年之樂:打牌、喝茶、聚會、走公園、旅遊……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力爭吧!”


    “老大,聽竹子說你想玩股票?”


    “已開戶。”大頭用手抹去額頭和臉上的汗,吞了口水,說:“股市風險大,竹子炒股的教訓,蠻沉重的,但我還是想一試。我投的本金兩萬,多一分也投。我一直沒出手,我在等待股市見大底,散戶絕望的那一天。”


    “年輕時,你敢幹敢冒險,老了,還這樣。真是秉性不改啊!”


    “我求穩,不去碰股票,有錢就存銀行拿點利息。老大,我退休後,還是玩我的愛好。計劃完成五十萬字長篇網絡小說的寫作。”


    “老四,你寫東西,像得了煙癮、酒癮,難戒啊!”


    酷暑天,陽光雖時隱時現,但死熱。大頭和馬馬年站著都出了一身膩汗。


    “老大,前麵路口有個西瓜攤,走,我請你解渴去。”


    “好吧。你請我吃西瓜,等我的外孫女出院後,我請哥們姐們吃餐飯。”


    “由頭,你不當村頭了,是吧?”


    “是的。結束了在社會舞台的演出,又開始在家庭舞台表演了。總該有個儀式吧?”


    “照你這樣說,我和大任退休也要請哥們姐們喝酒囉?”


    “你說呢?”


    “退休隻有一次,哪有不請的道理?為哥們姐們創造開心小聚機會。請,我和大任肯定要請!”……


    從縣城女兒女婿家回到龍榕村時,村道的太陽能燈已大放光芒。


    正是吃晚飯時間,路過每戶村民,住家老少的說話聲,鍋碗瓢盤的響聲,帶著魚、肉香味,不時撲鼻而來,吊起了歸家人的胃口。


    大頭沒直接回家,而是到電商店接替女婿,讓他趕回縣城家。


    暫時沒村民取快遞,大頭正想抽支煙,手機鈴響了,是蘭妹打來的電話。


    “老大村頭,吃過晚飯沒?”


    “吃了。我說蘭董,我已不是村頭,以後叫我大頭吧!你找我有哪門好事啊!”


    “有啊。”蘭妹把“好事”簡單的說了。


    上午縣裏一家旅遊休閑度假區有限公司老總在鄉領導的陪同下,找到村主任和蘭妹。


    該公司擬租用龍榕村,即龍榕家園東麵占地麵積約2000畝嶺地,把它開發成一個集科普研究、旅遊觀光、遊樂、體驗為一體的綜合性旅遊景區。


    景區由多個板塊組成。如龍榕村參與開發合作成功,家園就有望成為:度假酒店、商業購物、田園觀光板塊……


    “好啊!景區如能開發成功,可是龍榕村新的經濟增長點,中青年打工又有了一個好去處。”大頭也覺得蘭妹說的確是一件好事。


    好事必定多磨。在推進參與項目開發合作中,過程肯定極為艱難。蘭妹說,她和村主任同時想到大頭,到時請老主任出山。現提前打個招呼。


    “請我出山?”大頭趕緊說:“不行不行。”


    “為龍榕村,為村民的利益,我想你一定行。”


    “行與不行,現在說為時過早。”大頭對蘭妹說:“蘭董,有人取快遞了,拜拜了!”


    “老主任,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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