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醫的二人小轎在東府門口剛落地,義王的綠呢官轎也正好過來。義王早在轎中看到了胡太醫,沒等轎子落穩,就疾步下來,追上胡太醫道:“又勞煩盛翁了。”


    “哦,義王。”胡太醫胡銘盛回身見是義王,忙躬身施禮。


    “盛翁不必拘禮。”義王也拱手回禮。兩人並肩進得府來。


    “唉!最近這府裏可著實是不安穩,先是老夫人病重,想借應兒成親給老太太衝喜,誰料皇妃又是這樣。唉,真是家宅不寧哪。隻能有勞盛翁了。”義王說著又拱了拱手。


    “誒!哪裏話。”胡太醫吃力的挪動著肥胖的身軀,每走一步,身體都要左右搖晃。“能為聖上和諸位大臣分憂,是老朽的榮幸。隻是怕學藝不精,枉顧了諸位的信任哪!”


    “盛翁何來此言!”義王心知胡太醫這話的用意,所以說道,“若非盛翁妙手仁心,想方設法為老夫人久延歲月,恐我們母子此時早已是陰陽永隔了。”


    “那是老夫人福壽綿長,與我何幹。”胡太醫嘴上自謙,心裏卻覺得十分受用。


    “隻是皇妃這病……”義王窺了一眼胡太醫,說道,“怕不是正路上來的吧?”


    “嗯!”這話正說到胡太醫的心坎上了,如果皇妃真是死而複生,而他又確定沒有錯診,那就隻有這一種可能和解釋了。胡太醫來東王府之前,其實就已經給自己想好了台階和退路。萬一皇妃還是那個皇妃,沒病沒死還好好的。那,他就隻能把這種情況歸結在神鬼邪路上了。不過胡太醫並沒有隨著義王貿然下斷言,而是說道,“現在說什麽都為時尚早,還是等見過皇妃再說吧。希望不是我老眼昏花,草菅人命。唉!人活到我這個歲數,便該歸隱山林,不問世事。若還生要出來一展抱負,那便是添亂了。”


    “盛翁大不必如此自責。皇妃這病怕斷不是醫術所能為的。”義王道。


    府裏的從人仆婦們,看見義王來了,紛紛低頭俯身,退在一旁。


    義王眼皮也不抬,隻一甩袍袖,讓他們退下。


    “哦?義王怎知?”胡太醫提起前襟,喘著粗氣邁上二門的台階,義王忙上前攙住他的胳膊,扶著他上去。


    “這……”義王見皇子已經迎在門口,就道,“也隻是本王的猜測罷了。”


    “老太醫。義父。”皇子向前兩步,躬身施禮。


    “皇子久等了。”胡太醫拱手道。


    “可曾進宮稟報聖上?”義王一看見應皇子,就眉頭微皺,沉聲問道。


    “還……不曾。”皇子一早忙到現在,連氣都還沒喘勻,便是想要進宮,也沒那功夫。可他沒有解釋,隻是低頭說道。自從莊子上回來,義王對他的態度更加不耐,動不動就加以嗬斥,要不就是一臉懷疑,好像他撒了什麽彌天大謊一樣。


    “每日都在作些什麽!“義王怒道:“府中出了這等事情,為何不在第一時間稟報聖上?不知道聖上關愛心切,為你日夜憂心嗎!”


    “孩兒是想著先請胡太醫看過之後,再做打算。“皇子道,“聖上國務繁重,孩兒也不忍心以此家務瑣事頻頻攪擾。“


    “糊塗!“義王道,“你不告知聖上,聖上若是從他處聽聞豈不更加著急?“


    “孩兒知道了。“皇子隻得說道。


    “誒!“胡太醫終於喘勻了氣息,開口道,“義王父子一向感念聖上恩德,朝野盡知。義王就不必在此苛責皇子了。“


    “聖上對我等父子的恩寵,雖萬死不足為報。尤其是應兒,更應感懷聖恩,不能有一時忘懷。“義王說罷,才又緩言對應皇子說道“起來吧。這幾日也是辛苦你了,我讓人送來的參茸可曾服用?”


    “日日都服。”皇子道。


    “嗯!“義王點頭,“不可貪懶。稍後我會再囑咐跟著你的那個小麻花,讓他每日記得督促於你。”


    “義王對皇子,那真是嚴慈有度,讓人歎服啊!”胡太醫又讚道。


    義王隻是微微一笑。


    “皇妃已經準備好了。”


    這時靈兒出來報道。


    “義王,”待靈兒走開,胡太醫才說道,“我此次想為皇妃一觀麵象,不知義王和皇子意下如何?”


    “這……”義王看了一眼皇子沉吟著沒有說話。


    應皇子看了看義王和胡太醫,也沒有吭聲。這見人倒是不怕。隻是皇妃現在臥病在床,按照規矩,女人在閨房之內是能見客的。


    “哦,義王,皇子,不是老朽無禮,實乃是不得已啊。”胡太醫拱手道,“古人雲,眼為心神所係,是人神誌之所。是以最能看出人之心性。實不相瞞,現在外麵對皇妃有頗多議論,想必你們也曾聽聞。老朽是怕如此演變下去,怕是會越說越離譜,使得闔府上下不安。為了平複謠言,隻能是由老朽速下結論,發布皇妃病情真相。是以……”胡太醫看了看義王和皇子,“隻能是冒犯了。”


    “應兒,你覺得如何?”胡太醫此話正中義王下懷,可這是東府,他還是要做出尊重應皇子的意思,所以看著應皇子問道。


    “孩兒聽義父的。”應皇子道,“隻是皇妃現在臥病在床,怕是多有不便。”


    “誒。”義王道,“太醫也不是第一次出入府裏了,不算外客。”


    “那,就有勞皇子去告知一聲吧?”胡太醫見義王並無異議,遂對皇子說道。


    內屋裏,紫玉早以放下內層的沙帳,拉上外麵的帷幔,把個皇妃遮的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隻纖纖玉手來,再用一襲薄紗覆住。一聽皇子進來說要診麵象,忙又把皇妃扶起來,穿戴整齊。這才讓雀兒出去叫人。


    “皇妃,老朽多有冒犯。恕罪,恕罪!”胡太醫一進門便長鞠一躬。口中稱罪。


    “太醫也是為了給皇妃診治,不必多禮。”紫玉代皇妃回道。


    胡太醫這才直起身來,垂著視線,隻看著腳尖,緩步走到皇妃床前。雀兒早已在床頭放了一把坐椅,胡太醫上前坐定,依舊不抬眼,說道:“請皇妃伸右手。”


    床上雖然拉開了帷幔,可還是垂著薄薄的沙帳。皇妃垂首端坐於內。聞聽此言,看了看站在身邊的紫玉,見紫玉點頭,方把手伸了出去。


    胡太醫把兩根手指輕輕搭在皇妃腕間,左手捋著胡須,半響方道:“請皇妃換過左手。”


    紫玉幫著把皇妃的左手從身側探過來。


    屋裏的人把視線都集中在胡太醫身上,胡太醫卻隻是專注於脈象,眉頭微蹙。


    見他終於鬆開手,皇子正要問話,卻見胡太醫整整袍袖,捋著胡須道:“嗯……,從脈象上看,皇妃身體倒是並無大礙。隻是……脈澀而弦,極不平穩,怕是受過什麽驚嚇。”


    聞聽此言,立在一旁的紫玉不覺啊了一聲。皇子也道:“老太醫真是神醫!皇妃確是受過驚嚇。想不到老太醫連這也能診斷出來。”


    “嗯!”胡太醫滿意的點點頭。


    “卻是為何受到的驚嚇?”義王問。


    見立在床那頭的紫玉和雀兒麵麵相覷,隻是不語。義王當即沉下臉來喝道:“你們是怎麽照顧皇妃的!這麽多人守著,怎地還能讓皇妃受到驚嚇?”


    “哦,是皇妃剛醒過來,看見鏡中自己的模樣,一時有些……”皇子忙道。


    “哦?”胡太醫頗感興趣的抬起頭來,看著皇子,“敢問皇妃可有什麽表現?”


    “……”皇子看了看沙帳裏的皇妃,謹慎的說道,“皇妃像是很害怕自己的樣子。”


    “哦?那皇妃當時是什麽樣子呢?”胡太醫眼閃精光,繼續問道。


    “當時……,紫玉她們正替皇妃梳妝,準備去老夫人那邊請安。穿的還是新婦的那身嫁衣。”皇子說的字斟句酌。生怕一句話說錯,影響了胡太醫的判斷。看著胡太醫那樣兒,他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新婦的嫁衣?”胡太醫自語。


    “盛翁,可有什麽不對?”義王也問。


    胡太醫隻是一擺手,隨即迅雷不及掩耳掀開了沙帳,沙帳內外都是一聲驚叫。胡太醫把皇妃的表情舉動盡看在眼裏,這才垂首一拱,口稱恕罪。


    義王雖也吃了一驚,可隨著沙帳掀開,他的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床中之人。這是皇妃醒來之後,他第一次見到。隻見她雖看著有些懵懵懂懂的,可體貌形態卻確是皇妃無異。


    “皇妃請抬頭看著老朽。莫要驚慌。”胡太醫看著皇妃道,“老朽已是風燭殘年之人,形同行屍走肉,大不必如此拘束。”


    “是啊,此間也再沒有外人。”義王心裏飛快的盤算著,嘴上卻附和道,“胡太醫此舉也是為了診病。不必拘謹。隻管抬頭看著太醫。”


    皇妃又看了看紫玉,這才轉頭看向太醫。她倒不是害怕,隻是被屋裏的氣氛所感,一時有些緊張。


    胡太醫從未遇過這樣的眼神。他在探究她,她也是如此。在好奇的一點一點的的往他眼睛深處試探,像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全然無懼對手的威脅,自顧朝著自己認準的方向探尋。胡太醫有些發慌,忙一甩頭,掙脫開她的視線。隨即不敢置信的又看過去,還是一副孩童般的神情,懵懂的盯著他。


    胡太醫實在是搞不懂了。他一輩子行醫,診病也診人,否則天下神醫那麽多,為什麽偏偏就他能成為國醫?就因為他總能看對人。可今天他卻糊塗了。不敢確定這位皇妃是怎麽回事。


    “盛翁?”


    見他垂首不語,義王道。


    “哦。皇妃還需多加休息。”胡太醫回過神來,躬身對皇妃說道,“不可太過勞神。隻要休養得當自會無事的。”


    “有勞太醫。”紫玉替皇妃回禮道。


    “義王,皇子,皇妃並無大礙,隻是大病初醒,心神失養,所以才會驚悸不安。隻需服用些養血安神之藥,自會好轉。”胡太醫對皇子和義王道。說罷,示意兩人外頭說話。


    “盛翁,可是有什麽不妥?”義王看出胡太醫臉色有變,走出門外才問道。


    “不妥倒也沒有。隻是……”胡太醫看看義王說道,“恕老朽之言,皇妃看起來像是個孩子一般無二。眼神澄明,心無城府。怕是心智也大受影響。”


    皇子跟著點頭道:“老太醫說的極對。皇妃醒來之後,確實跟個孩子一般,說哭便哭說笑便笑。又經過這一場驚嚇,看著像是更不好了。”


    “可否將皇妃身邊的丫鬟叫一個來?”胡太醫看著義王問。


    義王明白胡太醫的意思,當下教人叫紫玉出來回話。紫玉也被皇妃這一鬧嚇得夠嗆,又見義王和皇子都在,不敢隱瞞,便將皇妃醒來後的種種一一道來,說到火爐上麵放水盆,以及西瓜皮洗臉,義王和胡太醫不禁麵麵相覷,就連應皇子也吃了一驚,責問紫玉道:“為何不早說?!”


    “奴婢……以為皇妃隻是剛醒過來,一時有些……”紫玉囁嚅著說道。


    “皇妃行事如此怪異……”胡太醫捋著胡須,沉吟著說道,“神情卻又像孩童一般……”


    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盛翁。”義王停下腳說道,“現在想來,盛翁來時所說之言極是。當速做決斷,平複外麵的謠言。隻是還請盛翁想一個萬全的說法,既無損盛翁的盛名,又能保得府中太平。”


    “唉!我一個老朽之人,哪裏能想出什麽萬全之策啊!”胡太醫道,“看來隻能是如實稟報聖上,就說盛某老眼昏花,錯把皇妃診成了死脈。以後就全憑聖上發落吧。”


    “萬萬不可!”義王道,“盛翁若是如此,豈不是將我父子陷於不義!斷不可如此。盛翁,我已想好一策,盛翁聽聽可否。當今之際,隻能效仿前人,假說是天意如此,皇妃命不該絕。至於性情大變,是因為,……”


    義王看了看皇子,還是說道:“是因為經此巨變,一時驚嚇過度,是以,……有些瘋癲。”


    “義父!皇妃並無瘋癲,她隻是……”皇子一聽此話,情急說道。皇子到底年輕,聽人說皇妃呆傻都覺得不中聽,現在又成了瘋癲,一時更無法接受。


    “應兒!”義王道,“我也知瘋癲之名不妥,可除此之外,你還能再想出什麽兩全之策?這也是為了皇妃好,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麵的人怎麽傳這件事?盡是些神奇鬼怪之說!你自己想想,這兩種說法哪一個對皇妃更好?再者,我們受誤解事小,萬一因此連累老太醫一世英名受損,你我於心何安!”


    “我倒也無妨。隻是怕外麵的謠言越傳越盛,到時人心惶惶,聖上必定會派人過問。那時候,是何結論,就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了。”胡太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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