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也不說話,隻看著伏在她腿上的應皇子,半晌才歎口氣,輕輕的撫了撫他的頭發。


    “晚間天涼,老夫人待會兒便回去吧。”應皇子站起身來說道。


    “好。”老夫人依舊拉著應皇子的手,眼裏也多了些複雜的神色,“你也要多穿些衣裳,小心著涼。”


    應皇子點點頭,正要走,看見奶媽眼巴巴的看著他,便說道:“皇妃並不像外間所傳的那樣,隻是一時還有些糊塗,過些時日自會好的。請老夫人放寬心。”


    他是從小跟著老夫人長大的,知道老夫人最是善妒。若是他直說給奶媽聽,老夫人必定又會冷言冷語的揶揄奶媽。便如此說道。奶媽明白皇子的意思,沒有言聲,隻感激的福了福。


    “那樣最好。”老夫人道。“你也可以少操些心。回去以後要好好管束下人,不可太過寬縱了。”


    老夫人屋裏的多是些上了年紀的婆子。老夫人年紀大了,愛憶舊,說起舊事來,婆子們能搭得上話。也能揣度她的心思,撿她喜歡聽的說。此時見老夫人隻望著皇子的背影出神,王媽媽便說道:“要說這皇子啊,還是跟老夫人親厚。一聽老夫人有什麽就忙忙的過來,雖是成家的人了,可在老夫人身邊卻還像是小時候那般,不見一點生分。”


    “是呀!皇子性子又好,人又孝順。隻妻命不好。怪道每日愁眉不展的。”李媽媽附和道。


    奶媽是皇妃的人,在這西府身份特殊,所以從來不敢亂說話。尤其說到皇妃,隻是陪笑聽著,好話壞話都不插言。由此,才甚得老夫人歡心。此時雖聽著李媽媽這話不入耳,可也沒有反駁,隻微微掃了老夫人一眼。


    若在往常,老夫人聽到李媽媽這樣的話,必定會駁斥幾句。可今天卻一聲不吭,就像是沒聽見一樣。隻看著皇子遠遠的去了。


    皇子還沒出園子,就見一個小廝急匆匆的過來,看見他就忙說道:“皇子快些,義王有事叫皇子呢。”


    “義父有事叫我?何事啊?”皇子奇道。


    今天這樣的場合,自然是義王統領全局,上下應酬,有什麽事情能輪的到他出麵?


    “這個小的就不知了。”那小廝說道,“小的正在角門前侯著,管家過來讓小的來叫皇子,說是義王有事。”


    急急過來東府,看見義王正在跟幾個商會的人談笑。看見他過來,義王溫言道:“應兒快來,見過幾位商會前輩。”說罷又笑,“該是長輩才對吧?啊?哈哈……幾位都是小王的同僚,應兒該稱各位一聲叔父才是。”


    “豈敢豈敢。”眾人忙道。


    義王此時跟剛才去見老夫人時判若兩人。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語氣輕快,聲音愉悅。待皇子問候過眾人,又道:“誒!各位就不必謙辭了。應兒,這是米行的行會首領黃公黃有誌。黃公也是商會的會長,統領商會多年,為商會的發展立下汗馬功勞啊!實實可敬可佩啊!你日後可要多向黃會長請教。黃公,你也要不吝賜教才好啊。啊?哈哈哈……。這位是布行行會首領王翁王平博。王翁雖年事已高,但頭腦不輸你我啊。經營的得利來綢布行那可是行業的翹楚啊!還有這位,是工匠行會的首領趙承誌趙兄。趙兄人長的魁偉,性子也是豪邁直爽,是個可交之人呐!”


    應皇子早就發現今天所來大多是商會中人。心裏還頗為奇怪。要知道這商會聽起來好像挺像回事,實際上就是一群三教九流做買賣的。那時候又尤其重文輕商。做買賣的被視作下九流,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義王因為買賣眾多,不得不入行隨俗,加入了商會。但其實著實瞧不起這些所謂的同行。平日裏說起來,臉上滿是鄙夷之色。可今天卻堂而皇之的請了一群,幾乎各個行會的首領都到了。應皇子雖然奇怪,可也沒來得及多想,又上前一一見過。這些個行會首領,其實也不過就是個小老板,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兒裏稱雄。哪裏見過這王府的氣派。加之來的還有很多當朝的官員,更是與有榮焉。誠惶誠恐。現又被高高在上的義王如此吹捧,還放著周圍的官員不管,專介紹他們給皇子認識。真是莫大的榮幸,一個個簡直要飄飄欲仙了。來而不往非禮也,也把義王和皇子大大回捧了一番。什麽義王皇子父子情深,千古罕有。什麽皇子芝蘭玉樹,人間少見。一個個咬文嚼字的,也跟著打起官腔來。隻工匠行會的趙承誌笑而不語,說道:“義王這般為皇子引薦,想來必是打算讓皇子承繼衣缽了。”


    “誒!”一旁的黃會長反駁道:“皇子這般尊貴,日後必是要入朝為官輔佐聖上的,豈有放著官不做,反倒來做什麽生意?這不是大材小用了嘛!”


    “黃會長所言極是啊。這是龍就該飛在天上。皇子如此賢德,自是該輔佐聖上,建功立業。豈可如你我之流,每日為那點蠅頭小利奔忙?”老迂腐王平博搖頭晃腦的說道。


    “正是正是!”黃會長道,“日後還需皇子像義王那般多多幫襯商會啊!”


    義王在旁聽著黃會長和王平博的話,不覺眉頭一皺,可隨即就朗聲笑道:“這才是黃會長的目的所在吧?想讓小兒也像小王這般,身在曹營心在漢,雖是在朝為官,但時時刻刻想的是為商會謀福利。”


    “哪裏,哪裏。”黃會長訕訕笑道。


    “隻是小兒不才啊!打小我就讓他修武習文,好日後為朝廷出力。不枉聖上拳拳疼愛之心。可他偏偏不喜歡那些,反而好研習一些商賈之術。想來小王真是愧對聖上啊!沒有教導好皇子。”義王說著,仰天長歎。


    “誒!義王這是哪裏話!皇子這般溫文有禮,這便是義王教子有方啊!何來愧對一說。”


    “所謂近朱者赤。皇子打小跟在義王身邊,自是耳濡目染。想必日後又是一位經商奇才啊!”


    “正是,正是。”


    眾人又道。


    “唉!也罷。既是他不堪大用。便隻能是跟著小王庸碌度日了。還請各位日後多多照拂啊!”義王道。


    “聽義王這口氣,這是想退位讓賢了?”


    義王身後的帳篷邊兒上,有幾位身著朝服的官員,正在聽前麵來的人講法事的經過。義王在惠源坊連包了三天的流水席,供法師們和來賓隨時用餐。此時,法事已入正規,法師們隻剩下誦經而已。鬧哄哄的院裏隻聽見嗡嗡的誦經聲。賓客們見沒有熱鬧,便三三兩兩的都漸漸散了,去惠源坊用飯。這幾位也是剛來,等著跟義王和皇子打個招呼。有耳尖的聽見義王這一番話,便過來,說道。


    “幾位大人何時而來?小王竟沒有看見。失禮失禮!還望海涵啊。”義王聞言忙回過身來,看見是朝中同僚,忙上前招呼道。


    “誒!義王如此說就見外了。你我同朝為官,府中出了這等事情,我等理應早早前來幫著照應。隻是衙中瑣事纏身,拖到此時才來,還望義王見諒啊。”那人說道。


    “唉!家門不幸啊!”義王搖頭道。一副說來都是淚的無奈。


    “我剛才聽著義王那意思,是想讓皇子承繼家業了?”那人又接著剛才的話問道,“按說不該呀?義王正是壯年,何故竟突然萌生退意?”


    “唉!”義王還是歎息,看起來心情委實不佳。“我膝下就隻有這一子,便是百年之後,這份家業也終是要傳與他的。不如趁著如今我尚身體康健,能從旁指點,讓他先曆練曆練。祖上創下這份家業不易呀!正是創業容易守業難,不得不早作打算哪!”


    “早就聽說義王舔犢情深,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啊。隻是義王何須如此嘛!依下官看來,義王與其做此司馬牛之歎,倒不如趁著如今身體康健,龍精虎猛,再生他幾位小皇子,來幫著皇子分擔重任。豈不更好?”那人笑著一瞥旁邊的同僚道。眾同僚會意,忙也附和道:“正該如此啊!也可為義王一解房中寂寥嘛!”“義王家大業大,便是生他十個八個,又何愁之有?”一起調侃起義王來。


    這些個官員平日在百姓眼裏無不是威儀十足,誰能想到私下裏竟是如此沒正形。看的一幫商會首領目瞪口呆。隻在一旁聽著,不敢插言。應皇子也垂手而立,覺得該是自己離開的時候了,便拿眼睛去看義王。果見義王不動聲色的向他擺了擺頭。便上前一一告辭。


    應皇子邁步走著,卻不知該往哪裏去。好像哪裏都不需要他。人人都各司其職,有自己該做的事,有要去的地方。就隻有他,像個可有可無的擺設。茫然間,看見撒子在影壁後麵探頭,便走了過去。


    撒子見皇子出來,便裝作是在找大麻花,嘴裏嘟嘟囔囔的說道:“這家夥又不知躲到哪裏喝酒去了。看我找著不揍他一頓!”說著轉身回了偏院。


    應皇子跟著回來,一進門便被撒子拉回了屋裏,急急說道:“皇子,事情不妙。那人不見了。”


    “哪個人?”皇子問完才想起來隨即心裏一沉,“可是你說的那個鐵匠?”


    撒子沉重的點點頭。“我見法事已開,也沒什麽事。就安頓了大麻花招呼著,偷偷溜出去去找那鐵匠。到了地方,卻見鐵匠鋪鐵將軍把門。門口有幾個取東西的人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我問他們,鐵匠是不是出去喝茶了。他們說從來沒有的事。鐵匠好吃懶做,三餐都不濟,哪裏來的閑錢去喝茶。我不信,又去周圍打聽。周圍的鄰居也是這樣說。我就找到那日鐵匠回去時,遇到的那個老太太。問她可記得那日鐵匠晚間回來,老太太說記得。我又問,那日他可是去上街了?老太太說不是,說是那日是鐵匠的一個遠房親戚辦喜事,他去吃喜酒了。我問老太太可是記錯了?老太太說不會,鐵匠從來不出門,他們也沒聽說他有親戚。那日突然就說要去吃喜酒,還跟鄰居借了一件長袍。我又問鐵匠去哪裏了,老太太說她也不知道。說吃喜酒次日他就沒有開門。借了鄰居的袍子至今還沒有還呢。我怕老太太的話不真,又跟別人打聽了打聽,基本上都是這話。我就說他欠了我的錢,砸開鎖進了屋,果然看見那長袍還疊的齊齊整整的放在炕上。屋裏也不見異常,東西物件都在該在的地方。看著倒像是自己收拾好出門了。”


    撒子一口氣說完,看著皇子。皇子隻覺得腦子裏嗡嗡直響。這意味著什麽?那人是故意散播謠言?然後呢?又偷偷逃跑了?可為什麽呀?他又不知道撒子在後麵跟蹤。被人滅口?可是,他們若是不知道鐵匠被人跟蹤,為什麽還要滅口?怕鐵匠說出他們?若是這樣還好。可若是他們知道撒子在後麵跟蹤,卻沒對撒子下手,這就說明……,應皇子肩膀一鬆,那就說明可能性太多了,他根本無從猜想。


    一向滿不在乎的撒子也一臉緊張,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皇子。見皇子突然就垮了下來,眼睛放空,似是完全絕望了。忙說道:“皇子不必擔憂,說不準那人真是出門了也未可知。我明日再去打探一番。”


    皇子隻是呆呆的站著。若是隻是為了他這條命,他願意現在就交出去。死有什麽可怕的?可怕的是提心吊膽的活著。不知道你身邊隱藏著什麽樣的危險,不,是明知道你身邊隱藏著危險,卻不知道它何時出現,會以什麽樣的麵目出現。


    “皇子!”撒子又道,“皇子出來時間久了,怕義王找不到皇子又要怪罪。還是回去吧。”


    應皇子仍是沒動,半晌才一笑,說道:“義父如此慈愛,又怎會當著這滿堂賓客怪罪於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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