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段真正意義上的天下太平的日子。隨著五皇子被殺,二皇子被終身圈禁,所謂的皇子黨也就跟著煙消雲散。三皇子和四皇子都是沒什麽根基的人,平時很少跟朝臣接觸,朝臣也沒人拿他們當潛力股,都顧著巴結二皇子和五皇子。如今這兩個人一玩兒完,這些人都傻眼了,覺得三,四,和瑞這幾個皇子沒一個夠格承繼大統的。聖上的心思又諱莫如深,所以他們也就暫時放棄了對儲君的猜想,都抱著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靜觀朝局的變化。一時倒也上下齊心,政氣清明。


    對皇妃來說,這也是一段難得的身心安逸的日子。她有好久都沒有這樣放鬆了,什麽都不想,也沒有什麽負罪感,每天都心安理得的放縱著自己。因為她要做媽媽了,安心養胎就是她的第一要務。一想到肚子裏有一個小小人兒正在醞釀發育,一天天長大,那種母性的柔情就會彌漫到她全身的每一個細胞。讓她不由得輕撫著尚沒有任何變化的肚子,臉上流露出慈愛的微笑。


    我要做媽媽了,她常常在心裏默念著。幾乎承受不住這樣巨大的幸福。她想要感謝,想要傾述,想要她未來的孩子知道她有多麽愛他。每每拿起筆來,想要表達,無奈心裏有,筆下無,書到用時方恨少。比劃半天,卻隻能寫下媽媽愛你寶貝這幾個字。但是她很能想得通,知道人無完人,再偉大的人也有他不擅長的事情,所以從不求全自責,還是每一天都會給她的寶貝寫一段話。有時候是瘋狂示愛,有時候是對寶貝的猜想,更多的時候是分享自己的心情感受。她希望她的寶貝跟她共同經曆這段日子,也希望這段血肉交融的日子能成為他們母子間永久美好的回憶。


    綠冬來時,見皇妃又趴在那裏寫紙條,過去看著說道:“嗯。字寫的越來越有風骨了。”


    “哎呀我隻是不會用毛筆好不好!”皇妃說著提起筆來,看見毛筆尖又分叉了,隻得又沾了點墨,在硯台上來回刮著。“難寫死了真是!”


    “不用毛筆還有什麽筆?”綠冬笑。


    “……哎呀跟你也說不清楚。”皇妃一擺手,幾乎甩綠冬一身墨點子。綠冬趕快跳開,說道:“平日裏看你也還幹幹淨淨的,怎麽寫起字來這樣邋遢,你瞧瞧你這一攤子!”


    “怎麽了?”皇妃直起腰來問,看見麵前寫壞了的紙,還有潑濺出來的墨跡,再看看自己一雙黑手,自己也笑了,說道:“這不怪我,是這毛筆太難用了,人家外國人用的羽毛筆也比這個好用。這墨汁沾少了不行,沾的多了它就老掉。你瞧瞧這些墨點子。紫玉就快把我驅逐到院裏去寫了。”


    “奴婢是怕皇妃把墨甩的到處都是。”紫玉忙說道,“這墨濺到別的上麵還可,若是濺到這桌布和衣服上,是洗不掉的。”


    “知道啦!”皇妃嗔道,“等哪天我給你發明一種洗衣液,什麽都能洗幹淨。你也就不用這樣小心吧啦的了。”


    “又是外國人用的?”紫玉從沒聽過什麽洗衣液,就笑皇妃道,“是不會兩句洋文,就覺得洋人什麽都好?忘了他們來搶劫的事了?”


    “洋人是不好。但是他們發明的東西還是很好用的。”皇妃道。


    “看我給你寫一個。”綠冬覺得有必要露一手給這個崇洋媚外的人瞧瞧,就接過毛筆來,麻利的沾了墨,又湊近了從毛筆上揪下一根刺毛來,拿過旁邊裁好的紙條,俯身要寫的時候,又抬起頭來問皇妃:“寫個什麽好呢?”


    “自然是要寫祝福的話了!”皇妃道,“你以後就是寶寶的二姨了,有什麽想要給寶寶的,什麽好聽的,好玩兒的,最重要的是有什麽看家的寶貝,此時不拿出來,更待何時?”


    “二姨?”綠冬歪頭道,“這是什麽稱呼?”


    “我是你的大家姐,你可不就是寶貝的二姨嘛。這有什麽可疑惑的?”皇妃道,“難不成你想當三姨?可我沒有那麽多姐妹呀?”


    “皇妃說的是二姨娘。”紫玉給綠冬說道。


    “我才多大呀!我才不要給人當娘呢。”綠冬道。


    “那你侄女兒叫你叫什麽?不也是叫姑母嗎?”皇妃道,“怎麽你還厚此薄彼啊?”


    “沒,我隻是……”綠冬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麽,便一擺手道,“罷了!二姨娘就二姨娘吧。”


    說著就俯身寫了起來,皇妃要看,紫玉側過身子擋著不讓看,“說了是寫給寶寶的,你看什麽。”


    “不許寫我的壞話哦!”皇妃說著,轉身坐下,接過紫玉遞來的燕窩粥來。


    “這有什麽好吃的!”綠冬寫完了,學著皇妃的樣子,把紙條疊成一個小鳥的形狀,丟進紫玉拿過來的絲袋裏。看皇妃又在喝燕窩,嫌棄的說道,“還不如白開水有味道呢!”


    “這是養顏的。”皇妃白一眼綠冬道,“你個小毛孩子自然少年不知愁滋味了,可你看看學堂裏的那些個中年婦女半老徐娘,哪個不是把這東西當寶啊?除非是她吃不起。”


    “我再有錢也不吃,以後老了也不吃!”綠冬道,“吃了這個就能長生不老?我才不信呢!”


    “別把話說的那麽遠哦,小心到時候會打臉的呦。”皇妃笑道,“不過你放心,不管你什麽時候開始吃,我都會免費供應。你這輩子的燕窩,我承包了。”


    “我吃一輩子你供我一輩子?”綠冬不信的一撇嘴。


    皇妃隻是一攤手,什麽話也沒說。


    皇妃總是會這樣,在不經意間感動你一下。綠冬有些動情,便掩飾的起身看著裝紙條的絲袋說道:“這麽點大的袋子,能裝得了多少小鳥啊?”


    “那叫千紙鶴!”皇妃說道,“是專門用來表示祝福的。一個袋子放一百個,差不多裝滿三個袋子,寶寶就該出生了。”


    皇妃說著也吃完燕窩了,就手把手的給綠冬教起疊千紙鶴來。但是綠冬的手很笨,教了半天也沒學會。


    卻說義王。他對於子嗣這方麵從來不是很看重。老話講,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兒子尚不是他親生,便是有了孫子又跟他有什麽關係?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齡到了,義王最近很是消沉,突然覺得所做的一切都沒什麽意義。連支撐他到現在的複仇,也一下好像看淡了許多。可能這跟五皇子被殺,和二皇子被圈禁有很大的關係。在他以前看來,聖上和他的帝國,就如同那座宏偉的皇宮一樣,光芒四射,固若金湯。眾多皇子,朝臣,軍隊,都是這個帝國強有力的支撐,是帝國機器上各盡其能的重要組成,使這個龐大的帝國能夠保持精良,運轉正常。可如今,太子病故,二皇子被終身圈禁,五皇子被殺,讓聖上最為倚仗的這些兒子們,他皇位的傳承人,一個一個消失。帝國城牆上的金磚也隨之落色。還有鎮國公謀反,雖然證實是謠言,但經此一事,不管是聖上還是鎮國公,心裏必然都會埋下了一根刺。這根刺也會埋在所有朝臣的心裏,——傳出鎮國公謀反謠言後,聖上聽之任之,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為其正名,說明聖上對鎮國公還是有所懷疑的。鎮國公那般忠心耿耿,尚不能為聖上所信任,更何況是別人?


    所有的這些,都是一個個隱患。就像機器上的零件,雖然看著還在那裏,可既然鬆動了,就離脫落不遠了。


    所以義王隱隱覺得,聖上的這個江山,便是他不奪,也是坐不久了。


    至於剩下的幾個皇子,義王從來沒將他們放在眼裏。


    就在懲處完洋大人後的一天,下朝後,聖上單獨留下義王敘話。義王不免心裏忐忑,不知聖上要說什麽。到了上書房,卻看見李維民也在,正和聖上說著什麽。看見義王進來,微微一笑。義王此時雖然知道皇妃因為會說洋話,跟著審訊過洋人,但卻不知道具體的經過。看見聖上和李維民俱是麵帶笑容,不知是何意。便也勉強笑道:“不知聖上召微臣前來有何旨意?”


    “義王如此節儉,卻遇上這樣一個豪奢成性的兒媳,心內必定肉痛的緊吧?”聖上看著義王腳上已然泛白的官靴,笑道。


    聞聽聖上說起皇妃,義王不敢大意,忙說道:“哦,皇妃生在如此盛世,微臣又薄有家業,也難怪她不長進。隻是也不該過於靡費,微臣回去定會多加教導。”


    “誒!朕隻時隨口一說,義王何必如此小心。”聖上道,“朕是一向倡導節儉,可適當的靡費也是需要的,這也是揚我國威嘛!就拿萬壽節應兒皇妃所辦的女子學堂,不就讓洋人大開眼界?如此,看他日誰還敢說我朝封閉落後,失於教化。”


    義王聽聖上的語氣似乎對皇妃頗為讚賞,又聽聖上說起萬壽節,心裏疑惑,不敢多言,隻隨口附和著。


    “唉,想我大英朝泱泱數百年,卻屢受這些番邦蠻夷的欺辱劫掠,真是可悲可歎!”聖上又道,“如今也算是一雪前恥。是以依朕看來,義王非但不能怪罪於應兒皇妃,反而應當大加讚賞才是。”


    “是是。”義王不明所以,卻還是點頭應道。


    “俗語有雲,家有梧桐樹引來金鳳凰。這也是聖上素日對應皇子教導有方,是以才有此天賜良緣。當真可喜可賀!”李維民也開口說道。


    “哈哈哈哈哈……”聖上看似龍心大悅,大笑道,“也是朕有先見之明,及早將應兒托付給了義王。否則,依應兒皇妃如此花費,朕豈不是要國庫空虛,無以為繼?哈哈哈哈……”


    義王一向習慣了將聖上所說的話反過來聽,如今卻糊塗了,不知道聖上這話是正是反,有何弦音。含混的支應了幾句,見聖上並無他事,就告退出來。


    李維民送出他來,看著義王笑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義王不解,便問李維民此話何意。


    李維民笑道:“若義王早娶一房夫人,何至於清苦半生,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義王卻覺得李維民所言本意並非如此,但也不便多問,拱手作別了李維民。將要出門的時候,遇到了上書房的李公公,義王忙上前問安。李公公也是笑吟吟的,對義王說道:“義王真是替應皇子選了一位好愛妃啊!”


    這話聽著也是意味深長。義王越想越覺得事情蹊蹺。回府後,隻得冒險招來應皇子一問。應皇子已有好久沒來義王府進行每日匯報了。是義王自己取消的。他告訴應皇子,除非他叫,否則不必前來。因此應皇子以為有什麽事情,匆匆趕來。可來了以後,見義王隻是問著皇妃懷孕之事。便放下心來。


    “嗯,”義王瞥了應皇子一眼,看是很隨意的又問道,“聽說,審訊洋大人時,皇妃幫了大忙?”


    “是啊。”應皇子道,“那個洋鬼子叫比列佛,初時甚為傲慢,看見冰兒也會說他們的語言,才表現出臣服之意。”


    “哦,皇妃曾和那個……洋大人有過對話?”義王問,“可說了些什麽?”


    “冰兒初時並未開口,隻是後來那鍾離已是成了一團爛泥,冰兒這才從中為聖上和洋人翻譯。”應皇子怕義王怪罪皇妃,忙替皇妃解釋道。“隻是從中翻譯,並未說別的。”


    “那,聖上見皇妃如此,可有說什麽?”義王問。


    “好像並未說什麽。”應皇子回憶著說道,“看著似是對冰兒的舉動很是滿意。就算……”


    應皇子話說出口,才覺得有些失言了。便停頓了下來。義王馬上問道:“就算什麽?”


    “哦也沒什麽。”應皇子忙道,“隻是冰兒話語間有些失禮,但聖上並未見怪。”


    見義王還等著他進一步解釋,應皇子便把皇妃失口將聖上稱作‘你’的經過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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