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瑞皇子,因為一直找不到鎮國公的那份遺詔,所以寢食不安。他生怕遺詔在應皇子手裏,擔心應皇子會利用遺詔有所作為,思來想去,決定先下手為強,將應皇子扣在宮裏做人質。一來,控製住應皇子。二來,便是皇妃想要做什麽也得投鼠忌器。他小小的年紀,就坐到了這把至高無上的龍椅上,他自己也覺得德不配位。怕大臣們不敬,更怕他的皇兄們不服。尤其是二皇子。瑞皇子出生時,二皇子就已經成年。常言說如父如兄。瑞皇子對於二皇子就是這種感覺。他從小就害怕二皇子,他覺得二皇子是一個大人,跟父皇,以及外麵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們一樣,都是高不可攀,令人生畏。太子溫和謙遜,在瑞皇子兒時的眼光中,一直覺得狂傲不羈的二皇子才更像太子。這些年來,二皇子為了當太子所做的一切,他全都知曉。心裏對二皇子更為忌憚。你想啊,父皇和太子在時,二皇子就敢這樣大膽,如今隻剩他一個毛孩子,他還有什麽不敢做的。所以瑞皇子才日夜不安。盡管他加派了人手,裏裏外外將二皇子府看的就像是鐵桶一般,可他心裏還是不放心。總覺得二皇子的天底線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動著,感覺他的皇位岌岌可危。所以他才迫不及待的想要銷毀所有遺詔,好及早下手處置二皇子。可他的人明裏暗裏,幾乎把幾個可疑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沒有找到遺詔。


    這天,瑞皇子又跟榮喜分析遺詔會在哪裏。榮喜一向是先主子之憂而憂,後主子之樂而樂。哪裏用得著瑞皇子相問,他早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想遍了。此時見瑞皇子如此憂心,便說道:“回主子。既是上天入地都找不到這份遺詔,何不想個法子,讓遺詔自己現身?”


    瑞皇子忙問怎麽才能讓遺詔自己現身。


    榮喜看看瑞皇子,小心的說道:“遺詔之內容,主子已然盡知,自然也知曉聖上下此遺詔之用意。依主子看來,若是遺詔此時確乎在某一人手上,他會在何種情形亮出遺詔?”


    “皇子……被誅?”瑞皇子此時還沒明白榮喜的意思。


    榮喜點頭。


    “可遺詔尚未全部收回,此時誅殺皇子豈不是自取其辱?”瑞皇子道。“萬一有人拿出遺詔逼朕退位,朕該如何處之?”


    “主子聽奴才細細講來。”榮喜忙道,“所謂誅殺皇子也是因人而異。若誅殺的是三皇子,那鎮國公便是冒著欺君之罪,也定會以遺詔聯絡群臣,逼主子退位。但,若是別的皇子,諸如二皇子……”


    榮喜說到這裏停住了,窺視著瑞皇子的臉色。瑞皇子果然眼睛一亮,問:“若是二皇兄又當如何?”


    “若是二皇子,主子想,鎮國公會將這能保命的遺詔拿出來相救嗎?”榮喜道。“遺詔一經亮相,再想收回絕無可能。是以,依主子看來,鎮國公是會拿它來救二皇子呢?還是會留著保三皇子一命?”


    “那,那當然是留著保全三皇子和綠冬了。”瑞皇子道。“可,……”


    “主子說的很對。”榮喜道,“遺詔若是在鎮國公手上,他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拿出來。主子正可以利用他如此心理,乘機將二皇子除去。”


    “可遺詔若是不在鎮國公手裏,又該如何?”瑞皇子雖然心動,可更多的還是擔憂。他是怕二皇子,可最怕的還是坐不穩這個皇位。所以不敢有一絲冒險。他雖然信任榮喜,可是卻不會完全聽從他,以免被榮喜控製。他不想受任何人控製。越是知道自己年幼無知,他越是警覺。


    “遺詔若在他人手裏,那便要看他是何用意了。”榮喜說道,“若是隻想保全皇子,那遺詔便會現身。他若別有他圖,主子便是得不到遺詔,也可除去二皇子這個心腹大患。此可謂兩全其美之策。”


    “若是遺詔現身,那朕該如何?”瑞皇子道。


    榮喜一笑,“主子放心,既是知道有遺詔在,奴才又怎能讓主子擔此罪名。後日便是中和節,照往年的規矩,禮祭過後,要將祭祀的果饌點心分發給各位王公大臣,同享天恩。二皇子自然也在此列。屆時主子隻需找一個人來將點心送到二皇子府……”


    榮喜說到這裏又停住了,讓二皇子自己去理會。


    瑞皇子早有此意,不用榮喜明說,自然也知道他這話是什麽意思。榮喜的意思是要他找一隻替罪羊,一個跟自己無關的人,來替自己承擔這個誅殺皇子的罪名。可該找誰呢?後天就是中和節了。


    所謂的中和節,是每年的二月初一。這一天也被稱為太陽誕辰,是太陽星君的生日。在這一天,人們會擺設香案,陳列果品糕點來祭拜太陽神,以報答太陽神的恩澤,祈求豐收富足。聖上為此還專門建造了太陽宮。民間也會舉行廟會慶祝,熱鬧非凡。


    在這樣一個神聖的日子裏,誅殺自己的親哥哥,瑞皇子擔心的卻是讓誰去,才能擺脫自己的嫌疑。


    “應皇子……不是在宮裏嗎?”榮喜提醒瑞皇子道。


    “對啊,應皇子!”瑞皇子高興的說道,“應皇子一向跟二皇兄不睦,讓他來做此事最為合適。”


    榮喜滿意的點點頭。聖上在世時最大的心願就是能除掉義王和應皇子,能為聖上實現這個心願,他榮喜就是死也甘心。


    “主子一方麵可以借此來一試群臣的態度。二來可以除掉二皇子,三來,可以讓遺詔現身,四還可以嫁禍給應皇子——此真是一箭四雕也。”榮喜怕瑞皇子猶豫,進一步遊說道。


    “正是。”瑞皇子擊掌說道。“此事就交給公公了,務必要辦的天衣無縫。”


    “主子隻管放心。”榮喜說著,躬身而退。


    應皇子自從進了宮,每日隻是關在屋子裏看書,悶了也隻是在院子裏走走,絕不邁出大門一步。他自律慣了,也習慣了孤獨,所以,也還能忍受。他來時候就知道此番進宮斷沒有好事。因此凡事加著小心。聽到昭和宮來人說讓他去二皇子府送供品,他心裏登時就咯噔一下。要知道,昭和宮那麽多宮人,要是隻是單純送個供品,誰不能去,非得費這功夫前來傳他去送?正好他這兩天腸胃有些不適,每天拉肚子,已經叫了太醫前來。便據實上報。宮人回報瑞皇子的時候,四皇子正在昭和宮。一聽應皇子不能前去,當下便自告奮勇,要自己前去。供品太陽糕裏已經注入了劇毒的紅信石,時間久了,一則怕藥性揮發,二則怕顯露出來。瑞皇子無奈,隻得就讓四皇子前去。


    四皇子如今想要抓住一切機會來向瑞皇子表明忠心,不管是監視三皇子和應皇子這樣的大事,還是向二皇子送糕餅這樣的小事,隻要瑞皇子能用的著他,肯用他,他就覺得自己在瑞皇子眼裏還是有利用價值的。他這條命也就是安全的。他就會很安心。他親手捧著太陽糕,一路來到二皇子府。跟隨著的宮人,拿出二皇子的手諭,守衛才將府門打開。四皇子一邊走,一邊打量著曾經盛極一時的二皇子府。感覺這裏像是一座無人居住的空宅,在在處處都流露出荒涼破敗的氣象。前院已經成了守衛的天下,守衛們來來往往,說說笑笑。院子裏晾曬著衣服被褥。看著不像是皇子府,倒像是大雜院兒。四皇子越看越心驚,想象著他的四皇子府若是變成這個樣子,更覺得應該死心塌地的為瑞皇子效力。一路走,一路看,端著托盤的手不自覺的抖顫著。來到內院,他並沒有看到二皇子。正要讓人去通傳,跟隨著的一個守衛給他指了一下,他這才看見了。


    此時是已時將盡,正是一天中陽氣最足的時候,內院裏雖然是雜草叢生,垃圾遍地。但陽光,無私偉大的太陽的光,並沒有因此就嫌棄,放棄這個地方,依舊將它溫暖奪目的光輝投射到這裏的每一個角落。大地上每一個賴陽光的能量生長繁衍的生物,都在逐光而居,向陽而生。我們的二皇子也不例外。半躺半坐的倚在門口的石階上,仰著頭,盡情的享受著陽光的照耀。


    二皇子此時剛三十出頭,而立之年,可頭發胡子卻已經花白了。因為不加修剪,幾乎遮住了整張臉。所以,守衛給四皇子指的時候,四皇子仍是不敢相認。待走到跟前,二皇子轉過頭來,他這才看清了。可他不敢相信,隻是不到兩年的時間,二皇子竟會變成這個樣子,麵如死灰,一雙眼睛也像燃燒殆盡的炭火,灰蒙蒙的沒有一絲光亮。此時的二皇子就跟大街上隨處可見的乞丐別無二樣,哪裏還有一絲昔日的翩翩風采。


    “二,二……皇兄。”四皇子抖抖索索的叫了一聲。


    二皇子隻是看了他一眼,就又回頭繼續曬他的太陽。人常說哀莫大於心死。他如今就是心如死灰。你想啊,洋大人的洋槍洋炮都幫不了他,他還能有什麽指望?尤其是這兩年,他被關在這個活死人墓裏,沒人跟他說一句話。秀妃和他的兩個兒子如今身在何處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這偌大的府裏,除了他以外,都是看守他的。他剛開始還有些許不甘心,盼望著父皇能給他解除圈禁,讓他重見天日,重整雄風。可慢慢的,他隻求能將他從這個活死人墓裏解放出去,哪怕讓他做個乞丐,起碼能走街串巷,自由自在。可聖上至死都沒有放他出來。這就是一種態度。無需指示,新皇也會知道該怎麽做。他知道自己對於新皇的威脅,換做他是新皇,定然也不會留這樣一個威脅在身邊。這讓他一度灰心絕望。可很快就又生出新的希望。覺得會不會是聖上把這個恩德留給了新皇?以此來換取他的悔改和忠心?想到這裏,他暗暗發誓,隻要新皇能解除他的圈禁,他一定會死命效忠,再不會有二心。他等啊等啊,等來的卻是秀妃和兩個小皇子被秘密處死的消息。這是他府裏的一個舊宮人告訴他的。自從瑞皇子登基後,他宮裏原有的那些宮人大都被遣散,隻留下幾個老弱病殘,沒地方可去,留下來做些粗活。這個宮人無意中聽到那些守衛說秀妃和小皇子已被瑞皇子處死,便趁著打掃的時候,將此事告訴了二皇子。二皇子一聽肝腸俱裂,嘶喊著要去跟瑞皇子拚命。可換來的隻是眼睜睜的看著守衛將那個老宮人殺害。自那以後,沒有人再敢跟他說一個字。他也從此什麽念頭都沒了。不管春夏秋冬,他都坐在院子裏。待在屋裏讓他感到窒息。吹風,曬太陽,這是他跟外界僅有的接觸。風是從外麵刮進來的,太陽也是從天上照下來的,它們不屬於這個院子,吹過所有人,也照過所有人。他想象著太陽從天邊升起,照過山川河流,照過田間地頭。而風,也吹過樵夫的麵龐,吹過農夫的脊背。它們一路相隨,最後來到了他這裏,曬在了他的身上。因此,他仿佛也就跟太陽照過的,風吹過的,那所有的人,都有了一種交集。


    就這樣,漸漸的,二皇子真的什麽也不想了。每天一早起來就靠牆坐在門口曬太陽,一曬就是一天。他覺得沒有比曬太陽更美的事情了。他模糊的想起小時候聽過的農夫獻曝的故事,那時候聽著可笑,如今卻覺得深有同感。是啊,有這麽好的天氣,這麽暖和的太陽,你還想要什麽呀?這不比殫精竭慮,寢食難安,思謀這個,算計那個強?他每次都是隻想到這裏就及時的刹住了,到此為止,不再往下想。他的腦子裏像是安裝了一個自我調節機製,一想到過去,關於他作為皇子的一切,都會自動跳閘,就此斷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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