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猛地一跳,那溫柔的聲音幾乎穿透了我的靈魂,直達我內心最深處,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烙印。我幾乎有些不敢抬頭看他此時的表情。但是我還是鼓起勇氣仰頭看著他,他側躺著,銀灰色的長發順滑的垂下,我們無聲的對視著。“你要是能說話該多好。”他用五指梳著我背上的毛,“不,不會說話也沒關係,就像以前那樣。”他歎了口氣,“塞萊斯,我的塞萊斯,你知道嗎?”他喃喃自語著說,“我覺得自己變了,我害怕這種變化,我怕我會忘記做狼的感覺,忘記我們相依為命的時光,忘記我們曾經是彼此的唯一,到那個時候,你該怎麽辦,我又該怎麽辦呢?”他看著我,大概是覺得自己這樣想有些無稽,輕聲笑了起來,“你是草原上最聰明的動物,你說,我們該怎麽辦才好?”“像那頭獅子一樣直接可以嗎? ”他低聲自問,我滿臉黑線,學誰不好,學那頭沒品位的獅子。他搖搖頭,突然說,“你不會喜歡這個,自從我學會人類的思考以來,我就一直在想,也許比起我們,你反而更像人類。”這句話他隻是隨口亂說的吧,我看著他滿臉認真的表情,有些驚訝他思維的敏銳。其實過多的思考並不是一件好事,動物憑借著本能以及借著本能累積的經驗和智慧生存,而隻有人類學會思考萬事萬物,從問出“我是誰,我從哪裏來”這句話開始,人類與動物之間就開始了截然不同的進化之路。越像人也就代表著回到草原的可能性越低。他的手慢慢收緊,力氣大得快把我的腰摟斷了,我痛得低低的吼叫出聲。他稍微放鬆了點,但是還是緊緊地抓著我,用堅定而不容置疑的聲音說,“先試試伊格內修斯的辦法,就算不行,我也絕對不許你離開我身邊,我們從母狼的腹中就注定了要永遠相伴。你是人是狼都不重要,也許是狼更好。”我按照老習慣,在他情緒不太穩定的時候,舔了舔他的臉,蹭了蹭他的脖子,當做安撫,他非常人性化的歎了口氣,“我總懷疑你能聽懂人類的話。”我沉默,我確實能聽懂,不過這一點沒必要讓你知道,你也不需要知道。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我聽不聽得懂人類的話,對事情的發展根本無關緊要。第41章 小火與殺戮太過於沉浸在自我中,往往會陷入自憐自哀的情緒中不可自拔,會忽略周圍人的變化和感受,把一切不想看到的情況都歸咎於其他人,這是我從那天晚上老大的話裏得到的一些感受。他看起來沉穩冷靜,但是考慮到他實際年齡以及驟然麵臨的劇變,他受到的衝擊應該是甚過於我,而我居然一直都沒有想到這一點,反而在他迷茫的時候,刻意疏遠與他的關係,隻是為了保護自己虛弱的內心。當他暗自煩惱,苦苦思索著如何平衡這種關係的時候,我卻選擇了逃避。我暗自唾棄自己。不就是要上演一場動物與人之間的真情八點檔嗎?如果我能放下一些東西,那麽,又有什麽是做不到的呢?更何況,隻要老大沒有表露出那些我臆測中的疏遠,或輕視,那我根本不可能主動離開他——即使以狼的身份待在人類的世界並不是一件美妙的事。金毛的坦蕩,或者該說是毫不在乎的本性流露,也許才是最正確的做法。過了五天,伊格內修斯再次把老大和金毛安排進了一個農戶家中生活,這裏已經相當靠近莫爾省,大概是最後一次比較長時間的停留了。這一次,我選擇了跟在老大和金毛他們身後。金毛驚訝地看著,“白狼,你也來?誒,居然放棄自由捕獵的機會跟我們去過那種無聊的生活。”“塞萊斯。”老大在旁邊輕聲說。“什麽塞萊斯?”金毛挑眉重複問。“它的名字,塞萊斯。”金毛慘叫一聲,把我和老大嚇了一跳,他指著老大氣憤地說,“我本來想叫它皇後的!”我用詭異的眼神看著他,他居然能把這麽難聽的綽號,對,隻能說是綽號,連個名字都算不上的詞安到我頭上,他果然是頭沒有變化完全的人獅,腦子還處於獅腦與人腦的夾縫,並且明顯偏向於獅腦。金毛陶醉的看了我一眼,“我第一次愛上的獅子也是白色的,它真是漂亮,讓我至今難忘,我曾經想和它建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獅群,可它在一次與鬣狗群的大戰中為了救我而死去了。”越說到後麵,金毛的聲音越低,到最後,好像陷入了某種回憶,他原本粗魯而帥氣的臉漸漸變得溫柔而動人。原來,就算是頭種獅也曾經有過純情的時候。我選擇性的忽略了他話中的另外一層意思。這一戶農家是典型的羅斯帝國的農民家庭,擁有十幾畝屬於自己的土地,養活著一大家子人,包括兩個老人,他們的三個兒子以及他們各自的妻兒,所有人擠在三間矮矮的石屋中。如果不是親自住到這種房間,你永遠不能體會那種擁擠而窒悶的感覺。前世就有特定的詞匯“鴿子籠”來形容這種居住條件,但是那至少衛生設施要更好點,但是在這裏,我覺得我寧肯住在荒郊野外。很明顯,金毛非常不樂意進行這種實踐,老大也皺著眉頭看著眼前這張分配給他們的黑乎乎的床——這間房子甚至連個窗戶都沒有。按照伊格內修斯的吩咐,他們必須住在這裏,而他們也沒打算做陰奉陽違的事。房間因為常年不透風,所以很潮濕,而且彌漫著一股極其怪異的味道,我剛聞到的時候,隻覺得自己的鼻子大概都要壞掉了,這比在草原上聞到的禿鷲還沒來得及吃掉的腐肉氣味更奇異。老大和金毛必須睡一張床,讓兩個不對盤的人,這麽朝夕相處確實困難了點,所以我被選為緩衝點——被強迫睡在了他們中間,還有一個原因在於,給他們提供的被子很薄,已經基本失去被子的功能了。窗外風嗚嗚的叫著,我們聽著同在一個屋子住著的那三兄弟的老二一家三口聊著天,一邊喝著稀薄的黑麥粥,今天有客人來,所以原本的濃粥裏麵加入了難得的肉末。我們聽著他們談論著日常的生活,他們把我們當成了喜歡新奇和自虐的富有市民,為了體驗從未嚐試過的生活而來到這裏借宿。為了我們手中閃亮的銀幣,他們熱情的回答著我們的問題。老大和金毛交替詢問著一些奇怪的問題,比如他們種了些什麽,平時的生活怎麽樣,附近都有什麽鄰居等。其實就我看來,這些問題沒什麽意義。就我們一路上遇到的情況就可以粗略估計出來,他們大半種的應該是大麥,小麥,玉米這些常見的主食,大概還自己種點菜,在土地的間隙,會種點迷迭香之類的調味或醫療用的香料,如果還有餘力的話,也許會種點蘋果或者葡萄。他們的回答果然如我所料,不過這家人運氣很壞,今年的葡萄收成不太好,酒的價格也不高,他們已經有了負債,如果情況繼續惡化,在不久之後,他們將會被迫出售自己手中的土地,到了連土地都沒有的時候,也就隻能賣身為奴還債了。羅斯帝國裏有相當一部分奴隸的來源就是債務奴隸,當然,最大的來源還是戰俘以及專門的捕奴者從異族劫掠過來的人。我覺得他們遲早會賣身為奴還債的,大部分處於困境中的農戶都沒有逃過這種必然的命運。第二天,我們隨著這家裏的男人去幫附近的大農場收割牧草。枯燥而繁重的勞動,讓懶惰的獅子開始暴躁起來,我趴在旁邊的收割好的牧草堆上,懶洋洋的看著他金色的眼睛中充滿著讓人難以忽視的怒火,整個人就好像燃燒起來的火焰,就差最後那麽一點火星讓他燃燒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