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數世紀以前,人類靠液氫、液氧或者液態甲烷作為航空器推進燃料不同,“水精礦”給予宇宙艦隊極佳的太空燃料,沒有任何轟隆隆的重低音或乳白的蒸汽彌漫。這支由近七百艘各類戰艦組成的蓋亞艦隊,在數秒中內便飄然掙脫蓋亞引力,消失在藍色蒼穹之上。


    “蘭瑟,真的對不起……”


    璿璣目送這支執行特別任務的艦隊離開,不自覺地喃喃自語。


    她不知道為什麽對蘭瑟突然心生歉意,似乎並不隻因為這次送他遲到了,沒有踐行諾言。


    璿璣緩緩地從軍事基地出來了,看起來若有所失。


    如果她不在傷病假內,可能也會跟隨第六遊騎兵軍團參加這次行動吧——


    她想了想“大吉嶺計劃”這個名字,聽起來像賣奶茶的,誰起的這個名字?戰爭部從來弱智多。


    在她站在第51軍事基地高空平台的入口停車處,想用腕帶召回自己的懸浮車,她的車沒有出現。


    “什麽?我的跑車被警方扣押了?!”璿璣吃驚地輕聲低語,腕帶給了她訊息警告。


    剛才追趕她的警車飛駛而來,車一側還有擦撞的痕跡。


    好吧,真的不意外。璿璣看起來顯得有些無奈。


    警車上跳下一黑一白的兩位警察,芒星城的警察都穿戴著警用機甲,外形有棱有角,顯得非常拉風,但蓋亞軍人常常嘲笑其華而不實,畢竟無法跟為太空戰爭配備的鎧甲相提並論。


    他們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這個相當漂亮的女孩,他們作了那麽久的警察,從未見過有如此車技之人,水平簡直可以“封神”。由於自動駕駛技術完全普及和成熟,芒星城市民的車技絕大多數極為拙劣,他們假如自己親自手動開車,非撞成一團不可。


    這位東亞裔的女孩穿著一件飛行員夾克式的外套,個頭看上去很高,腳登著太空艦隊人員配發的長筒戰靴,一副無所謂的高冷表情,


    他們兩個對視了一下。


    芒星城的警察是最討厭軍隊的刺頭的,在這個人人都沒有秘密的世界裏,他們早已得到了車主信息。


    “璿小姐,你違反了蓋亞人類聯合政府的《私有小型交通工具行駛法》第18款第36條,請跟我們去警局進行相關教育和學習。”


    她年輕秀美的臉上露出一個嘲諷意味的微笑,自言自語道:


    “第20次。”


    蔚藍的天空是多麽廣闊,對璿璣而言,千年光年以外的柏拉圖是那麽遙遠。


    她想飛向高空,卻被蓋亞星的引力牢牢地束縛在地上,芒星城有她記事以來生活的一切,她被這一切圈禁在這座嘈雜混亂的大都市中。


    蔑視蓋亞的法律體係,隨時故意破壞,隻是她逃離心情的表達。


    她越是像一個叛逆的孩子一樣肆無忌憚,無所顧忌,內心越是傷痛不安。


    執行特殊任務“大吉嶺計劃”[1]的艦隊在黑暗中,組成防禦性編隊,向預定時空區域飛去。


    身在旗艦上的蘭瑟感覺一切都十分新奇,艦隊旗艦“吉薩”的內部裝飾非常優美,帶著金色的流線型線條。他隻在裝載普通士兵的運輸艦裏煎熬過數周,艦內環境跟列將環繞的旗艦指揮室簡直天壤之別。


    如今他這個大開眼界的小人物,在一堆高級軍官中無所適從。


    由於這次執行的是特殊任務,所以旗艦“吉薩”指揮部的高級軍官比往常更多。


    艦隊的最高指揮官是中亞人模樣的納紮巴耶夫中將,這位五十歲出頭的將領,身材高大而寬壯,很有一番威武的氣質,但麵容上的肌肉因年齡而臃腫下垂,厚重的黑色眉毛緊壓在不大的眼睛上,皺眉的時候看起來很嚴肅。


    另一位艦隊參謀長是華裔的韓少將,中等身材,略顯細瘦,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透著一股精明能幹的氣質,說話很圓滑。


    這兩位將軍據說是臨時拚湊而成,他們本來都是區艦隊的指揮官,沒有人願意承擔這次抓捕騎士團大團長的臨時任務,於是就把這兩人趕鴨子上架,捆綁在一起執行任務。


    這老大不高興的兩個人隻能一唱一和,同時又貌合神離,他們的部下們也顯得毫無信心。這次任務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


    蘭瑟·徐也能理解“吉薩”旗艦指揮室裏這種拘謹又怪異的氣氛,因為他作為“大吉嶺計劃”真正的計劃製訂者,也有些雲裏霧裏。


    為抓一個人,出動一支艦隊,這叫什麽事?!蘭瑟一直在心裏嘀咕。


    他不相信一位柏拉圖騎士團大團長值這個價,哪怕他是所謂的“第一武士”。雖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但宇宙戰爭本質上是星球文明之間角力性質的漫長消耗。一個再好的將領,無論他選擇這兩方中的哪一方,個體在龐大的體係麵前,是無法起決定性作用的。


    他一定會搞清楚這件事的真相。


    “小徐,快給我們再演示一遍。”


    他的領導陳少校熱情地招呼他,這位非常有趣的主任竟然也隨軍出征了。


    原本,陳少校在上級眼中,隻是一個不受重視的分析情報和製定普通戰術部門的小領導,而這次他提出的“大吉嶺計劃”竟然在好幾組人馬中脫穎而出,這讓他有一種揚眉吐氣之感。


    這樣,陳少校就完全依仗真正的計劃製定人——徐中士。


    所有人都流露出忐忑的表情,覺得這個任務實在太莫名其妙,而其難度又超高。


    “我們不是為了攻擊或者摧毀柏拉圖人的軍事目標而來,擒拿白虎必須用巧力,按正常的作戰程序會造成場麵混亂的大規模衝突,在這樣的戰場上沒有辦法保證一個人的行為是否按既定計劃進行,也無法保證其生命安全。所以我們想辦法要將所有的力量都施壓在柏拉圖最高指揮官的心理之上。”


    所有人都圍在中央的3d離子模擬投射台上看他演示的計劃。在太空時代,所有的作戰計劃都能用電腦模擬實戰效果,當然前提需要摸清對手的兵力和武器配置等等。


    事實上戰場的變化瞬息萬變,總有突發情況發生。沒有人相信複雜的戰術布置在實戰層麵中能一以貫之。


    “簡而言之,就是戲弄他,一次,兩次,三次,直到白虎大團長心理崩潰,做出不理智的行為,從戰機部隊中落單為止。”


    將領們都聚精會神地看著戰術計劃的演示。如果說太空時代的軍事訓練主要是打遊戲,那作戰參謀的戰術推演,更像在看太空戰爭的立體遊戲過程。


    人類在創造發明遊戲的初衷,也許就是帶著某種軍事目的。在太空時代,終於達到了兩者轉換的極致體現。


    “之前,我們必須布置一個完美的捕獸夾。”


    5年前,蓋亞人在半人馬座的m17行星形成帶的邊緣發現了一顆富蘊“水精礦”的小行星166p,由於其儲量驚人得豐富,蓋亞人立即著手將其“地球化”,並建立規模龐大的礦業和軍事基地,開始了瘋狂開采。


    卡爾基奉命率領騎士團及其艦隊摧毀166p的基地,並將已開采出的“水精礦”劫掠回柏拉圖。


    在收到了軍事樞密院和最高指揮部的命令後,卡爾基就開始跟下屬們計劃這次征程,“特拉夜斯特陵舍”是一座占地廣闊的建築物群,裏麵設有設置先進的戰術情報和模擬會議室,可以召開作戰會議,不居住在此的指揮官們就應大團長的召集而來。


    卡爾基在戰場上的英勇,和敢於出奇招迭出的底氣是來自於他其實是一個準備異常充分的指揮官,在他身上有激情與理性的完美結合,如果說勇敢是激情的體現;那收集情報,花巨大的時間,製定盡量萬無一失的作戰計劃,則是理性的體現。


    “這個時候,300名騎士繞到c點。”


    大團長的參謀長商羯羅在黑暗的背景中,不斷地演示著艦隊和騎士團的進攻策略,太空戰爭的戰場因素極為複雜,超越任何時期戰爭難度的總和,所以要考慮的方麵極多,雖然人工智能和高級機械化能解決很多問題,但是還是需要人類的決策。


    中心圓桌上的立體影像投射,也如遊戲過程般清晰顯示出各個角度的細節,所有指揮官都在認真地觀摩和體會。


    雙方的作戰會議其實大同小異,隻能說騎士團作戰室裏黑暗而嚴正的氣氛,加之這是一群年齡差不多的,清一色英俊高大的白人男性,帶著一種隱隱約約的鐵血氣息。


    燈光緩緩亮起,卡爾基大團長首先起身,示意會議結束。所有的指揮官便井然有序地按軍階起身退場。


    這跟蓋亞軍人在作戰會議結束時,三三兩兩走出去,有時候甚至攀談爭執的自由場景截然不同。


    這次跟大團長配合任務的是“首席團長”伊拉,他是地位最高的團長,也是如今唯一一位已經結婚,搬出布哈拉的團長。


    他的外貌也是典型所謂“北歐式”外貌,身材高大,但頭發是淺褐色,在光亮處,一絲絲地發金;濃密睫毛下有一雙深邃的眼睛,眼眸的顏色是非常淺淡的琥珀色,偶爾會發藍,麵部的線條極為完美,結實的雙下巴顯示出更健康性感的美感來。


    31歲的伊拉團長非常有男人味,持重老成。相比之下,29歲的卡爾基不僅外貌顯小,舉手投足還保持著少年氣,有時候在朋友前的一顰一笑頗為清新動人。伊拉是嚴謹周全到幾乎能機械執行的人,這也是卡爾基大團長常選擇與他配合作戰的緣故,正好彌補了他時常熱血沸騰下瘋狂冒進的軍事風格。兩人同心協力時,幾乎處於完美的狀態下。


    卡爾基禮貌地送他前往停機坪處,伊拉團長在替卡爾基大團長主持白虎騎士團的總部“馬爾堡”,隻有大團長結婚搬離特拉夜斯特陵舍後,才會正式執掌騎士團總部。這就跟他在元老院中的地位一樣,婚配是柏拉圖人正式擁有政治權利的一道分水嶺。


    跟蓋亞戰爭部內大家風風火火趕時間,都用各種步行助力係統不同。在布哈拉內,騎士們去哪裏都需要步行,極為高挑的廊柱支撐起仿佛迷宮般交織穿梭的長廊。在很小的細節上,他們必須無時不刻地在鍛煉自己的記憶力和方向感,甚至是體力。這跟蓋亞舒適方便的傻瓜式生活完全天壤之別。


    廊柱的外形極具美感,仿佛從地底升起的直線型的火焰,在走廊的頂端散開禮花般火焰的裝飾線條,一切都因為特殊的建築材料而閃閃發光。


    在走廊中走動著一群騎士們,他們身穿著下端開衩的日常會議的製服,這一身淺白製服的設計也頗具美感,立領側襟,金色八字盤扣讓人想起了古老的匈牙利式軍服設計元素,但又完全帶著現代太空感,這群三十歲左右,體型各個高大出色的白人帥哥穿著,穿著深色的軍靴,大步流星地以軍人式步伐走動著,這就是柏拉圖最頂層的貴族團體:高傲、威嚴、又極美。


    這個時候伊拉會跟大團長交談,為他帶來很多外界信息。


    “你知道嗎?卡爾基,樞密院的人告訴我,這次任務是‘至聖所’插手的結果,原本應該是我跟維希亞搭檔出征。”伊拉顯得有些憂心忡忡。


    “我們那位麻煩的皇帝陛下又想幹什麽呢?”卡爾基不以為然,在他心裏已把至高無上的“聖人”奉為“活死人”了,事實上約等於不存在。


    “……有人說跟你飛行時偏離航道,離開至聖所過近有關。”伊拉的聲音被故意壓低了。


    大團長突然停下倉促的腳步,所有人隻能一起駐足站立。


    開放式的回廊在這一段路,正好麵對著遠方一片開闊藍綠色的水麵,更遠處綠樹成蔭,圍繞著湖的周圍,有一角帶著瀑布式的溪流潺潺流向遠方。一群或純白色或翠藍色的水鳥輕巧地飛掠過水麵。


    卡爾基望著眼前的一切,心緒翻飛。這裏美如仙境,又是完全封閉的。


    “監視、告密、打壓、指控、集權、放逐;黨同伐異,離心離德,越來越多的叛逃,他這十幾年來到底幹了些什麽?”


    卡爾基輕聲低語,聲音隻能讓最近旁的伊拉聽得清楚。


    “柏拉圖屬於全體柏拉圖人,我們的文明不是為一個人存在的,確切的說柏拉圖抑製一切個人自由,包括皇帝本人的自由意誌,使所有人能夠盡可能平等自由地生活。”


    “數百年的戰爭其實幫助了我們,使我們崛起成為真正控製文明體係的頂層貴族,我們彼此分享著相同的血緣。”


    伊拉看了看卡爾基,大團長的金發在泛藍的湖光反射中顯得更明亮。


    團長對大團長定義的“我們”心知肚明——戰爭使得柏拉圖的刹帝利階層崛起,控製了整個體係,而上層刹帝利中舊日德國或北歐外貌者又占有優勢。在完全依靠基因區分地位高下的體係中,就是默認了血統遺傳,雖然柏拉圖打破了父係家族的框架,但貴族的後裔在大多數情況下,依舊還是貴族。


    “其他人族的頂層貴族,無論他們的外貌如何,不過是我們血線旁支,因為隻有我們的血液給予他們優越的外貌、智力和武力。我們的血液金貴如黃金……我們是神族,柏拉圖的各族人民在我們的統治和庇護下都安居樂業……”


    卡爾基沉默了一陣,又繼續說道,“貴族必須抵禦自由權利的喪失……我們可不是古代那些皇權的奴仆,聖人到底想幹什麽?”


    “聖人跟我們一樣,流著相同的血液。”伊拉沉吟道。


    “所以,我們無法做什麽,隻能任由發展。”


    卡爾基輕歎一聲,這就是柏拉圖皇帝敢於胡亂行事的底氣,當他著手打壓其他三支人族中高級刹帝利的自由權利時,軍隊勢力最強大的“白虎”貴族們偏向於保持沉默。


    “相信我,聖人暫時不會對你下手,他甚至會收買你也說不定。”伊拉寬慰他。


    “也許,我們的柏拉圖沒有表麵上那麽強大,那麽堅不可摧……”卡爾基感慨地說道,“萬事萬物皆有時節,我們穩定的體係也會一夕間改變。也許,今天我們所看到的美麗風景,都會消逝。”


    “卡爾基,你真有意思。我們對聖人打壓其他軍事貴族,尤其是‘青龍’一係的人袖手旁觀,就是因為這會增強我們自己人對軍隊的控製力,你卻在那裏悲天憫人。”


    “伊拉,我說到底是一個柏拉圖人……至高者作證,我熱愛自己的文明和宗教,希望各族能夠和諧和平等地共處。”


    “你都沒見過幾個外族人,別說跟他們打交道了。”伊拉提醒他,“你真的相信人生來平等嗎?”


    卡爾基沉默了。


    “大團長,你隻是太虔誠了。不過所有人都喜歡你,也是因為你總有一種讓大家做夢的感覺,你身上有最理想化的一切。”


    “我不喜歡聖人。”大團長輕輕地說。


    “沒人喜歡他,因為他正好是你的反麵。”


    伊拉把手如朋友般放在卡爾基的肩頭,“所有的騎士都以為你打仗而自豪,我會竭盡全力輔佐你。”


    卡爾基轉過頭,微微一笑。


    複雜的政治讓他心煩意亂,能溫暖他心靈的,是袍澤之間的友愛。


    [1]這個計劃命名來自諷刺英國殖民者對孟加拉虎的瘋狂獵殺,使其瀕臨滅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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