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三點,萬物休憩。


    吱——


    水果店二樓一間臥房的房門被推開。


    蕭煬正躺在被窩裏,側著身麵向牆壁,從門口看不到表情。


    推門進來的是莊叔,他抬手將燈打開,來到床邊坐下,輕聲道:“門可以輕鬆關上再打開,燈也可以輕鬆關上再打開,可是心一旦關上了……就很難再打開。”


    見蕭煬沒有反應,莊叔問了蕭煬一個問題。


    “仙掌月明還好用嗎?”


    蕭煬沒有動,依然躺在床上,保持麵對牆壁的姿勢,淡淡回應。


    “嗯,好用。”


    莊叔知道蕭煬今晚必定睡不著,這才在最夜深人靜的時候前來找蕭煬談心。


    因為深夜,是人最容易情緒泛濫的時候。


    莊叔將手搭在被子上,“歡顏固呢?”


    蕭煬沉默不語。


    他想起了歡顏固背後的故事……


    莊叔曾經……也是一樣承受過心靈劇痛的人。


    “都好用。”


    蕭煬的語氣不再死氣沉沉,毫無起伏,稍微有力了些。


    莊叔緩緩道:“你現在體內的元力,是否不再自發流動,而是凝固如黏土?”


    “嗯。”


    “唉……果然是到了這一步。”莊叔深深歎了口氣。


    在蕭煬和呂思卿漫步在鐵棚下時,蕭煬的元力就已經是黏稠狀。


    後麵掀開白布看到孟修賢屍體之後,又是一次重創,他今天早上睜開眼,便發現體內元力就像死了一樣,粘在經脈中動也不動。


    莊叔自顧自說道:“元力跟人的情緒以及個人習性息息相關,人是什麽樣,元力就是什麽樣,當人的心對元力不再有期待,元力自然也就不會再活躍。


    “當年,我的妻子去世之後,我的情況就跟你現在一樣,在元力徹底固化之前,我創出了歡顏固,再也無心修煉,也無法修煉,便選擇了歸源。


    “在這麽多年的歲月長河中,南柯出現這種情況的除咎師並不少,除了我自己和你,我還知道兩位也是如此,這兩位你也認識,就是你的孟老師和呂老師。”


    噌。


    蕭煬從床上坐起。


    “莊叔你也認識孟老師和呂老師?”


    莊叔側目看去。


    他看到蕭煬雙目無神,眼眶紅腫,臉色蠟黃,皮膚像是失去水分般褶皺,不禁心中一抽。


    這孩子……到底是哭了多少眼淚出來……


    傷心的時候,有些人其實心裏清楚,哭泣對於現狀於事無補,沒有任何幫助。


    可就是忍不住,就是情不自禁。


    眼淚就像是憋到極致的情緒而結晶成的產物,必須要排出體外,才能對抗那股絕望和窒息感。


    莊叔點點頭,“認識,新生軍訓引元時,我是他們兩個的教官。”


    蕭煬微驚。


    他倒是的確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層關係。


    龐欽仙當時隻告訴蕭煬定風波和水龍吟,也就是莊叔,他們二人的教官是臨江仙。


    並未說過孟修賢和呂思卿的教官是誰。


    莊叔幽幽感慨道:“他們兩個,在軍訓時我就看了出來,都有甲級的潛力,尤其孟修賢,幾乎是那一屆白鹿學院天賦最佳的新生。


    “誠明訣到現在為止,都還在四大學院的功法庫裏,可沒有一個學生能繼承,能修會。


    “軍訓結束,我便加了他們二人好友,偶有聯係。


    “奈何造化弄人……他們跟我經曆了一樣的苦痛,不過他們兩個跟我選擇了不同的路。


    “現在擺在你麵前的,同樣是三條路,第一條,跟我一樣,廢棄修為,就此歸源。


    “第二條,是呂思卿那條路,帶著期望,繼續回到學院,等待奇跡出現。


    “凝固的元力會隨著時間流逝和心情平複,慢慢回轉到正常狀態,這個過程需要很久,起碼要七到十年。


    “而那時,修為將難有寸進,哪怕提升一階都極其艱難,終其一生,也無法突破到下個等級。


    “第三條,也是最難的一條,像你的孟老師一樣,恪守本心,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


    這四個字,不管是在南柯還是桃源,都有無數人掛在嘴邊。


    可真正能做到的人,極少極少。


    順其自然,跟擺爛有本質上的區別。


    蕭煬知道,能像孟修賢這樣於苦痛中涅盤,入完美知行合一境的人,放眼無窮寰宇也是鳳毛麟角。


    那需要像王陽明一樣,來一次龍場頓悟。


    白鹿學院是孟老師的龍場,那我的龍場在哪裏呢?


    蕭煬神情落寞。


    這條路,他還沒有任何頭緒。


    歸源?


    這是他腦海中第三次出現這個想法。


    第一次,是在軍訓引元那時的最後一天,馬上就要到時間,還沒自創功法成功,躺在草地上的時候。


    第二次,是在教導主任辦公室。


    當時陶蓮芝還在任,藍景煥帶著九寰局高級士兵前來興師問罪,之後龐欽仙、陶蓮芝和孟修賢三人跟蕭煬聊了很多關於給閔齊引元一事。


    那時蕭煬也想過真的歸源,覺得九寰局的風格跟他不搭。


    第三次,就是現在。


    可歸源這兩個字一在蕭煬腦海出現,馬上就如同泡影一般泯滅了。


    不知常和咎祖還沒死!


    蕭煬眼神驟然狠厲,但很快便消退下去。


    夢境裏孟修賢的教誨還音猶在耳。


    想要打敗咎祖這樣的存在,不能隻靠仇恨。


    回學院?


    學院已經沒了……


    去放麑院聽憑九寰局安置?分散到其它三個學院?


    蕭煬不想走呂思卿那條路。


    那條路固然淒美,可他不是一個被動等待的人,他喜歡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比起將祈禱那虛無縹緲的奇跡,蕭煬更傾向於……自己創造奇跡。


    回南柯,去組織?


    蕭煬相信,如果他想去組織,應該不愁找不到下家。


    可他還是不想去。


    他記得呂思卿跟他說過,有很多組織在昏迷時來找過他,都被老武回絕了。


    那說明老武不想蕭煬現在就去組織。


    不歸源,不回南柯,不去組織,不留學院,又找不到自己的龍場,那還能怎麽辦呢……


    蕭煬很迷茫,很心累,他的腦子就像完全鏽死了一般,動不起來。


    別說呼吸,他現在就連思考,心中都隱隱作痛。


    既然沒法想,那就不想。


    既然動不起來,那就不動。


    蕭煬轉過身,正視莊叔雙眼。


    “路,都是人走出來的,也許……我能走出第四條路呢?你說對嗎?”


    莊叔臉上一怔,嘴角微彎,抬手在蕭煬頭上輕揉。


    “對,還真是長大了不少,去南柯前總求著我帶你去紋身,現在成年了,明天帶你去紋一個?”


    很多人去紋身,都是為了紀念一些對自己很重要的人或事。


    或者是在人生中發生劇變之後,以紋身的形式來銘記過往,向往未來。


    蕭煬鄭重其事地搖了搖頭。


    “不用了,莊叔,我在心裏已經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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