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毅交完任務在調動期得到一段時間的休假,他直接回到醫院,此時安承澤正在和家人一起用晚餐。由於是單人病房,患者又傷重不能自理,需要人照顧,家人可以在這裏過夜。石磊已經安排了兩張床,打算今晚讓柳茹回去休息,自己看護小澤。一見石毅回來,得,這看護的活肯定不用找別人了。不過要找時間問問這小子這次任務為什麽是他帶隊回來,這六年裏,一開始石磊還能打探到石毅的消息,後來在一次傷重恢複後,石毅就去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訓練,據說是國家的秘密基地,消息都不外傳的,石磊便打聽不到他的消息了。“臭小子,過來吃飯!”石磊對石毅說,卻發現他看向自己,眼中一閃而過的鋒芒竟是讓上過戰場殺過人見過血的石司令一陣心悸。六年沒見的兒子啊,究竟經曆了怎樣的訓練和任務,才會變得這麽……仿佛從地獄中回來的眼神。石毅點點頭,默默地坐在安承澤旁邊。他一進門,安承澤的視線便離不開他,原來昏迷前的聲音真的不是夢,來救他的人真的是石毅!安承澤激動的手指都有些發抖,根本控製不住自己,不顧柳茹和石磊還在場,抬頭摸上石毅的臉,以確認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手下的溫度是真是的,這張臉盡管已經被歲月和艱苦訓練雕刻成一個冰雕般,但石毅還是溫暖的,炙熱的。一隻有力的手抓住安承澤摸在自己臉上的手,握在手心裏,費力很大力氣才克製住自己沒當著家人的麵去親吻那隻手。“小毅怎麽回來得這麽突然?之後還走嗎?”柳茹此時已經恢複平靜,安誌恒被捕,蘇玉婷藏匿毒品多年,一切都塵埃落定,安承澤的傷也不重,這次她可以放下心來。柳茹清楚石毅軍隊的性質,知道他並不自由,六年能回來一次已經是萬幸,要不是這次任務涉及小澤,說不定見都見不到。許久不見,當年的小搗蛋鬼打架大王已經成為一個出色的男人,柳茹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自豪感,石毅可也是她兒子呢。石毅視線一直不離開安承澤,回答道:“不走了。”安承澤心跳差點漏了半拍,抬眼凝視石毅,兩人視線膠著,完全無法將眼睛從對方臉上移開。“咳咳咳咳咳咳咳!!”石磊劇烈地咳嗽起來,結果兩個人誰都沒看他一眼。石毅是他親生兒子,小澤也喊他六年的爸,兩個不孝子,爸都咳嗽成這樣了!“別嚎了,”柳茹直接給了石磊後腦勺一下,“兩個孩子從小就關係好,這一下子六年沒見,你咳嗽什麽咳嗽,不就是吃醋小毅沒先通知你這個爸嘛。”石磊:“……”他根本不是害怕這個,果然無知是福嗎?隻有他一個人擔驚受怕六年,小茹安安心心地過這麽些年,真是太輕鬆了。話說自從他屁股受傷退二線後,在家裏的角色好像變了不少,是錯覺嗎?“咳咳,小茹,要不晚上咱們倆回吧,有兔崽子看護小澤就行了。咱們倆年紀都大,昨晚又沒睡覺,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別到時候小澤傷好,你卻病倒就不好了。”石磊隻好忍著和兒子團聚的激動,對柳茹說道。柳茹身體的確不比幾年前,確實有些疲勞。再看看兩個兒子一副難舍難分的樣子,覺得他們倆晚上一定有話要說。既然小毅說以後不走了,那過兩天等小澤好一點,連接風加慶祝一起,這幾天就讓兩個孩子敘敘舊吧。柳茹點頭後,石毅轉過臉對兩人微微點頭,旋即立刻轉回去看向安承澤。石磊分明瞧見,那個瞬間,他這回來後一直麵無表情的兒子,嘴角微微上勾了一下。這不孝子!69石毅(一)石毅對於當時的事情記得並不清楚,他隻知道前一秒自己還正在和安承澤顯擺生日時老爹送的那把漂亮的軍刀,下一秒安承澤抿著唇青著臉撲上來,而後血色模糊了整個視野,他重重倒下,身上壓著臉色慘白的安承澤。後腦撞擊在地麵上,他失去了知覺。再醒來後就躺在醫院裏,一隻眼睛蒙著看不清東西,臉有些疼,一年難見到幾次的爸爸坐在自己床前,臉色十分難看,就是最凶打自己最疼的時候臉色都那麽難看。爸爸每次回家,他都要挨揍,見石磊臉色鐵青地看過來,石毅低下頭認錯:“爸,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欺負同學,不應該拿刀嚇唬同學,你打我吧。”石磊沉重地歎了口氣,向著他伸出手,石毅緊張地縮下脖子,閉上眼睛,卻因為動作牽動傷口,疼的他“嘶”地一聲。那隻手沒有像以往那樣一巴掌扇過來,而是有些輕柔地落在頭頂,石毅詫異地睜開眼睛,看見父親眼中是從來沒有見過的神色,似山一般沉重,又似海一般包容。那麽大那麽溫柔卻又十分有力的手,石毅第一次感受到。“是我不對,”石磊重重地說,“明知道你是個兔崽子,卻還送你刀。”石毅沮喪地低下頭,看來還是他做錯了。受傷住院的日子很無聊,兄弟們也不知道為什麽都不來看他。明明隻是簡單的皮外傷,照石毅來看自己其實已經不疼,為什麽還要住院,每天有大夫在他臉上翻來翻去?他憋得難受,在醫院裏到處亂竄,卻看見病房外,一個長得很漂亮穿得卻很破的女人對著爸爸點頭哈腰,一臉淚水。女人身邊站著安承澤,他好像又瘦了,顯得更矮了。石毅想撲過去一把抱住安承澤,雖然這個人很不識抬舉,但隻要他願意低頭,他石老大還是會罩著他的嘛。其實、其實安承澤轉學來的時候他就挺喜歡這個長得幹幹淨淨的同學的,他和兄弟們身上整天都是泥,安承澤卻不一樣,雖然衣服已經洗的發白,卻總是整整齊齊的。書本的邊角從來不會卷起,作業本都快寫滿了還那麽幹淨,筆記比老師的板書還要好看還要全。是個好學生呢,和他不是一路人,怪可惜的,長得那麽好看。石毅想。安承澤不像石毅,他一直拒人於千裏之外,不管什麽時候都板著小臉,總是那麽瘦那麽小那麽矮,頭發貼在耳際,軟軟的,很好看。有時候看到他時不時掉下一縷的頭發,石毅心裏就像被羽毛掃過一樣癢癢的,格外喜歡。可惜他們不是一路人,石毅可以將來找茬的家夥揍得滿地找牙,卻不能對和自己沒有任何交集的同學做什麽。他是有原則的,才不做欺負普通同學的事情呢,他們班級的學生要是被其他班級或者高年級的欺負了,他會帶著人去將對方狠狠揍一頓。不過安承澤轉學到現在都很不起眼,沒被人欺負過,石毅沒辦法靠幫助他和人認識起來,每天隻能看著他順順貼貼的頭發,認真記筆記的樣子,和總是不笑的臉。有一天他們考場分在一起,盡管能夠給他抄卷子的同學都不在,但是安承澤坐在自己旁邊,好開心呢!石毅興奮不斷踢他的凳子,要答案,隻要安承澤借給他抄卷子了,他就可以請他吃飯,中午叫他去家裏吃,安承澤真是太瘦了,石毅早就知道,他每天中午都吃家裏帶來的飯,都沒有肉,一點也不好,難怪這麽矮這麽瘦。可是安承澤沒給他抄卷子,考完還板著臉讓石毅不要再打擾他。石毅很生氣,明明他是想要幫助安承澤的!結果下一場考試他踢凳子踢得更用力,安承澤卻理都沒理他,還提前交卷回家。考試成績出來,安承澤年級第一,自己卻得了滿卷子的大紅叉。老爹又抽一頓皮帶,小弟們說哎呀老大你和年級第一一起坐著,難道他沒借給你抄卷子?太不識抬舉了,難道他不知道自己能這麽安靜地學習都是老大的功勞嗎?是老大罩著全班同學,他們才不會被高年級學生欺負的,別的班級同學都有被搶錢的。石毅也很生氣,怎麽無論他做什麽,安承澤就是不理他呢?於是他帶著小弟堵了安承澤,小弟要打他被石毅鎮壓了,石毅用手捏著安承澤臉,皮膚又軟又滑又白,就是太瘦。他看到安承澤緊張地眨眼,臉色發白,睫毛很長,一眨一眨地,長長的睫毛掃得他心癢癢。從那之後,安承澤搭理他了,能和他說幾句話——每次見麵都會仇視石毅,還放幾句“我不怕你永遠不會借給你卷子抄襲”之類的狠話。石毅發現自己愈發喜歡這麽逗安承澤,看著他的臉終於不再那麽板著,每次捏他的臉,心裏都有點小激動。於是石毅更加熱衷於欺負安承澤,幾乎隔幾天就要劫他一次,還經常把他寫好的作業搶走,讓安承澤不得不再寫一份。不過安承澤用的本子和筆實在太破了,石毅有時候會偷偷把好的筆和本放在安承澤書桌裏,可是從來沒見他用過,每次都直接交給老師,這讓石毅更生氣。後來過生日,爸爸難得回家送了他一把好漂亮好鋒利的刀。石毅忍不住又把安承澤給劫了,讓他看看自己這麽好看厲害的刀。石毅等著安承澤用羨慕的眼睛看著自己,喊自己老大……或者大哥也好嘛。可是安承澤沒有喊,他激動地撲上來,自己就一直住院了。他很喜歡安承澤,想和他做朋友,可是不管怎麽做,安承澤都不會看他,也不喜歡他,而且一次比一次討厭他。現在看見安承澤,石毅激動地想要過去敘舊一下,卻沒想到,安承澤白著臉,噗通一下給石磊跪下,他身邊的女人也跪下。他看到安承澤哭了,不管他怎麽嚇唬怎麽欺負都不哭的板著倔強小臉那麽好看的安承澤,哭了。還有他旁邊的女人,拿出錢遞給爸爸。石磊長長地歎口氣,收下錢便揮揮手讓他們走了。女人的表情像是鬆了口氣,拽起安承澤,安承澤望著男人手上的錢,表情很嚇人。石毅回到病床上,老老實實地躺著,心裏說不出的難受。他不明白,隻是和以前一樣不小心受傷而已,為什麽自己要住這麽長時間院,為什麽安承澤和那個女人要給爸爸跪下,為什麽安承澤要哭?他不懂。很快他的傷就結疤,沒有必要再住院。石磊將石毅接回家,又不知道忙什麽去了。石毅照鏡子時發現自己臉上多了一道長長的疤,特別難看,他這張帥臉都被劈成兩半了。不過應該沒事的,男子漢大丈夫,傷疤是勳章。結果老爹不讓他那麽露著傷口,給弄來一堆藥,每天吩咐保姆幫著上藥,纏著厚厚的紗布,有點像獨眼龍。可是老爹怎麽還不讓他上學,他在家裏呆著的好無聊。回家沒兩天就有人敲門,石毅打開門一開,是安承澤,他來看自己了!石毅興奮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是不是安承澤覺得傷到他的臉不好意思,來道歉了?那他就可以大方地原諒他,還說我們可以做朋友,這樣他就能牽安承澤的手,搭他的肩膀,做好兄弟,還能抄卷子抄作業呢,爸爸再也不用擔心他的學習了。“你滿意了?”安承澤沒有進屋,站在門前冷著臉說,“明明是你一直欺負我,是你拿刀要傷我,我隻是不想你用刀傷了我,憑什麽,憑什麽被學校勸轉學的是我?憑什麽我媽要把房子賣掉給你治傷?我們現在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媽媽也下崗了,什麽都沒有了!班級裏再也不會有不聽你話的同學,不管和誰坐在一起他都能幫你寫作業抄卷子,唯一一個不聽話的滾蛋了,遠遠的,你滿意了是嗎!”石毅完全不明白安承澤在說什麽,沒有被紗布擋著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著他,聽見安承澤繼續說:“我服了你,石毅,我心服口服,以後你讓我做什麽都行了!可惜,我不在這個學校了,我媽和我沒錢沒房子,要離開建省,我們要滾蛋了,你可以滿足了!”吼完後,安承澤轉身跑下樓,石毅想追過去,卻第一次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理由追去。他跑進屋子從窗子看見安承澤用力一直跑,跑到很遠的地方,跑出自己的視線。石毅難受地坐在沙發上,他坐了一會兒。突然瘋了一樣跑到房間裏,把爸爸收好鎖在盒子裏的生日禮物——那把刀——拿出來,用力砸那個盒子,終於將盒子砸開,他將刀丟在地上狠狠地踩,可是刀很結實,根本踩不壞。安承澤走了。石毅趁著家裏人不在,打聽到安承澤家的位置,跑過去卻看見那片普通的房子都被推土機推平了,什麽都沒有,隻是一片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