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對我來說,他卻是特別的。    或許這就是為什麽段熙和告訴我不要愛上皇帝?因為這種不對等的感情,就像是打出去的空拳,無著無落。你誰也不能怪罪,因為根本不知道該怪誰。    趙雁書,他總是給我最美好的溫柔,可是卻又總在情最濃時狠狠地給我一刀。我回憶起他的笑容,他的撒嬌,他流露出的屬於少年人的天真和脆弱,卻都好像成了麵具。我看不懂他,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知道我到底是哪裏讓他不高興了,哪裏讓他不滿意了。    我到底要怎樣做,才可以……才可以讓他看到我?    我隻覺得胸悶氣短,恨不得找個地方大吼一聲。或是找人打一架。    恍恍惚惚走著,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杜若好像說著什麽,我卻沒聽清。等到我恍然驚醒,意識到杜若正在緊張地低聲叫我的時候,已經晚了。    惠公子正站在我麵前,一雙絕美的雙眼卻帶著危險的氣息,微微眯著,看著我。    我心中一緊,連忙躬身行禮,“臣下見過惠公子。”    半晌,才聽他慢慢地說,“楊才人好大的架子啊,見了本公卻裝作沒看見?”    他聲音不大,卻聽得我額頭上滲出冷汗,“臣下不敢!臣下隻是想事情出神,沒看見公子……請公子恕罪……”    “本公這麽大一個人,才人竟然沒看見?”他彎起嘴角,笑得有些陰翳,“看來才人眼裏是沒有本公了?”    我知道,他這是要借故找茬了。心中本來就正鬱悶,此刻竟然連解釋的心思都淡了,頗有種破罐子破摔的衝動。我於是也不再低著頭,抬眼直視他,“我確實沒看見你,你要是一定要這麽認為,我也沒辦法。”    此話一出口,便看到惠公子身旁的宮侍都震驚地看著我,大概是沒想到這宮裏還有敢這麽跟貴公子說話的人。杜若也一下子慌了神,立刻就衝惠公子跪下了,“公子息怒!才人這兩天身體不大好,人也糊塗了,請公子原諒!”他一邊求著,一邊拉著我的衣袖要我和他一起跪下。    我此時也有些後悔了。不論如何他現在有著和貴公子平分秋色的勢力,我得罪了他就跟得罪了半個皇後一樣。他有一百種弄死我的方法。    為了一個修緣的位子丟了小命,我是瘋了麽?    於是我也跪下了,剛才一瞬間湧起的豪氣瞬間煙消雲散。    “嗬嗬,怎麽跪下了?剛才的膽識呢?”他尖銳地問著,薄薄的怒色已經侵染了眉梢,“本公身為三公子之一,倒是第一次被一個才人這樣說。楊鈞天,你不愧是最得陛下寵的。”    他的語調帶著濃濃的諷刺,以及風雨欲來的危險。我心跳加快,卻已經什麽都說不出來了。我低著頭,低聲說了句,“剛才是鈞天失言……請公子恕罪……”    “嗬,恕罪?”他微微彎起朱唇,即便是如此陰險的笑容,看起來竟也是動人心魄的美麗,“含陽,去給本公掌他的嘴。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恃寵而驕的東西!”        第37章        後宮裏一般來說,即便是對下人的處置,也多是訓斥,或是關禁閉抄寫經書,輕易不會動用刑罰。即便是體罰,也僅限於用竹條抽打後背手臂,掌嘴是最具侮辱性質的懲罰,用得少之又少,就連剛剛進宮的宮侍都很少被這樣對待。    所以惠公子竟然拿命令含陽來掌我的嘴,我一時也驚了。    他媽的,老子好歹也是個才人,他怎麽敢對我用私刑?!    杜若也慌了,連忙向前膝行幾步,向惠公子叩首道,“公子息怒!請公子饒恕才人吧!奴下願代為受罰!”    連陌上露出幾分嘲諷的笑意,看著跪在他麵前的杜若,“杜若,你原本也是陛下身邊伺候的,現在卻淪落到伺候這個村野之人。你就不覺得冤枉麽?”    杜若頭也不抬地回答,“杜若區區一介奴仆,對陛下的安排無怨無悔。”    “嗬嗬,好一個無怨無悔。”連陌上的目光又回到我身上,帶著幾分看好戲般的惡意,“既然你這麽有孝心,本公就準了。”    “不用!”我連忙大聲說。他既然要侮辱我,我又有什麽辦法?他是堂堂公子,我卻隻是一個螻蟻一般的才人,就算我現在撲上去跟他打一架也是於事無補,隻會令他進一步抓住我的把柄,還要連累杜若和遷易一班人。    是我自己闖的貨,怎麽能讓杜若替我承擔?    我得冷靜,我得忍。    我向前膝行幾步,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下,“鈞天冒犯公子,罪該萬死。鈞天願意領受責罰。”    “才人……”杜若想要勸阻我,被我一個眼神橫過去,便隻得把話吞回肚裏,用一種苦澀的目光看著我。    “哈哈,精彩,好一個主仆相護!楊才人,你果然敢作敢當。”惠公子懶懶地拍了兩下手,然後看了含陽一眼,“還不快去!”    於是在眾目睽睽下,我看著含陽帶著輕蔑的神情走過來,揚起手。我還沒看清他的動作,便覺得一陣疾風倏然襲來。我隻覺左臉被一陣強勁的力道擊中,整個身體幾乎都要倒向一邊,耳中被震得嗡嗡直響,火辣辣的疼痛隨後才炸然爆開。我一時頭暈目眩,嘴角上有了些腥鹹的感覺。    還沒反應過來,他反手又打向我的右臉。這一次眩暈的感覺比上次還要厲害,鼻子裏似乎也留了血。我從來不知道耳光居然可以打得這麽厲害,這比一拳打到臉上的感覺還要難受。甚至有點想吐的感覺。    這功夫估計他練了很久吧?我驚訝於自己還有心思想到這個……    令我反應不過來的十巴掌如狂風驟雨般當頭落下。耳鳴聲大如驚雷,鼻子裏和嘴裏都是血液腥鹹的味道。他抽過來最後一巴掌的時候,我已經跪不住了,隨著他的力道趴倒在地。臉上已經疼到麻木了,我隻覺整個人都有些昏沉,周圍人的驚呼都模糊成了遙遠的怪響。    估計我現在的臉已經慘不忍睹了吧?    竟然在這麽多人麵前被打成這副慘樣,我以後還能見人嗎?    模模糊糊這麽想著,我感覺有人正慌張地叫著我的名字試圖扶起我。大概是杜若,我的眼睛好一會兒才重新聚焦到他臉上,模糊的視線也一點一點清晰過來,就好像是隔著一層正逐漸散開的霧氣。    我轉頭看四周,發現惠公子已經走了。那些跟在他身後的宮侍還在偷偷回過頭來看我。我估計等不到明天,我被掌嘴的慘樣就會傳遍後宮了吧?    原本就悶悶的胸口,現在更是鈍痛起來。說不清是憤怒還是鬱結的火焰烈烈燃燒著,我壓抑不住,喉間一陣腥甜,俯身竟然吐了一口血。    杜若嚇呆了,“鈞天!!!”    吐出來,反倒輕鬆了一些似的,我抬頭衝他擺擺手,“沒事兒……”    杜若眼睛裏竟然含了些晶瑩的光點,暗藏著幾許心疼。我很少見到有男人能哭得向他這麽讓人暖心的。    還好還有他在身邊。    我衝他咧開嘴笑笑,“真沒事兒。”    “鈞天,別再爭什麽了。就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吧。”他用自己的袖子擦著我嘴角的血跡,“你玩不過他們的。”    我低頭,看著地上那一灘深紅,有點不敢置信。我還從來沒有過吐血的經曆,原來那些電視劇裏演的情節真的會發生。當你憤怒心痛到極點的時候,真的是會吐血的。    我忽然低笑起來,笑得杜若表情有些害怕了。    “杜若,如果我不爭的話,到最後就什麽都沒有了。”    保不住自己在乎的人,也失去了回家的機會。隨時都有被人一腳踩扁的危險。這樣的生活,哪裏會有安逸?    隻有像向離那樣被小皇帝放在心上的人,才有資本與世無爭吧?我呢,我什麽都沒有。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的狀況。我已經很努力地在適應了,我以為我已經融入進來了,可是到最後我發現我還是一無所有。    我連問楓的仇都報不了,我是個廢物。    我扶著杜若的手臂站起來,慢慢地繼續往前走。不過就是被扇了一頓耳光而已,不過就是又被小皇帝騙了一次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路還得繼續。我不能就這樣被打趴下了。    這一場下來,倒是讓我明白了。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在袖子下死死攥著拳,用指甲刺痛手心的皮肉。連陌上,你會為你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    .    .    向離的冊封儀式舉行的那天,我臉上的腫還沒有消盡,隻好讓杜若幫我用點東西蓋住,雖然看起來有些奇怪,總算沒有太過難看。遷易氣哼哼地勸我不要去了,但是我知道我一定得去。這戲該做還是得做下去,不去的話,流言蜚語又要多起來了。    我穿上自己最好的那件水綠色紗羅衫,坐著車輦出門。冊封的儀式小皇帝不會親自到場,但是皇亞父,皇後和尹宮侍都會親自出麵。後宮的眷屬也大都會去觀禮。    儀式舉行的地點在鹿鳴殿。我到達的時候,大部分的妃嬪已經都到了,三三兩兩在殿外聚集著談天。我注意到貴公子和昭儀等人正在一起說著什麽。我正要走過去,卻見貴公子的目光與我對上了。然而他隻是淡淡掃了我一眼,便像沒看見一樣轉開了視線。    我心中一陣陰鬱。看來是我的表現讓他失望了吧?    於是往那邊的腳步隻好停下,我四下看著,卻不知道該和誰去打招呼。時不時刺過來的視線都帶著幾分幸災樂禍般的敵意,我覺得自己就像個多餘出來的異類一樣。    “楊才人。”熟悉的聲音。我有些驚訝地轉頭,看到關尚翊正噙著溫潤的淺笑走過來,“許久不見。身體無恙否?”    沒想到在這種時候,最先跟我說話的竟然是他。    我也笑,“我很好。你看起來也不錯?”    他點點頭,“還在畫畫麽?”    “最近沒有了。”    “很忙吧?也不見你來文書司了。”    “說不上忙,就是懶得出門。”    關尚翊說著,眼睛看向大門緊閉的鹿鳴殿,宛如風輕雲淡的表情,低聲說道,“你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本想去看你,但你也知道我的立場……”    我點點頭,對於他能如此坦誠,我十分感激,“我理解。謝謝你。”    “如果有什麽需要,我盡量幫你。”他說完,又衝我彎了彎眼角,然後就走向另一邊去和別人打招呼了。我知道即使是這幾句話他也是冒著風險的,畢竟現在我已經公然被惠公子一派視為全民公敵,他既然是惠公子的人,就不應該和我有接觸。    得罪了惠公子,又失掉了貴公子的後台,我的前途還真是暗淡啊。    此時鹿鳴殿大門開了,我跟著人流走入,立在熟悉的大殿兩旁。上一次進來這座宮殿還是在祈國王子來使的時候,那時候我雖然被關尚翊罷了一道,但終究化險為夷。隨後便是一段風光至極的日子,搬入紫寰園,問楓也還沒有死。轉眼間,卻落到現在的境地。    我沒想到自己可以這麽坦然地麵對各種尷尬和不堪。大概是打擊受多了,就開始習慣開始麻木了?    儀式其實不長,隻是尹端青當眾再將詔書宣讀一遍,向離上來接旨,接過由皇後親自頒賜的修緣印璽,之後大家再吃喝一頓就差不多了。今天向離照舊穿得一身素淨的白底藍紋錦袍,高潔得像個君子。    我遙遙看著他,心裏忽然湧出了恨意。    就是這個人,不動聲色地搶走了本應屬於我的東西。不論是修緣的位子,還是小皇帝的心。    說不定他才是最有心計的那個人,裝出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樣子,好像他是最無辜的人。可最後他什麽都得到了。    我們都被他騙了。    我雖然心裏這樣洶湧著,在他的視線和我對上的時候,卻對他咧開嘴笑。我對著鏡子練過了,應該是能讓人感覺到我的“真心誠意的祝福”的。    從鹿鳴殿回來後,我在扶搖殿裏又呆了兩三天,然後就開始重新回去文書司。我若無其事地在司裏畫畫,假裝看不見四周異樣的視線。    這樣畫了十多天後,一天晚上我得知關尚翊由於要為皇亞父畫一張圖,所以要熬夜呆在司裏。我便沒有回去,等到宮侍和禦少們都走的差不多了,便悄悄來到關尚翊的門前,敲敲門。    “請進。”    他正趴伏在幾案上細心地描繪著什麽,看到來人是我,有些驚訝。    我踱步到他身旁,盤腿坐到矮榻上,看看他畫的圖。是幾匹戰馬立在高崖上的樣子,看起來頗為雄壯肅殺。    皇亞父看來很有品味,也很有野心嘛。    “你怎麽來了?”他放下畫筆。    我說,“那天謝謝你和我說話。”    他一愣,然後笑了,“這有什麽可謝的?”    我沒回答,就是笑笑。一旁的燈罩上有一隻蛾子在撲騰著,莎莎的聲音為這夜晚增添了幾許寂寥。    “這宮裏的事兒真是瞬息萬變。我沒想到我現在居然坐在這裏和你聊天兒。”我說。    他低笑一聲,“我也沒想到。沒想到你居然那麽快原諒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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