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顧不上這些,汪磊給他喂下藥的時候,他把藥片藏在舌頭底下。所幸汪磊也在迷幻狀態,隻胡亂往他嘴裏塞進去。 “幾把吃不吃?”汪磊笑著問他。 汪磊往他嘴裏捅了一個酒瓶,所有人都在笑,白楊又怕又恨,所幸這個東西堵在他喉嚨口上,倒把藥片壓死在舌頭下麵。 汪磊開始脫褲子。 白楊已經顧不上羞恥,他感到藥在他的唾液裏一絲一毫地融化,他聽到下麵傳來鄭美容的聲音。 小鍾到底怎麽樣,白楊在一陣惡心裏依然覺得著急。愧疚、恐懼、混雜著若明若暗的希望,在他腦子裏胡亂地飛。 門開了,世安一眼看到綁在地上的白楊,還有光著下身的汪磊。又把目光投向桌上的藥片和錫紙包,他不認識這是什麽,但他聞到空氣中詭異的味道。 鄭美容也變了臉色。 房間裏的人都被控製起來,當然也包括湯騏驥三人。世安解開白楊的繩子,白楊痛苦地從嘴裏吐出一堆藥片。 世安把他打橫抱起來,問鄭美容:“什麽東西?” 鄭美容沉默了一下:“毒品,白粉,搖頭丸。” 鄭美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錯覺,金世安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冰寒雪冷。 他不聲不響地環顧四周,又低頭去看白楊。 白楊在他懷裏微弱地說:“沒咽下去。” 世安向他點點頭,慢慢走出房間,給鄭美容丟下三個字:“全卸了。” 從房間裏傳出一陣鬼哭狼嚎,很快又沉寂下去,隻聽見鄭美容似笑非笑的聲音:“什麽鳥人,也敢往海龍頭上動土。老娘在三牌樓混的時候,你們還沒被尿出來呢。” 鍾越以為李念一定會生氣。 李念會罵他長本事了,李念會問他以為自己是誰,李念會告訴他有多遠滾多遠。 這些他已經準備好了。 李念在回去的車上一言不發,隻是抽煙。 十二月的南京,冷透進骨子裏,慶祝聖誕的人們從深夜的街上踏雪而過,成雙結對。 李念一言不發地送他到了家,進了門,才開口說:“去洗澡吧。” 李念越是溫柔沉默,他越感到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恐懼。 這恐懼裏還夾雜著某種他自己也說不清的興奮。 鍾越沒有洗很久,他從浴室出來,李念已經脫光了躺在他床上。 鍾越也脫掉了浴袍,躺在他身邊。 而李念一動不動。李念伸手關了燈,慢慢擁住他。 鍾越在黑暗中感到某種潮濕的冷,是他的頭發,又或者是李念掉落的什麽東西,帶著溫度,一點一滴,落在他頸上。 他突然發現李念是這樣瘦,形銷骨立。 李念長久地抱著他,既不吻他,也不做任何事,好像僅僅是兩個孤獨的人在雪夜互相取暖。鍾越試圖把李念抱得緊一些。 李念躺在他心口上,他知道李念能聽到他的心跳。 “小鍾,給我唱首歌吧。” “……唱什麽?” “savingallmyloveforyou。” 鍾越就在兩人相擁的黑暗裏,緩緩地,無伴奏地唱起來。 這是他們相識的第三個聖誕節。 每次都在下雪。 第一次,他問他會不會唱savingallmy loveforyou,第二次,他唱著這首歌,在1912等他。第三次,他們在黑暗的狹小的房間,赤身裸體相擁,而他為他繼續唱著這首歌。 savingallmy loveforyou。 李念是孤獨的,鍾越明白,他也一樣。 也許他們之間並不算是愛情,雖然他渴望。 窗外下著無邊無際的雪,像城市落下冰凍的眼淚。 白楊萎靡了好幾天,也不敢見鍾越。世安把他接回家來照顧,背地裏勸他:“別總跟你們李總對著幹,他在這一行多少年了,見過的知道的總比你多些。” 白楊垂著腦袋。 世安又道:“不是不讓你交朋友,總要帶眼識人。丁導藺導那種老人家,聲名在外,處一處倒也無妨。無名之輩又無交情,你怎麽能這麽容易就跟人走了。你這樣我怎麽能放心。” 白楊被他說得紮在被子裏。 世安把他撈出來:“這一行裏人多心壞,你不能什麽人都信。是我太寵你,也是你太單純,你不想想我有多著急。李總也是急得不得了。” 白楊知道錯了,白楊做好了李念把他臭罵一頓的準備,然而李念十分冷漠,見麵隻說工作,餘下什麽話也不說。 白楊又覺得李念好像是放棄自己了,更加惶恐。 他知道這件事鬧大了,李念和金世安都受了刺激,金世安在回去的路上像變了一個人,把他按在車上狂吻不止,吻了又問:“到底咽下去沒有?”反複地吻,反複地問。 白楊隻好怯怯地說,沒有。 他不敢哭,也沒臉哭,禍是他闖的,還連累了鍾越和世安。金世安要怎麽罵他,怎麽罰他,都是應該的。 世安隻是反複吻著他,從未有過的粗暴,他的舌頭都被金世安啃出了血。 小謝在前麵開著車,隻恨自己沒個地洞鑽進去。 白楊被送進民眾醫院洗胃,孫院長知情也嚇了一跳,世安隻問:“有無影響,會不會成癮。” 孫院長擦著汗看旁邊的唐醫生,唐醫生倒還保持鎮定:“沒有事,來得及時,基本沒進到胃裏,晚上留院一下,我們再做個血檢。”唐醫生抬起頭來:“金總放心,白先生當時受的驚嚇會衝淡藥物刺激,而且這個東西成分很雜,您別太擔心。” 孫院長感激地看著唐醫生,心想這是個可造之才。 他說放心,世安仍然不放心。 整整一夜金世安都惶悚不定,白楊躺在病床上,他自己一個人在陽台上抽煙,來回踱步。 他讓鄭美容卸了那些人的腿,可能還做了更血腥的事,但他不在意。這個時代看上去法度森嚴,但那又有什麽關係。 金世安在上樓前的一瞬間已經想好了,如果白楊有什麽事,他不介意讓在場所有人都陪葬。 那時他就不會讓鄭美容插手,反正這個世界並不屬於他。 這些人不僅是為了錢,還在做最讓他感到惡心的事情,甚至還想拉白楊和鍾越下水——世安很清楚,他們吃準了毒品是醜聞,即便白楊和鍾越拒絕,新劇檔期在前,這個事情李念和他也隻能打落牙齒吞下肚。白楊和鍾越若是下了這趟髒水,他們就更有資本要挾著兩個人去綁更多資源,敲詐更多錢。 隻是這幫蠢材沒想到鄭美容才是三牌樓的大姐頭。 兩世為人,毒品是他最忌諱也最痛恨的東西。 這東西害了露生,現在還要來害白楊。 卸腿算什麽,拆骨扒皮也不能解他心頭之恨。 劇組暫停了拍攝,給出的理由是導演雪天摔傷。 李念第二天專程來見世安,見麵先負荊請罪:“我的錯,是我看錯了人,湯騏驥這個畜生東西。” 世安對他的態度感到滿意,這件事白楊有責任,但李念也不能全盤推卸。李念是個聰明人,知道怎樣討好別人,更知道如何處理事情。 李念表情平靜:“今年安龍的收益我分文不取。” 世安在心裏笑,越是把錢看得重的人,越喜歡拿錢說事。他本也不欲責怪李念,這種事情誰能想得到。 世安讓他坐下,一麵給他讓煙:“取不取可不好說,今年你能掙到幾個錢還說不定呢。” 兩個人相視而笑。 李念肚子裏也是一腔的火,之前湯騏驥為人風評確實不好,但作品還是能打的。他打聽的結果是湯騏驥喜歡亂搞男女關係,之前他硬管著鍾越白楊不許聚會,就是怕惹上騷,誰知道湯騏驥居然還是個癮君子。 他在這個圈子冷了三年,現在前所未有地感覺困頓。名導伸手就要錢,真正大牌的導演又不可能看得上白楊和鍾越,這些新生代導演呢?一團烏糟。 他總不可能一路拿著金世安的錢打過去,那算什麽東西。更何況這個圈子裏真心搞藝術的人還是有的,用錢根本砸不動。而這些人,離他們萬裏之遙。 世安見他沉思,便發話道:“湯騏驥是一定要換掉,那兩個男女也不能留。” 李念點頭:“你不說我也是要換的,隻是臨陣換將,女二的戲也要全部重拍,進程會拖慢很多。” 這一樣來,就算後麵連天加夜地趕,三月份的檔期是無論如何也趕不上了,四月都很困難,李念現在最怕一件事,是秦濃手裏的戲快拍完了,按她工作室的習慣和流程,秦濃現在快殺青的民國戲,很有可能會在四月中旬上檔。 對秦濃來說,一月留給薑睿昀,三月她宣傳,四月她上檔,兩邊無縫銜接。 李念原本打算三月上檔,避開秦濃的風頭,現在看來難免要打擂台。 他雖然自負,但要跟秦濃的戲搶收視,他是真沒有這個信心。秦濃不擠他的檔都算是謝天謝地。 李念煩躁地點上煙。 世安拍拍他:“別怪我多事,你這真抽得太多了,我看你平時飯都少吃,隻是抽煙。” 李念靠在沙發上:“金董事長,你要是在我這個位置上,你比我抽得還多。”他在手上玩著煙盒:“你有空關心我,不如去關心關心你的小白楊,他這個任性我真的是管不住了。” 世安便有些慚愧:“白楊是有點愛玩,這個事情是他自作主張了。你管教他,我再不說話。” 李念一臉無奈:“有你這句話就行。我下次再說他,你不要再來跟我婆婆媽媽說我又罵他。” 世安笑道:“你凡事若是和緩些,他兩個也不至於這樣背著你跑出去,所謂堵不如疏,怎麽你跟我說話就和和氣氣,跟白楊鍾越就那麽嚴厲?” 李念抖起來:“你最近又看了什麽修真文,好惡心。” 兩人在世安的辦公室裏商議了一下午,湯騏驥被換掉,換上了之前落選的另一個新人導演歐陽謙。二手戲是不可能找大導演接手的,歐陽謙猶豫了幾天,應下了這個工作。 金世安大手一揮,又有五千萬進了安龍的賬麵:“放手去拍,要做就做好些。” 白楊弄成這樣,李念原以為金世安至少要對他小懲大誡,沒想到金世安居然選擇懷柔。他一麵感到意外,同時也對金世安這種人傻錢多的行徑有些麻木。 而李念不會知道,金世安有他自己的打算。 金世安對現今的資產運作還不能完全摸得熟悉,鄭美容送來的報表真假難知,他每天都在看,每天都在推斷真實的情況。 他不願意所有資金都在鄭美容手下流動。 要分權,分給誰?眼下隻能分給李念,這個身體原先的主人顯然對鄭美容信任得過了頭,世安遍覽海龍各個部門,說得上話的都是鄭美容的心腹。海龍年會上,股東們雖然對金世安客氣非常,可金世安看得清楚,這些人都是抬眼先看鄭美容的臉色。 他前世商政兩界多有涉足,知道這不是個好現象。現在的鄭美容,有如張靜江,而他自己是就是蔣公。狡兔未死,走狗難烹,他不急著去烹鄭美容,但他不能讓鄭美容跳出這個鍋。 鄭美容在三牌樓抖下來的威風,讓金世安更感到棘手。鄭美容辦的很好、很利索——可也太過於張狂。世安明白,這個女人張狂如此,是討好,也是不經意地示威,可見過去的金世安對她依賴到了何種地步——這兩人之間的位置,存在著微妙的倒錯。 這是頭真正的下山虎,他不能全指望人情去感化鄭美容,人情在權力和金錢麵前從來不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