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請假的時候就要請假,硬撐著反而耽誤拍攝進程,早點打針就不會這樣。”    李念握著他的手說。    鍾越的眼神又黯淡下來。    “我是不是……讓你失望。”    “沒有,我以你為榮。你做的很棒。”    李念鬆開手,又去理順鍾越的頭發,真是稀奇,他的麵色已經這樣憔悴,他的頭發依然烏光瀲灩。    “想要什麽獎勵?”李念撚著他的頭發問。    鍾越望著他,一言不發。李念也就這樣以手為梳,無聲地給他梳頭。    “可不可以……吻我。”    李念看了他一眼,俯身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    鍾越單手抱住他,“不是那裏。”    李念有些猶豫。    鍾越的力氣微弱,他隻用這樣微弱的力氣,按著李念的頭,向他唇上吻過去。李念顯然想要躲,又終於沒有動。    鍾越慢慢把舌頭探進他口裏。    李念反射性地嘔起來,一把推開了鍾越。鍾越不想他反應這樣激烈,定定看著他。    病床被李念瞬間的掙紮弄得搖晃起來,輸液瓶子在空中擺來蕩去,鍾越手上的針頭回出殷紅的一截血。    “抱歉。小鍾,抱歉。”    李念手忙腳亂地扶住那截回血的塑料管,慢慢看它又流回血管裏去。輸液條送進透明的藥液,把濃稠的血衝淡了,不見了。    他的喉頭還在抽搐地上下滾動。    鍾越盯住他,“李今,對你做過什麽。”    “沒有什麽。”    鍾越無聲地看他,慢慢握住他的手,“我會治好你。”    李念並不回望於他,隻是慘淡地笑起來,因為幹嘔,眼淚在他眸子裏蒙上一層水。    “小鍾,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我不可能隻喜歡你一個,也不會隻對你一個人好。”    鍾越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緩緩握緊了他的手。冰冷的藥液在他們兩人的指尖回旋。    “你要的太多了。”李念說。    最難消受美人恩。    他知道他消受不起。    許之柳覺得金世安最近對他異常冷淡。自從金世安出席陵園翻修落成典禮之後,整個人就顯得不太對勁。    他幾次去總部,都聞到金世安身上刺鼻的酒氣。    他看不出金世安到底是什麽情緒,金世安永遠不動聲色,什麽事情都是隨意。他覺得金世安分明知道自己是喜歡他。    偏偏又這樣吊著他。    他有時會去和金世安談起一些曖昧的話題,金世安總是一點即通,可這一點即通並不和他心有靈犀,金世安總是巧妙地回避著,將他們的話題從風花雪月引向平淡的、無趣的工作上去。    如果他真是毫無知覺,許之柳也就泄氣了——他知道他明白,偏偏又裝糊塗——而他沒有說出口,也就無法得到他任何的回應或是拒絕。    真令人心癢難耐。    “世安,晚上要不要出去喝酒?”    許之柳終於鼓起勇氣,試探著問。    世安抬眼看他,看了半天,微微點頭。    許之柳被他看得心中平地起波瀾。    兩人就在海龍總部後麵的街上,隨便找了個小酒吧,許多寫字樓的白領都在這裏喝酒聊天。    金世安會答應出來跟他喝酒,許之柳覺得意外,更覺得蠢蠢欲動,不用人勸,他自己先喝了個底朝天。    反正他們兩個裏,有一個人醉,另一個也脫不開身。    金世安也陪著他,一盅一盅喝,許之柳問他:“世安,你是不是很不開心。”    金世安不說話。過了片刻,金世安拿起風衣,叫人來結賬。    “出去走走吧。”金世安說。    許之柳不知道金世安要帶他去什麽地方,踉踉蹌蹌地跟著他出門。外麵夜色深沉,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街上,冷風吹著,一盞一盞路燈照在他們身上。    金世安忽然停住腳步,回過身來。許之柳仗著醉意,撞在他懷裏,抬頭朦朧地看他。    金世安扶住他,溫聲道:“把眼睛閉上。”    許之柳順從地合上眼睛。金世安緩緩地摘了他的眼鏡。    兩個人姿勢曖昧地站在路燈下,而金世安並沒有如他期待的那樣,吻下來,金世安隻是慢慢伸出手,去撫他的眼角。    閉上眼的樣子,有一二分像白楊,自然也就一樣的像露生。    世安心中早已無限膩煩,隻看在這幾分相似上,一直忍耐不發。    許之柳等了許久也不見他有動靜,隻覺得世安的手在他眼角來回摩挲,弄得他心頭酥麻。忽然聽世安低聲說:“小謝車子來了,叫他送你回去。”    許之柳困惑地睜開眼,金世安已經站在他一尺開外,慢吞吞地在戴手套。    他有些錯亂。金世安這算什麽?就是欲擒故縱也太過頭了。他顧不得許多,本能地去抓金世安的手。    金世安又向後退了一步。    “之柳,你喝醉了。”金世安說,“我請你來海龍,是希望你大展宏圖,你是個有抱負的人。”    許之柳原本就喝得通紅的臉上,更加脹紅。    “要是你覺得現在這個待遇不能讓你滿意,想去哪家,我可以推薦你,要錢,也可以。”    金世安語氣平淡,表情疏離。    許之柳的呼吸急促起來。    “世安,什麽意思?”    金世安並不看他,“就是你聽到的那個意思。”    “你對我……”    “我怎樣對鄭總和李總,也就會怎樣對你。”金世安截住他的話頭,“我說過,愛才之心,誰人不有。”    也僅僅隻是愛才而已。    他希望許之柳能明白這一點。他早就膩到不能再膩。許之柳的用處已經到此為止,世安欣賞他的才華,許之柳如果知趣,奮發圖強,海龍二把手未必沒有他的份。    從未見男人如此恬不知恥,放著大好才華不去倚仗,偏偏動這些歪心邪念,甘心為人孌嬖。    許之柳為什麽不能學學李念,他們原本可以很親密。    小謝把車子開到路邊,從車上跑下來:“許總,金總讓我送你回去。”    世安向他點點頭:“照顧好許總,要送進門,別摔著。”    許之柳失魂落魄地跟著小謝上了車。    也許他真的太急了。    人總是在盼著些不可能的,愛著些不可得的,追憶些回不去的。    金世安擺布了許之柳,之後再不見他來總部。他問鄭美容,許之柳最近可還聽話。    “挺好的,踏踏實實在做項目。我聽雙林的陳工講,他挺用心的。”    鄭美容有些莫名。    世安便放下心來,寫他的故事。    他不會打字,電腦這東西還是白楊以前教他用的。世安既不會拚音更不會五筆,白楊靈機一動,給他弄了個寫字板。    老年人配置。世安用了幾次,覺得並不得心應手,便把電腦棄之不用。現在他要和喬紗紗聯係,隻得又把電腦撿起來。他也不懂喬紗紗說的“扣扣”到底是什麽,便把小謝叫來幫忙。    他叫小謝幫他打字,喬紗紗發一句,小謝便念給他聽,他說一句,小謝再打字回複過去。    喬紗紗處於亢奮之中,以為她的總裁徒弟要寫個同誌文學,千方百計地把金世安往不歸路上引。    “你這兩個男主角,沒有設計吻戲嗎?”    小謝念得尷尬。    世安也在旁邊幹咳,“跟她說,沒有這麽不正經的東西。”    小謝嚴肅地打字。    “那你寫點含蓄的,比如親親抱抱什麽的,哎呀徒弟你好歹是有親身經曆的人不要辣麽拘謹嘛~~~~~萬一就是第二部《藍宇》呢?!”    小謝不敢念了,小謝已經成了紅燒螃蟹。    世安心裏好笑,這個小姑娘腦子裏裝的亂七八糟都是什麽東西。    他拍拍小謝,“算了,跟她說,等我全寫出來再給她看。”    小謝覺得這個編劇的膽子真是太肥了。    和喬紗紗的聯係,多少緩解了露生的死對他的衝擊。    人死不能複生,後人能做的,隻有紀念而已。他做不了更多事情,隻想把露生過去的那段日子記錄下來。    露生在他的故事裏,化名作“沈白露”,而他自己則變成了“安世靜”。    世安不想多提自己的事情,不知為什麽,寫來寫去,把自己寫得極壞極不堪。故事變成了沈白露在秦淮河上掙紮學藝,最終成了青衣祭酒的故事。    他寫露生是怎樣在春華班裏成了拔尖,寫他如何被張老娘打罵無休,寫他初登金陵大劇院,萬人空巷,寫他為人所害,自毀華年。    而他自己,隻是故事中的一個過客。    世安真希望在他離去後的那段時間,露生能夠不要為他感到難過,甚至可以忘記他。    他甚至寫了一些不存在的希望,希望露生能像他筆下所寫的一樣,戒絕鴉片,奮發向上,重登藝壇。    幻想和回憶都是容易讓人沉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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