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安見他哭喪著臉,知道父子之事不是一時可以消解,隻拿別的話來逗白楊。他問白楊:“你怎麽想起來去看還魂記。”    “還魂記是什麽。”    “就是牡丹亭。”    “哦,昆曲啊。”白楊企圖蒙混過關,“隨便看的。”    世安把栗子殼倒在他臉上,“不說實話?”    白楊在一片劈頭蓋臉的栗子殼裏左躲右閃,“你不是以前教過我嘛。”    “然後呢?”    “我有一次看到,就想起你了。才知道原來你教我的是昆曲。”    “所以呢?”    “……所以我就多看了幾次唄。”    世安掃開他臉上的殼,“為什麽?”    這個人明知故問,白楊惱怒地抓起栗子殼丟他,“想你唄!”    世安不躲不閃,隻是看他。白楊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伸手捂他的眼,“幹嘛看我。”    “我在想,”世安捉住他的手,一下一下輕輕地啄,“你怎麽這樣惹人愛。就是千刀萬剮,我也得求伯父答應我,讓我和你在一起。”    白楊被他說得就快原地爆炸。    行了,書房被禍害了,小客廳還能幸免嗎?    今天也是保羅辛苦的一天。    如李念所言,秦濃很快收到了兩份試鏡邀請。一份給薑睿昀,一份給李今。她拿到意向書的時候,薑睿昀和李今已經各自接到電話,他們被告知這是張惠通的大作——不,也許是明年國內最大的一部製作。    這麽多年了,李念還當她是一個傀儡,總是不肯放過她。她是個被他丟棄的玩偶,什麽時候想起來,還要拉一拉她心上僅存的這根線。    她明白這是為什麽,是她求仁得仁。    她真的拿他沒有辦法。    秦濃看著兩份意向書,不由得冷笑起來。    秦濃把兩份意向書壓了好幾天,一句也不提。她很好奇,李今和薑睿昀誰會先忍不住?    先來的是薑睿昀。    他來的時候,秦濃剛拍完一組賀歲封麵,正在卸妝。這組雜誌內頁裏帶著薑睿昀,為避嫌,她沒帶李今。    整個拍攝過程裏,薑睿昀都若無其事。他不說秦濃就更不會提。    這邊收工,她在化妝間裏慢慢撕掉假睫毛,薑睿昀進來,開門見山地說,“張惠通的戲,我想上。”    秦濃隻顧著慢慢撕睫毛,並不看他,隻向兩個助理和化妝師曼聲道:“俞老師,你辛苦了,我這邊還有事。”    化妝師識趣地出去了,兩個助理也跟著帶上了門。    秦濃向鏡子裏仔細端詳自己的臉,不細看的話,還是十分地容光照人,她用力向鏡子裏做出一個嬌媚的笑,眼角有幾不可見的細紋,從厚重的脂粉下浮出來。    “我是不是老了。”秦濃問。    “還好,有細紋。”薑睿昀坦白地回答,“但你比其他同齡大花保養得好。”    秦濃不開心地提起自己的眼角,“不該換美容師,這個人做得不如jimmy好,我總覺得皮膚下垂得厲害。”    鏡子裏的她被自己的玉手捏著眼睛,真是個美貌的狐狸。    薑睿昀默然地在她身後坐下,看她在鏡子前麵扭來轉去:“我好像瘦了,肋骨出來了,剛才攝影師也說腰上這條線不好看。”    女明星都是這樣,再有多少影後視後的桂冠加身,說到底還是以色事人,一旦容顏凋謝,哪管你過去是多麽絕色,一旦老了,醜了,惡評和譏嘲就會蜂擁而來。好像過去的美豔不是光榮,而僅僅隻是為了襯托今日老去的恥辱。    她們活得艱辛。每天都如臨大敵地和每一條皺紋針鋒相對,怕瘦又怕胖,胸唯恐不大,臀唯恐不翹,腰唯恐不細,膚唯恐不白。    在雜誌訪談裏,秦濃卻要優雅地說,“美由心生,不怕老去。”    天大的笑話。    觀眾們都認為女神應當永遠不老,她們得天所授,應當永駐芳齡。而隻有圈內人明白,這些豔麗的花朵,每日經受著聚光燈的暴曬,化妝品的侵蝕,勾心鬥角,勞心費力。她們隻會比平常人老得更快。    從來芳華隻一瞬。    娛樂圈靠千嬌百媚的女性撐起一片天,可對女性又格外刻薄——男星出頭難,可是一旦出頭,就好過許多。女星們卻永遠地掙紮在求美的地獄裏,人們願見嬌顏,不肯見白頭。    女明星們為豔壓群芳,不得不厚布濃妝,還要加上後期描摹,更要打針、吃藥、照激光,朝臉上埋各種線,打釘動骨,開刀拆筋,把自己折騰得鼻青臉腫,宛如一次次地打回娘胎重練。可是再美的臉蛋,上了鏡頭,就變了形,燈光一照,所有細微的不完美都原形畢露。台下看去再怎樣傾國傾城,鏡頭裏硬照出來,不過如此而已。    這是個不見血的白骨場,吸著浮華人的血,舊的去了,新的還會再來。    秦濃在這樣的脂粉硝煙裏雄踞一方,別人並不會知道她本真是有多美,也不會知道她為了維護這一點勝過別人的美,是怎樣苛待自己。    別人隻會隨便看著她的照片,看她的電視電影,看膩了還覺得自己也不比秦濃差到哪去。    這原本是個殘酷的圈子,大多數人活得可悲,秦濃也並不例外。    薑睿昀沒有心情憐憫她,誰不會老?秦濃顯然也不需要他的憐憫。    “你想上張惠通的戲,你問過我沒有。”    秦濃把綿紙放在卸妝油的噴嘴下麵,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著,眼睛還不肯放鬆地盯著自己的腰。    “我正在問你。”薑睿昀平靜地答她。    秦濃轉過臉來,向他嫣然一笑,“你是比李今合適,可那是安龍的戲。”    她的假睫毛被除掉了,眼影也擦了一半,這樣的殘妝,放在別的女人臉上,大概會顯得倉皇而破敗,而她實在美豔,頂著這樣的臉,依然銷魂蝕骨地美。    秦濃拿過浸滿油液的卸妝棉,在他麵前大大方方地卸妝,“睿昀,李今是我的男朋友,我真的好為難——你們倆,我讓誰上都不好。”    隻有美極了的妖婦,才有膽量這樣在男人麵前卸妝,也隻有美極了的妖婦,才敢在男人麵前表現出這樣綠茶的為難。    薑睿昀有時真佩服她的坦蕩。    “你清楚李今是什麽人,他剛上過臧援朝的電影,再接張惠通的戲,那他真的要紅透了。”    薑睿昀漫不經心地說。    秦濃撲哧一笑,“可我更怕你接了這部戲,心就不在我這兒了。”    “我的心什麽時候在你這裏過。”    ——話說得真無情。秦濃嫵媚地橫了他一眼,她偏偏就喜歡他這個日天日地的脾氣。    和那個人真的很像。    薑睿昀皺皺眉頭,“給我這個機會,好不好。”    “要是我不肯給呢?”    “那我就自己去試鏡,也許張惠通會和臧援朝一樣,覺得李今好。”    他在反說正話,他也知道她一定會容忍他。    秦濃背過身去,仔細地卸妝,擦去了脂粉,她又恢複了清純無辜的臉蛋。她伸開手,把一大堆噴香而肮髒的化妝棉胡亂地掃到地上,又反複照鏡子。    “我怕你拍了這部戲,跟安龍的人越走越近,那我圖什麽。”    薑睿昀隻是簡短地答她,“我想拍。”    秦濃不說話,從坤包裏倒出一盒十二釵,纖巧的女煙在她朱唇上慢慢勾出青煙。    薑睿昀從鏡子裏看她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我想拍。”    ——哪怕說一句這是張惠通的電影也好呢?理由那麽多!隨便哪一個都可以說服她,可他一句也不提,隻說三個字,他想拍。    簡直像個大孩子在無理取鬧,他有沒有想過她是什麽心情。    “去吧,”她說,“別拋下我,就行了。我也不指望你有良心。”她轉動清靈的眼睛,“你會不會以後去安龍。”    “不會,”薑睿昀說,“我隻想拍戲,僅此而已。”    秦濃向他輕輕地點頭。    他做什麽,她都願意寵著他——誰讓他這樣像!    而薑睿昀不願意和她多廢話,既然她同意了,他就可以走了。他連招呼也不打,抬腳就去開門。    “睿昀,你是不是喜歡上什麽人。”    秦濃忽然在他背後說。    “那和你沒關係。”    薑睿昀沒有回頭,語氣相當無所謂。    “你費了那麽多功夫,什麽戲都拐彎抹角找他一起拍,他從你身上吸了多少血?睿昀,你從來不求我,幾次求我,都是為他,圖什麽?”    薑睿昀依然沒有回頭,“那我再求你一件事,求你少管閑事。”    秦濃並不生氣。    “不要為不可能的人,不可能的事,浪費不可能的感情。我真的勸你。”    她的聲音相當甜美,背後聽去,有種婉轉的淒涼。    薑睿昀終於回頭來看她。    秦濃在沉思,燈光裏她的臉沉魚落雁,有如風荷初開,清愁帶露。    他時常見她這樣的表情,在戲裏;他從未見過她這樣的表情,在真實的日子裏。    “勸你也是勸不回頭的,你們都是一路人。”    秦濃恬靜地笑起來。    薑睿昀不知道她在說誰。    他走了出去,留下秦濃在那個房間裏,房門關上,像關上一整個心事淒惘的世界。        第59章 置景        秦濃的工作室打來了電話,李今檔期已滿,秦濃希望薑睿昀參演,要求隻有一個,薑睿昀必須是第一男主角。    世安和李念都有些意外。    “你說李今有沒有跟秦濃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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